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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胡狼

2024-10-03 18:51:46 作者: (英)查爾斯·狄更斯 著;宋兆霖 譯

  斯特里弗是老貝利的寵兒,也是民事治安法庭的紅人。他已經小心謹慎地爬上了飛黃騰達之梯的最低幾級。

  律師界的人曾一度認為,斯特里弗先生固然能言善辯,無所顧忌,機敏靈活,敢作敢為,但他卻沒有從大量材料中取其精要的才能,而這是一個辯護律師至為重要和不可或缺的條件。可是後來,發現他在這方面有了顯著進步。他的業務越興隆,他把握精要的本領似乎變得越大。不論他晚上和西德尼·卡頓先生對飲到多晚,第二天早上,他准能把自己的論點準備得有條有理。

  吊兒郎當、前途無望的西德尼·卡頓,是斯特里弗最得力的助手。每年從希拉蕊節開庭期到米迦勒節開庭期,這兩個人在一起喝下的酒,足以浮起一艘皇家兵艦。斯特里弗不管在哪兒辦案,都有卡頓跟著,而這位助手,總是雙手插在口袋裡,兩眼直望著法庭的天花板。他倆一同去參加巡迴審判,甚至在巡迴途中,也依舊酣飲到深夜。謠傳有人看見卡頓大白天喝得踉踉蹌蹌,像只浪蕩貪玩的貓兒,偷偷溜回自己的寓所。後來,關心此事的人們紛紛議論說,西德尼·卡頓雖然成不了獅子,卻是只極好的胡狼,甘居卑位,對斯特里弗竭盡忠誠。

  「十點了,先生,」酒店侍者按照卡頓事先的吩咐,前來叫醒他,「已經十點了,先生。」

  「你說什麼?晚上十點了嗎?」

  「是的,先生。你吩咐我叫醒你的。」

  「哦,我想起來了,很好,很好。」

  他感到很困,昏昏然又想睡去,可那侍者卻非常機靈,嘩啦嘩啦捅了足足五分鐘的火爐,弄得他只好站起身來,把帽子往頭上一扣,走出門外。他拐進聖堂區,在高等法院和紙樓[21]之間的人行道上來回走了兩趟,然後才轉身進入斯特里弗的事務所。

  「多虧你想出個好點子,西德尼,提出個面貌相像的問題。你怎麼會想到這一點的?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我覺得他是個挺英俊的傢伙,我想,要是走運的話,我多半也該是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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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特里弗先生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他那過早發福的大肚子直打顫。

  「西德尼!還是開始幹活吧,開始幹活!」

  「胡狼」繃起臉,解開衣服,走進隔壁房間,拿來一大壺冷水,一隻臉盆,還有一兩條毛巾,他把毛巾浸在水裡,擰到半干,疊起放在頭上,樣子難看極了,隨後他坐在桌邊,說道:「開始吧,我準備好了!」

  「今晚要歸納整理的材料不多,活字典。」斯特里弗先生翻檢著材料愉快地說。

  「有多少?」

  「只有兩份。」

  「先把最難搞的給我。」

  「拿去,西德尼,幹起來吧!」

  於是,「獅子」怡然自得地仰靠在酒桌一頭的沙發上,而「胡狼」則坐在堆滿文件材料的另一頭酒桌旁,酒瓶和酒杯也近在手邊。

  最後,「胡狼」終於為「獅子」調製出一份緊湊的美餐,走上前去奉獻給大王。「獅子」小心謹慎地接了過去,在「胡狼」的幫助下,自己又做了一番選擇,加上幾句評語。經過反覆討論,「獅子」又把雙手插進腰帶,靠在沙發上沉思冥想起來。為了提神,「胡狼」往喉嚨里灌下一大杯酒,又去換了一條冷毛巾,然後著手調製第二份菜餚。這份菜餚做好後,又用同樣方式拿去奉獻給「獅子大王」,直到清晨三點才大功告成。

  「現在完事了,西德尼,來一滿杯五味酒吧。」斯特里弗說。

  「胡狼」從頭上摘下那塊一直在冒熱氣的濕毛巾,抖了抖身子,打了個哈欠,還打了個冷戰,照斯特里弗說的幹了一大杯酒。

  「你今天對付那些官方證人,幹得真漂亮,西德尼,每個問題都擊中要害。」

  「我每次都幹得很漂亮,不是嗎?」

  「我並沒有說不是這樣,是什麼讓你來火氣了?澆上點五味酒吧,再潤一潤。」

  「胡狼」不高興地咕嚕了兩句,又照他的話做了。

  「好吧!那就為那位漂亮的女證人乾杯吧,」斯特里弗舉杯說道,「這下你該高興了吧?」

  顯然沒有,他又變得垂頭喪氣了。

  「漂亮的女證人,」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杯子嘟囔道,「今天一個白天,還有晚上,我已經見夠證人了,你說的漂亮的女證人是哪一個呀?」

  「就是那位美麗如畫的醫生女兒,馬奈特小姐呀。」

  「她漂亮?」

  「難道不漂亮?」

  「是的。」

  「哎呀,我的天哪!整個法庭都為她傾倒了呢。」

  「整個法庭都傾倒!誰讓老貝利來判定美醜的?她只不過是個金髮玩具娃娃罷了!」

  「你知道嗎,西德尼?」斯特里弗用銳利的目光望著他,用一隻手在紅光滿面的臉上慢慢地抹了一把,說道,「你知道嗎?我當時就覺得,你很同情那個金髮玩具娃娃,而且你很快就發現她出了事。」

  「很快發現出了事!要是一個姑娘,管她是玩具娃娃或者不是玩具娃娃,在一個男人鼻子底下兩三碼遠的地方暈過去,不用望遠鏡也能看到的。好,我跟你乾杯,可我並不覺得她漂亮。我現在不想再喝了,我要去睡覺了。」

  當主人拿著一支蠟燭,把他送到樓梯口,照著他下樓時,黎明已經冷冷地從積滿污垢的窗戶透了進來。

  太陽悲悲切切地冉冉升起,它所照見的景物,再也沒有比這個人更悲慘的了。他富有才華,情感高尚,卻沒有施展才華、流露情感的機會,不能有所作為,也無力謀取自己的幸福。他深知自己的癥結所在,卻聽天由命,任憑自己年復一年地虛度光陰,消耗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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