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3 18:28:22 作者: 徐大輝

  冷娟失語,心裡卻什麼都明白。那個見早晨,折了一截李樹枝,拿它走向河邊,家中唯一的東西陪伴著她。霧纏繞著河面,聽見水鳥的叫聲,卻不見它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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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世界上,我什麼都沒有了。」冷娟昨夜始終這樣想,值得她留戀的東西哪怕有一樣,一塊石頭,一隻鳥……都不會跌入絕望的谷底。

  「我愛你!」賈明哲開頭總是這麼說。

  她聽來覺得好笑,你需要我,我需要你,說不說愛都沒關係。她說:「要幹啥就幹啥唄!都已經給你啦!」要幹啥?男人口口聲聲說愛你什麼的,目的只有一個,經歷的女人都清楚。山里姑娘省略虛偽的過程,直奔主題。

  賈明哲還不承認自己虛偽,最終還是虛偽。李玉芳的出現,他權衡利弊,決定拋棄她,那句我愛你呢?

  「還不是要幹啥。」她更深刻理解這些,已經傷痕累累。

  幹啥只有兩種結局:喜劇和悲劇,她是後者。一個小生命即將成為這場悲劇的犧牲品,河水吞噬她時也剝奪了無辜的生命。

  「一個未婚先孕的女人怎樣在世俗社會中生活啊!」冷娟懷著愧疚的心情,一遍一遍地說。她最後說一句對不起,一頭扎進滔滔河水中。

  她的意識始於噴出一口水逐漸恢復,男人脫下自己的衣服她知道,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來,表達用眼神。太疲憊了,她睡過去。

  篝火暖透了冰凍的意識,她睜開眼睛時,一個男人坐在自己身邊,他瞌睡著,銅塑一樣的身軀,充滿誘惑。

  「你醒啦?」

  「你落到河裡……」

  「我帶你到這裡來,我的住處。你叫什麼,從哪裡來?」他一個人不停地說著。

  她閉上眼睛,跳河前的一切都記得,傷心流出淚來。他用手給她擦眼淚,情感皺褶紙一樣被展開,她猛然抓住他手,拽到唇邊,吻了一下。欲望在他眼睛裡像火一般燃燒,撩撥起她的…… 揚掉被子和衣服,一絲不掛擺在男人面前。

  他如饑似渴,她喜歡如饑似渴。

  幾天裡,他們呆在草鋪上,美好一件事情。後來她努力發聲,他太需要聲音了,努力的結果是,發出的聲音只兩個字:烏米。

  「烏米?」

  「烏米!」她的全部詞彙就是烏米。

  烏米概括一切,五雷絞盡腦汁想它的含意,烏米,烏米,草鋪上兩個人做那事她說烏米,生病也說烏米,孩子出生還是說烏米。

  「所以,孩子叫烏米。」五雷說。

  警察有個疑問,女人不能表達,事先懷孕的事怎麼說出來的?五雷怎麼那樣肯定男孩不是他的?老苗跟五雷熟悉,還是他問:「五雷,你怎麼知道男孩不是你的?」

  「這個……」五雷吞吐起來,難言之隱的樣子。

  「不便說,別說啦。」老苗說。

  五雷臉紅一陣,憋了半天說:「我的一把手出了問題,乾巴掉啦!」

  跑山人的話讓人費解,一把手是什麼?老苗問:「什麼一把手?」

  「一把手是正的,二把手就是副的。」五雷解釋清楚所指,令人啼笑皆非,原諒沒什麼文化的山民比喻不當,他說的正副指睪丸,摘樹上木耳,樹杈子刮掉了正睪丸,使他喪失了生育能力,「我只能出癟子(果實不成),烏米怎麼能是我的?」

  「噢,那不能是。」老苗說。

  五雷知道烏米不是自己的兒子,卻當親兒子待,一點兒事都沒差。烏米像只出窩的小兔子在五歲後山洞就圈不住他了,五雷去采蘑菇他跟在後面,逞能挎筐。

  「筐都能裝下你,還要挎筐呢!」

  「五雷,你說的不對,我能挎動筐。」烏米倔強道。

  「真驢!」

  「白毛驢,灰耳朵……」烏米嚷著自己是毛驢,頑皮地誦五雷教他的歌謠,孩子很有創造力,篡改了歌謠,「白毛五雷,灰耳朵……」

  五雷願聽孩子用歌謠罵他,被編進歌謠都是了不起的人和事。會說話時烏米問管他叫什麼?他說五雷,孩子不知五雷什麼意思,朝他叫五雷。烏米長大一些問:

  「你為什麼叫五雷?」

  「我爹給起的名字。」

  「我怎麼沒爹?」

  五雷一時語塞了。

  烏米再大一些,問他:「我媽為什麼不出洞來?」

  這個問題,五雷早疑問了。落水女人有多年沒出山洞,像是躲太陽,風和樹木,除了岩石她什麼都躲避,語言一個字未增加,還是烏米、烏米的嘟囔。他堅信她心理什麼都明白,說:「我送烏米到鎮上讀書。」

  女人表示同意點點頭。

  從小學到高中,獨立性很強烏米住校,他已經知道跟五雷的關係,只是不說而已。

  刑警有個疑問:那個女人不出洞,如何從黑瞎子口中救下她的兒子,而自己失去一隻胳膊?

  「我出去采木耳,黑瞎子鑽進洞來,咬玩耍的烏米……」五雷說。

  「噢,是這樣。」

  「去年秋天烏米回來給他媽媽修了墳。」五雷不願意提修墳的事,在修墳的事情上,他倆坐在山洞外爭吵。

  「我出錢給她修墳。」五雷理由充分,跟這個女人過了近二十年,事實婚姻成立,她死後他給修座墳合情合理。

  「你出錢不行,我是他兒子,墳應由我修。」烏米絲毫不讓步道。

  「烏米你是個學生,沒有經濟收入……」

  「我去掙錢!」

  到此打住,刑警抓住掙錢話題,問:「他怎樣去掙錢?」

  「天知道。」五雷至今覺得是個謎,烏米從學校帶回很多錢,為母親修了墓,他講耿耿於懷的事,「烏米讀書,拒絕我的資助。」

  「為什麼?」刑警問。

  「我也不知為什麼。」五雷說。

  就是說五雷已經跟烏米斷絕了來往幾年,因此烏米的事他一點兒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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