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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24:06 作者: 徐大輝

  徐家的馬車多套一匹外套馬,拉了滿滿一車檁子、窗框、門扇蓋房子木料,向大煙地去。

  「老爺,小鬼子掐(握)槍來看地……」謝時仿趕車,載很重三匹馬拉得吃力,轅馬出了汗,心疼牲口,悠蕩勁兒走著。

  「還不是放心不下大煙,馬上要割煙漿。」徐德富說,「夢天也從白狼山工地抽調回來,帶著警察去看大煙地。」

  「要是大少爺來看咱家的地就好了,省得再蓋什麼房子。」謝時仿說。憲兵來大煙地,原來的房子住不下。

  「咱家的地還有名堂呢!」

  「啥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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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團栽培圃』,三江目前只咱一家。」徐德富說,「不然能白給蓋房子的木料?」

  車上拉的木料都是憲兵隊撥給的,一色的落葉松,扇料沒一個節花兒,用它蓋房子沒的比。

  鄉間地主徐德富哪裡知道「集團栽培圃」的來歷,日本人為以戰養戰補充軍費,這樣的「集團栽培圃」以後還要建立多個。

  「憲兵住原來的房子,臨時蓋的房子長工們住。小鬼子矯情,他們單吃單住好,磕磕碰碰的,吃虧的是咱們。」徐德富的小算盤是,憲兵住個把月就走了,自家落下房木也不錯,「七月收漿……割完大煙漿他們就走。」

  「我們割下煙漿,還咋處理呢?」管家問。

  徐德富問過林數馬,憲兵隊長說今年先裝進瓷缸運走,明年就地加工煙漿。

  「做成大煙膏?」

  「我猜他們可能在亮子裡建座加工大煙的工廠。」徐德富在林田數馬帶領下參觀了奉天專賣工廠,用純鴉片密制嗎啡,「小鬼子要大幹一場。」

  「三江只一千垧地……」

  「咱們三江一千垧地,別的縣呢?瞧這陣勢外縣的鴉片也要集中到亮子裡來呀!」徐德富心中油然升起幾分憂慮,日本人發瘋種大煙,加工大煙做什麼?運回本土去嗎?前幾年市面賣的「紅皮子」煙土,都是日本人從伊朗買來的。

  「小鬼子嘗到了大煙的甜頭嘍!」

  「肥了他們,坑害了中國人。」徐德富意識到這一點,他無法改變的是日本人強迫他種大煙,如數上交鴉片數量,如堅持不種,憲兵會將獾子洞祖田讓日本開拓團種,命根子——土地給小鬼子咋行啊?入狼口,還指望它吐出來呀?別做夢了,先違心種著,走一步看一步……「死在抽大煙上的人一年比一年多,滿街大菸鬼。」

  「大煙這敗家玩意,從前清(朝)就有,久禁不絕,小鬼子更是有恃無恐,公開種,公開銷售,唉,這世道喲!」謝時仿將大鞭杆子抱在胳膊彎處,騰出手來擰了紙菸,叼在嘴上,摸遍衣兜,叨咕道:「啥記性,忘揣取燈(火柴)啦。」

  徐德富扔過來一盒火柴,說:「人腳有泡都是自己走的,小鬼子種你就抽啊?誰都不抽,他白種。」

  一股濃煙霧蒙住管家的臉,他心裡有事地望著徐德富,幾天前他來大煙地,同徐夢地走著走著,見二少爺哈欠連連,問:

  「昨晚沒睡好覺?」

  「可不是咋地,獾子老叫喚,怪興殃人(使煩惡)的沒睡好。」徐夢地急忙掩蓋過去。

  謝時仿沒多想,但心裡犯疑,這個季節獾子起群子(發情)嗎?哈欠連連且淚眼巴叉的,可是大菸鬼的特徵啊!想到此管家心裡緊縮一下,二少爺千萬可別沾大煙的邊兒啊!

  「東北是日本人的天下,人家要幹啥誰擋得了?」徐德富無可奈何的樣子,說,「只要咱們家人不抽大煙……」

  謝時仿心一激楞,抽一口煙吐出,讓煙霧瀰漫臉龐為掩飾什麼,他不能說出疑慮,二少爺是否抽菸要查實。當家的是認真的人,沒確定的東西不可亂說。他一輩子最痛恨吃喝嫖賭抽之人,你說他兒子抽大煙,要有憑有據,瞎胡云雲(胡說)不行。

  「時仿,三江成立了鴉片種植組合,林田數馬兼主任,動員我當副主任,我沒答應他。」徐德富舉棋不定,徵求管家的意見,「跟小鬼子坐一條船,我拿不準。」

  坐一條船也不意味著就同舟共濟,管家想,小鬼子看中的是東家在三江的威望,說種地誰人不朝他豎大拇指呀!他說:「只有您當主任才孚眾望。」

  「總歸讓我帶頭種大煙。」徐德富摸准了日本人的脈,「帶頭種地,中!這種大煙啥光彩事兒?遭眾人罵啊!」

  鐵蹄和刺刀下的人們,嘴不敢罵,心裡在罵:日本奴,大茶壺,養個孩子沒屁股!徐德富對這句順口溜不陌生。

  「可是憲兵隊長的話不得不聽,得罪他們沒好煙抽。」

  「皆因這個我才這麼二意(遲疑)。」徐德富道出心裡話,「干吧,找挨罵,不干吧,日本憲兵咱又得罪不起。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時仿你說我咋整?」

  「手插磨眼,不碾也得那還是干,硬殼硬(硬碰硬),咱是雞蛋他們是石頭。反正心長在自己肚子裡,披張什麼皮不重要,咋做咱憑良心。」

  「說得對時仿,我也這麼想。」

  「有了鴉片種植組合副主任這個牌位,許多事辦起來方便,遇事也好應擋(應付)。」謝時仿朝遠處看道,「至少交鴉片時,不至於難我們。」

  大煙地近了,淡藍色一片,白色花朵已經凋落。

  「時仿,房子蓋起來,憲兵隊就過來,你也呆在煙地吧,幾十號人割大煙漿,要有個精心人組織,放大眼湯(放任自流)不成。」徐德富接下去說二少爺吃材飽蹲(能吃不能幹)貨,指望他還不指到胯骨軸兒(一邊)上去啊!

  「爹!」徐夢地放下打眼罩(遮陽光)的手,跑過來。

  「喊叫夥計卸車。」徐德富說。

  「哎,」徐夢地打轉身沖屋子喊,「麻溜出來卸車!陳打頭的,蟈蟈!」

  陳蟈蟈提著褲子從茅樓(茅房、廁所)跑出來,邊走邊系褲腰帶,哈腰撿起塊石頭,向徐德富打聲招呼,他很有眼力見(眼裡有活)幫助謝時仿打掩兒(給車輪墊石頭)。

  「爹,聽說日本人要來。」徐夢地問。

  「是憲兵。」徐德富加重語氣說。

  那個年月憲兵不等所有日本人,商人日本人,專家日本人,農民日本人……憲兵日本人則不同尋常,談憲兵色變,誰都害怕憲兵。百姓背地說:日本憲兵,鄉下的狗。

  「爹,咋叫他們來,怪瘮的。」徐夢地說。

  「是我叫來的呀?瞎呲!」徐德富斥打兒子一句。

  徐德富當夜住下沒走,他要同謝時仿商量蓋房子的事,接原有的房子接茬伙蓋,即就乎大山牆省工省料,還省地皮,往東接房還是往西接房呢?

  「接東不接西,可是往西地方寬綽。」謝時仿說。

  當地風俗後接房子往東接可以,往西接犯忌,所謂接東不接西。即使往東接,也要比原有的房子矮几寸,縮回房檐子。

  「往東接房我步量一下,禍壞挺大一截地。」徐德富愛惜土地,尤其是能長莊稼的地。種地時哪怕是根地膫子(整壟中的半截斜壟),都種上莊稼,他說,「信神有神,信鬼有鬼,不信是土坷垃。老令兒別信了,往西接房子,省地。」

  定下來向西接房子,往下計劃打牆用的土到哪裡取,沙土不行,要鹼土或黏泥。大煙地是河套地,取那裡的土做房牆,徐德富捨不得,說:「編牆吧!」

  編牆的方法農家多採用,使拉合辮編出輪廓,中間填土夯實,這樣不愁運土,就地取土解決用土做牆問題。

  「抓緊蓋,割煙前住進人去。」徐德富說。

  「明個兒就動工。」管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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