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2024-10-03 18:29:03
作者: 徐大輝
黃倩倩去了草原上小鎮看父親,姑姑家並不住在鎮上,離鎮有二十華里路,真正草原上的村屯,父親到這裡一呆就是半年,仍沒回城的意思,他給女兒打電話說:
「我想買兩間土房,不回去了。」
「爸,你想長期居住啊?」黃倩倩驚訝父親的舉動,他住的天怡花園是三江的高檔小區,躍層的一百多平的房子,鄉下的土房怎麼可比,還有就醫條件,生病怎麼辦?
「你沒來你不知道這裡有多好,城裡的水泥塊有什麼好?養鴿子怎麼養,我不想當鴿子。」父親黃喜決心住鄉下,具體說住在草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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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惦念年邁的父親,他老來得子在四十歲時有她,父母親將她養大,母親患病去世,父親六十五歲,一個人過日子她不放心,所以利用假期來草原,看望他,也有勸他回城的意思。
偏僻的草原上的村屯,在她的印象中是破落,趴趴房,做飯燒牛糞,土炕上放著活計簍(做針線活)和裝旱菸的煙笸籮……她從沒到過鄉下,一切印象來自書本和影視劇,古老的歌謠道:關東山三大怪:窗戶紙糊在外,養個孩子吊起來,姑娘叼著大菸袋。如今什麼樣子啊?
從鎮上到姑姑住的村子是一條窄得像羊腸的砂石路,她坐一種像大米里生的帶黑殼的蛀蟲──米歐,當地人稱歐子──似的計程車,跟司機可以聊天,路上沒什麼人,聊天絲毫不影響駕駛。
「頭一次下鄉吧?」司機問。
「是的。」
「你姑我認識,這一帶有名,她會配個小藥啥的。」
父親說過姑姑會配小藥給嬰兒治病,驚嚇、拉綠屎、起疙瘩什麼的,如今農村的孩子還用這些嗎?有醫院,姑姑的小藥還靈不靈,非法行醫不行的呀!
「你姑畫倒吊驢拿手……」司機說。
這是姑姑的絕技,其實也不是什麼絕技,不過民間育兒風俗罷了。畫倒吊驢不是東北本土玩意,陝西傳來的,是我那個西北漢子姑父帶來的,誰家的小兒夜哭,姑姑就畫一頭毛驢貼在柳樹上,驢旁寫一首歌謠:
倒吊驢兒本姓周,
小兒哭夜不知羞。
今夜晚上再來哭,
鋼刀斬斷鬼驢頭。
父親不止一次講姑姑的畫倒吊驢,司機今天提起來,她感覺不同了,滿眼鄉間的景色,空曠是主旋律,夜晚孩子哭鬧畫倒吊驢肯定比送醫院令人信服,缺醫少藥的偏僻農村,風俗也能治病,如果說孩子哭夜是病的話。
「前邊屯子就是啦!」司機說。
黃倩倩聞到青草的味道,興奮起來,她雖然不是羊,在冰冷的水泥塊中生活,根本沒機會跟植物親密接觸,野天麻白色的花朵鮮艷在路旁,笑臉歡迎來小村的人。
「我送你到這兒了。」司機將車停在村中一棵百年榆樹下,她看見樹幹上掛一塊木牌,歪扭兩個字:站點。
不言而喻,公共汽車、計程車、人力車,還有這米歐子,一切載客的車在此乘降。
樹下有幾個人,也許在等車,也許在接人,目光盯住她的大腿,城裡人白光光的皮膚吸引了鄉下人的目光,難免有人想像白光光的延伸部分。她在向村中張望時看見在一個小院裡的父親,喊著跑過去:
「爸!爸!」
「倩倩!」父親驚喜道。
「爸,這是誰家啊?」女兒問。
「我新買下的房子。」
黃倩倩嘆訝,不是她印象的土房,塑鋼門窗,除了牆是土坯的還可以稱其為土房,其他都現代建築風貌了。
「進屋,倩倩快進屋。」
父親的居住環境很城市化,見不到土炕笨灶,沼氣、抽油機、沙發、飲水機一應俱全,看來父親要紮根。
「怎麼樣,倩倩?」
「什麼?
「爸的生活條件啊!跟城裡比差嗎?」
黃倩倩到嘴邊的話沒說,不忍心打擊父親愉快的心情,只是笑一笑,怎麼理解都行。
「吃什麼,爸給你做去。」黃喜問。
她望著他,窮鄉僻壤的有什麼好吃的呀?父親看透女兒的意思說:「吃黃花兒嗎?」
父親的小菜圃里沒有黃花兒,她問:「黃花兒在哪兒呢?」
「草甸子上,我們現吃現采呀!」黃喜說。
父女二人走向夏天的原野,無數野花迎接他們。黃花兒可炒著吃,醬著吃,當然鮮黃花兒有毒。已經過了花期,只剩下晚開的黃花兒,但能採到些。
「用水焯,食它就沒問題了。」父親經驗道。
草叢中采黃花兒,一隻燕子繞著他們飛,往事給藍色翅膀帶回來,小時候父親用自行車馱著她,到城外的草地采野花,有燕子跟著他們,捕捉轟起的昆蟲,蛾子、螞蚱、螳螂……父親說:
「記得我教你的童謠嗎?」
「燕子燕子出了窩。」
「對,說說。」
黃倩倩誦道:「小燕小燕出了窩,聽我給你唱一個歌,我的歌兒從那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