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2024-10-03 18:36:22 作者: 朱維堅

  於海榮這才明白,自己的大理論白講了,不由想發火,可一聽到要上地區上省,怕惹出麻煩,又不敢發作,可又一時想不出別的話來,只好把眼睛看向主管工交的顧副市長。顧副市長只好開口。他先對計程車主們的心情表示理解,然後才說:「市委市政府知道,你們也不容易,也是為了生活,我們一定會認真對待,但是,市里也有市裡的難處,世紀工程已經上馬,投資三千多萬,能停下來嗎?要是停下來,損失多大?那不還是大家的損失嗎?市里沒有辦法,才搞這捐款活動。我覺得,你們和市里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咱們好好商量一下,儘量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顧副市長的話還算行,五位代表聽後緩和了口氣,都表示可以協商。可於海榮卻看不出眉高眼低,緊接著又說:「協商可以,但原則不能變,世紀工程必須順利進行,資金必須保證,你們絕不許再鬧事。協商也只能在這個基礎上協商!」一下子又把代表們惹惱了。趙二兩手指於海榮大聲道:「你什麼領導,對俺們群眾什麼態度,還有沒有點人心?考慮不考慮俺們死活,要是這樣,還談判幹什麼?走,這裡沒地方講理,俺們走,上省里講理去!」

  趙二兩說著站起來要走,於海榮火了,也站起來,一把揪上去:「你給我站住,上哪兒走?還反你了!上訪沒好人,好人不上訪,你敢這麼幹,我就以破壞社會穩定的罪名把你抓起來判刑!」

  這下可壞了,正在火頭上的趙二兩哪能吃這一套,邊掰於海榮的手邊叫道:「你他媽的放屁,你抓我試試……」兩人一撕巴,於海榮手一掄,就聽「啪」一聲,不知怎麼打了趙二兩一個響亮的耳光,趙二兩大怒:「咋的,你當領導的打人!」伸出大巴掌就要還擊。於海榮暴跳如雷,一邊遮擋躲閃一邊對林蔭叫道:「林蔭,你什麼公安局長,看不見嗎?還不快把他抓起來……」

  於海榮這麼一喊,把幾位代表都激怒了,紛紛吵嚷起來:

  「公安局長怎麼了,我們要是怕就不來了,想抓我們就抓吧!」

  「是啊,既然要抓就明著來呀,還跟我們對什麼話呀……」

  「看來,這年頭沒有清官,都是穿一條褲子的……」

  林蔭不能再沉默了。他站起身,上前想分開趙二兩和於海榮,不想,趙二兩掄過來的大巴掌「啪」地打在他的鼻子上,頓時有股熱乎乎的東西淌出來。

  這下可好,屋子裡一下靜了,趙二兩先發了懵,手張在那裡收不回去了:「這……我……」不知說啥才好,其他代表也傻了。不管咋說,公安局長的名號還是有威懾力的,把公安局長打得見血,那還了得?

  

  於海榮這回可抓住理了,大叫起來:「好哇,你們反了,連公安局長都敢打……林蔭,你還等什麼,趕快調人,把他們都抓起來!」

  可是,林蔭沒有動,任憑鼻血往下淌。一旁的顧副市長也慌了,一邊指責趙二兩,一邊找紙給林蔭擦鼻血,好不容易才把血止住。

  這一巴掌打得屋裡氣氛一下變了,雙方再不爭吵。趙二兩也沒了脾氣,乍撒著兩隻大手不知咋辦才好。劉大腳片更是著急,埋怨一通趙二兩後,對林蔭說:「這是咋說的,這都怪俺們,都怪俺們,您別生氣……二兩,還不快給林局長陪不是,快點,快點……」

  趙二兩愣了片刻,在劉大腳片的催促下,忽然把雙手合到一起往前一伸,對林蔭道:「行了,我錯了,我認罰,快,帶手銬吧,該抓抓,該判判,我啥話沒有。不過,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打的你,和他們沒關,抓吧!」

  看著趙二兩伸過來的雙手,林蔭腦海迅速旋轉片刻,忽然「啪」地把他的手打下去,大聲說:「你幹什麼?你犯啥罪了抓你,不就是失手打了我一下嗎?我公安局長是抓犯罪分子的,你們是公安機關的依靠對象,服務對象,我抓你幹什麼,你想讓我犯錯誤啊!」

  林蔭的態度出人意料,代表們似信非信。趙二兩哼聲鼻子說:「別來這一套了,要抓就馬上抓,欠著恐怕將來連本帶利一起還,讓人心裡沒底兒……俺們是依靠對象,服務對象?別逗俺了,你要真為俺服務在這兒幹啥?還不是看誰不順眼抓起來……來,還是抓吧!」

  林蔭看著眼前這個倔強的漢子,再看看另四名代表,苦笑一聲:「怎麼說你們才信哪?我為什麼要抓你們,不就是打我一耳光嗎?這犯了哪一條?我知道,你們不容易,也可以說是逼的,如果日子過得好好的,誰扯這個?你們說不害怕,其實心裡並不踏實,你們都有家,都有親人,一定都掛牽著他們……我做為公安局長,絕不會抓你們,可是這得有個前提,那就是千萬不能幹違法的事,不能鬧起來沒完,那對誰都沒好處。剛才顧市長說了,你們不容易,可市里也有難處,咱們要相互體諒,和和氣氣地把問題解決。快,大夥快坐下,都坐下……」

  劉大腳片一見急忙借梯下樓:「對,大夥都坐下,都坐下。」對林蔭:「林局長,對不起您了,二兩脾氣不好,俺替他向您賠罪,您也坐下。大夥都坐下,有話好好說,誰也不許再站起來,不許再喊叫!」

  就這樣,對話進入正常氣氛。由於林蔭鼻血的緣故,代表們不象一開始那麼激烈了,只是用訴苦的語調提出,捐款和集資實在太多了,確實負擔不起,希望能減少一些,同時,要求嚴肅處理打人的事。對後一點,林蔭馬上答應調查處理。於是,對話的焦點就轉到捐款上,捐多少才合適。於海榮遵照萬書記的指示,不做讓步,可又怕激怒了代表們,真的上地區和省里,就不時地出去打手機請示。信訪辦主任也不時出出進進,把對話情況報告給萬書記和洪市長。雙方的立場逐漸接近,於海榮和顧副市長表態,一定要徹底杜絕收費人員私收的部分錢款,並視情況對打人者從嚴處理。代表們也同意克服困難繼續捐資,但是,由於近期是交通運輸淡季,司機們收入減少,確實難以及時足額捐款,希望把日期往後推一推。他們說,反正現在已進冬季,世紀工程無法施工,而新年春節就要到了,那時是運輸高峰,司機們的收入也將大幅度增加,等到過完春節一起交齊。

  氣氛更加和緩。正要達成協議時,許副書記走了進來,身邊還有一個人,五十出頭的年紀,樸實文弱,一副機關幹部模樣,神情中透出掩飾不住的沮喪之色。

  許副書記介紹說:「大家都認識吧,交通局工會主席王立民同志,他要來和代表們談一談!」

  幾位代表看到王立明,一下愣住了。劉大腳片急忙上前:「王主席,你咋來了……」對許副書記:「這事和王主席沒關,你們把他找來幹啥呀?」

  王立民有點悽慘地笑了一聲:「大腳,你別說了,剛才萬書記和許副書記都找我談過了,我已經承認和你們這事有關。誰讓我是工會主席了,誰讓你們向我反映問題了,誰讓我同情你們了。我現在才知道,我這工會主席應該幹啥,我應該勸你們忍受,要你們捐多少錢,就捐多少錢,不應該要你們反抗……對了,還應該告訴你們,我市形勢一派大好,鶯歌燕舞,那我就是合格的工會主席了……」

  「立民同志,」許副書記在旁打斷王立民的話說:「別說情緒話了,剛才怎麼談的了……」

  「許書記,」王志明看了許副書記一眼說:「讓我說完最後一句心裡話,然後再執行命令行吧……我現在就當著市委、市政府領導的面,當著你們這些受苦受累受欺壓的弟兄們面最後說一句:我的心告訴我,我多年所受的黨性教育告訴我,我沒有做錯,我也不是什麼幕後黑手,我只是做了我一個工會主席應該做的事……不過,我還是個黨員,我有組織紀律觀念,現在組織和領導說我錯了,那我就錯了,現在我來做你們的工作,大家不要鬧了,鬧下去沒什麼好處……」說完看看許副書記和陳副市長:「能不能讓我和他們單獨談一談,效果可能更好!」

  許副書記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可以!」

  過了大約二十分鐘,幾位領導又回到屋子。只見幾位代表神情都很激動,趙二兩的眼裡甚至有了水光。看到幾人進來,他第一個開口:「行了,俺們商量了,就按剛才說的辦吧,俺們馬上就散,不再給領導添麻煩了!」

  幾位代表和王立民沉默著向外走去。只有劉大腳片和趙二兩特意和林蔭握握手。趙二兩說:「對不起了林局長,你要是覺得挨我一耳光屈得慌,可以隨時來抓我。我到啥時都認!」劉大腳片則嘆口氣說:「林局長,可惜你官兒太小了!」

  代表們出去不一會兒,大樓外面圍簇著的人騷動起來,十幾分鐘後,政府大樓外面車人已空,一切恢復了平靜。

  此時,已經是深夜了。

  想不到,這場轟動一時的群體事件就這麼結束了。對話的結果是,僅免除了收費人員多收那部分,其它捐資並沒有減少,只是把時間往後推了罷了。顧副市長、林蔭和信訪辦主任及於海榮對這個結果都很滿意,只有萬書記說:「便宜了他們,你們態度太軟,否則根本不必答應他們的條件,看他們能鬧到哪兒去?!」還說:「你們看見了吧,他們說散馬上就散個乾乾淨淨,這不恰恰說明是有組織有預謀的嗎……今後公安局要對他們多加注意,有風吹草動要預先掌握,果斷處理!」

  因為打人的後果並不嚴重,形成的只是輕微傷,只能做治安處罰。計程車司機們也不再因此鬧事。

  事件結束後,市委、市政府領導召有關部門人員進行了總結。經驗無非是領導態度堅決,措施得力,有利有節之類,而教訓中有重要一條是批評公安局的。一是說在這起群體性事件中,公安局情報信息工作不力,沒能掌握深層次、超前性、預警性的情報信息,使市委工作陷於被動。二是不點名地批評有的單位領導立場不夠堅定,態度曖昧,造成不良影響。雖然沒有點名,林蔭卻感到還是在說自己。

  好在不久毗鄰的一個縣也發生了類似的群體事件,由於當地黨政領導採取了強硬措施,動用公安民警抓人,釀成了嚴重後果,受到省委、省政府的嚴厲批評,主要領導受到了撤職處分,萬書記這才改口,說市委、市政府在處理計程車群體性事件中頭腦冷靜,處理得當,沒有釀成不良後果,對公安局的批評也至此告一段落。

  萬書記永遠都是正確的。地區紀檢委和政法聯合調查組已經離開清水。一是再沒什麼可調查的了。二是清水發生的事件也使他們意識到與自己有關。毛主任對何大來說:「咱們再調查下去,可真的影響清水穩定了。撤吧!」何大來只好就坡下驢。

  調查組回地區後,卻遲遲不見結果。後來聽說,紀檢委向地委匯報的是:林蔭確有些過格的言論,可都是在特定情況下特指某一事情的,出發點是好的。而且,他一心撲在工作上,事業心很強,用行動證明了對黨的事業的忠誠;關於男女作風問題只有傳言,無法查實。從林蔭的為人上看,屬實的可能性很小;關於刑警大隊擅用罰沒款當做夜班補助問題,主要責任在秦志劍和周副局長,林蔭負有失查之責。且考慮到數額不大且情有可原,不構成犯罪,已經移交清水市紀檢監察部門查處。給警校實習生的補貼也不能構成什麼大問題;關於向省財政廳有關人員行賄,確有其事,但主觀目的是為了獲取公安工作經費,且自動終止,屬於批評教育問題。當然,這個匯報是以毛主任的意見為主。地委主管政法的楊副書記聽完匯報後說:「如果這些都算問題的話,恐怕白山地區沒有幾個清廉幹部了。我建議,今後再有這種事,你們紀檢部門不要查了。我們評價一個同志的所做所為,必須將其所處的環境充分考慮進去,才能對人有客觀準確的看法。就說這所謂行賄的事吧,固然是錯誤的,可他是為了給單位要錢,為了工作。咱們反思一下,誰沒這麼幹過?我還提倡你們多往上跑,多為地方要些錢來呢,我看,不但不算毛病,還應該表揚……還有什麼言論問題,作風問題,更不值一提了,我們評價一個人不是看他的言論,而是看他的行動,嘴上說得再好,卻幹著反黨反人民的事情,那也是壞人。相反,即使嘴上滿是牢騷怪話,甚至有些過格的地方,只要他努力工作,忠於職責,也是好同志!」

  地委書記何大賓同意楊副書記的意見,但指出對林蔭要嚴格要求,調查組發現的缺點和不足要提醒他注意。

  表面上看,危機已經過去,可林蔭知道,這只是暫時的。一方面,自己的本性很難改變,不知何時還會被抓住把柄。另一方面,大軍子等人也不會善罷甘休。自己必須抓緊時間工作,把有些該辦的事情辦好。地委的態度自然傳到了很多人的耳朵里,而他們又是些缺乏耐心的傢伙。這天晚上,他們又聚集在大軍子的辦公室內,忍不住發起難來:

  「大哥,這是咋整的呀,不是說姓林的呆不了幾天了嗎?怎麼反而腳跟兒更穩了!」

  「是啊,何大賴子竟他媽的吹牛,說何書記聽他的,聽個屁呀……」

  「可不是,要照這麼拖下去,咱們的路可越來越難走了……媽的,咱們可是到現在還沒跟劉大腳片和趙二兩算帳呢,依著我,劉大腳片早變成瘸腳,趙二兩讓他改喝藥了,可現在不敢動手啊,大哥,你還得想想辦法啊……」

  聽著抱怨,大軍子心裡一股股火往上竄。可他知道,這時候必須鼓舞士氣,否則就會自亂陣腳。他耐心地等別人說得差不多了,才笑一聲開口:「你們懂個屁?這就叫政治,這才是鬥爭。在官場能象你們嗎?靠打打殺殺解決問題?別他媽遇到點挫折就泄氣。何大賴子不頂用我們還可以找別人,地委楊書記怎麼了?何書記怎麼了?還有管著他們的。以我的經驗,姓林這種人,在官場肯定混不明白,他絕不會幹長,不信你們就睜大眼睛瞧著……好了,今天就到這兒,都散吧,我還有事要辦!」

  手下們散去,大軍子打開手機:「乾爹,是我,咋整的呀,你調查一通,就這個結果呀,弟兄們都指望你呢,讓我咋替你解釋呀……」

  大軍子氣哼哼地打完這個電話,又按了另外一個號碼:「萬叔,何大賴子這小子咋回事,我問他話,他支支唔唔半天,也沒聽清咋回事,是不是這裡邊有什麼名堂……」

  電話那頭的聲音:「這事我了解了,何大來是何書記堂兄不假,可何書記是個講原則的人,也不是事事都聽他的。據說,還在這事上批評他,讓他注意點影響。現在看,不能完全指著他了……」

  第二天,大軍子駕著自己的奔馳去了省城。林蔭對此雖然不知情,但是他已經認識到,目前只是緩解了危機。現在,擺在自己面前有兩條路選擇。一條是保護好自己。要做到這一點也不難,那就是別再惹大軍子一夥,隨他們去,或者明打暗保。如果這樣做了,非但自己公安局長的位置能夠保住,甚至還有可能會提拔重用,也能受到萬書記的表揚。另外一條路正好相反,繼續和他們斗。如果這樣,恐怕自己當公安局長的日子屈指可數了。

  怎麼辦?

  別無選擇。儘管林蔭什麼都明白,可他還是選擇了後一條道路。他覺得,要是走前一條路,那還不如不當這公安局長。不管自己能幹多長時間,只要在任一天,就要依法嚴格履行使命,就要和這些惡勢力鬥爭,絕不妥協,絕不後退!

  雖然已經八點多了,可對北方的冬季來說,仍然覺得很早,天氣更是格外的寒冷。就在這個時間裡,清水市南郊路口,停著十幾台高級轎車,一些有身份的人物正站在嚴寒中。

  這些人中,有清水市四大班子的領導,還有白山地委何書記和行署林專員。在一台黑色的林肯車旁,還站著市人大常委、光華集團董事長鄭光軍。此時,他興高采烈地與領導們親熱地說笑著。

  除了領導和大軍子等人,還有一些全副武裝的警察,當然也有他們的指揮員--公安局長林蔭和政委方永祥。他們來此有雙重任務,既和領導們一起迎候,也擔負著安全保衛任務。

  這一切都為一個人。這個人從省城來,馬上就要趕到清水。

  這個人是省人大趙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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