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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22:28 作者: 徐大輝

  徐夢天邁進藥店,跑出一院子人。同泰和藥店院有兩個大門,門市房門直通後院,家人一般都不走,那樣走必穿過藥店的堂屋。門市房的後山牆處開著大門,走車走馬,門中門(角門)走人。住在後院的家眷,天由打(從)此門通行。

  「叫表哥看看。」兒子進屋屁股沒沾炕,徐鄭氏就張羅給兒子看傷口,「夢天,叫你表大伯瞧瞧。」

  「沒事,媽。」徐夢天說。

  「沒事,沒事,有事就晚啦。」徐鄭氏責備道,「你從小肉皮子就不合,拉個口子好熬發。」

  「媽,真的沒事。」徐夢天說。

  徐德富說兒子聽你媽的吧,誰犟得過她。他叫夢地找來程先生,治療紅傷拿手的中醫下了結論:傷口好啦,長出肉芽(新肉)。

  「時仿,殺兩隻雞,多整幾個菜,各屋今晚別燒火,全到我這兒吃。」徐德富吩咐下去。

  「我去安排,老爺!」謝時仿欲走。

  「等等,打發一個人去陶家,看看四鳳能不能來家吃飯,把孩子帶回來。」徐德富說,家人團聚他惦記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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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謝時仿走了。

  堂屋人陸續散去剩下徐德富和徐夢天,爹說:「回腿上炕里。」

  徐夢天脫鞋上炕,徐德富挨兒子盤腿坐下。

  「爹,我們局長認得你。」

  「是嗎?」

  「他說和你戰友。」

  「戰友?」徐德富聽來想笑,說他當兵幾乎成為笑料,拿自己的話說就是當了兩天半兵,他想來一個人,說,「尿炕精!」

  「尿炕精?」

  「安鳳閣當局長啦?」徐德富驚奇道。

  尿炕精——安局長不貼鋪陳(合實際),徐夢天怎麼也想不到一起,問:「爹當過兵?」

  「你爺爺心出彩,送我去當兵。」徐德富想想爹徐小樓的行為都可笑,徐將軍是本家,一個祖宗,靠他提攜弄個官當,可是拿鴨子上架,他只當了兩個半月的兵便跑回來,還比安鳳閣強,他只當了兩個月。

  「他餵了兩個月的驢。」

  餵驢是當時一個士兵的任務,成為大家笑柄是後話。安鳳閣儘管滿腹牢騷,還是把驢餵得膘肥體胖,嘎嘎三叫。

  「他尿炕,給部隊攆走的。」徐德富說。

  當兵的尿炕肯定不行,最先發現安鳳閣這毛病的是同炕、枕頭挨枕頭睡的徐德富,不過,他為他的砢蠢(丑)事保密。最後怎麼露的餡兒沒故事可趕走他不容易,他像貼樹皮(毛毛蟲)一樣不走。

  「打二十馬鞭子。」軍官說。

  「不走。」安鳳閣不肯走,還說自己有辦法憋住不尿炕。

  「再打二十馬鞭子!」軍官懲罰加碼道。

  數一數,前後挨了一百馬鞭子,安鳳閣沒走。徐德富清楚地記得安鳳閣離開隊伍,是被一首瘟疫一樣流行的歌謠《尿炕王》羞辱走的:

  說荒唐道荒唐,

  十八歲的姑娘嫁給七歲的郎。

  小郎君沒有別的病,

  天天晚上好尿炕。

  頭一宿尿壞佳人紅綾子被,

  二一宿尿壞了佳人繡鞋十八雙,

  三一宿尿壞了佳人象牙床。

  小佳人氣得把郎君打,

  驚動了隔壁二大娘。

  大娘過來把仗勸,

  叫聲侄媳婦你聽端詳。

  我的侄兒歲數小,

  圓圓扁扁多擔量。

  小侄尿炕算平常,

  我倆七歲結婚都尿炕。

  他也尿來我也尿,

  炕頭尿得浪花跑,

  炕梢尿得起波浪。

  打魚小船來回跑,

  撈上根大魚一丈八尺長。

  拿到京城去獻寶,

  皇上封我倆都是尿炕王。

  是首叫人丟面子歌謠。徐德富仍然是幾十年前的表情,只是同情有些蒼老,一股枯朽味道。

  「爹,他說來拜訪你。」

  「安鳳閣當局長,你還好干一些。」父親想兒子的前程,陶奎元執政時,伴虎伴狼他心沒底兒,是陶奎元安排夢天當警察的,在外人的眼裡,警察打腰(吃得開),多少人想當沒窗戶沒門當不上,夢天當警察著實引來羨慕的目光。可是做父親的心裡清楚,警察局長可沒那麼善於助人。

  「他肯定比陶奎元強。」徐夢天說。

  徐德富以一種觀察的目光望兒子,他在尋找一時不可說破的秘密,說:「陶奎元命短。」

  「短命。」徐夢天泰然地說,什麼也沒暴露。

  命短和短命,顛倒一個字,讓精明的徐德富做出一個判斷,兒子與陶奎元之死有關。他還不能完全肯定,也不能直接問,倒是問了一個與之千絲萬縷的事情:

  「特混騎兵隊的人死傷多不多?」

  「都逃走了!」徐夢天說,他知道父親關心特混騎兵隊,直白點講,關心三叔,但也不便說破,婉轉道,「看起來,他們傷亡很小。」

  「你親眼見他們逃走的?」

  「爹,您的意思是?」

  「哦,死屍中……」徐德富吞吞吐道。

  徐夢天說現場除了日本憲兵和警察,沒有一具特混騎兵隊人的屍體。

  「他們沒死人?」

  「那倒不是,他們肯定在撤離時帶走死傷的人。」徐夢天推測說,「那樣慘烈的戰鬥,雙方都避免不了傷亡。」

  特混騎兵隊是什麼人徐德富清楚,講究的大綹子鬍子,儘可能收屍、掩埋死去的弟兄,這一點和狼學的。鬍子不是狼,某些事情上比狼狠。他們帶走死者當然不是吃,而是埋葬,連同他的馬鞍。

  「老爺」,謝時仿來告訴飯好了,說,「多了一口人,夢人少爺從四平街回家來了。」

  「真會趕嘴(碰飯時),好啊,人更全科啦。」徐德富高興,全家人團團圓圓吃頓飯很難得,平素東一個西一個的,湊在一起不容易。

  「大板兒卸車(收工)沒有?」

  「他在,夢人少爺坐他車回來的。」謝時仿說。

  「時仿,各屋召喚一下,人齊了就開席。」徐德富說,藥店還有幾名外雇的夥計,「今晚給他們也加兩個菜。」

  謝時仿出了堂屋,徐德富父子也準備去飯廳,當家的行動有些費事,腿綁開了,要重新纏好。

  「爹,我給你打腿綁。」

  徐德富伸過一條腿,享兒子孝敬的幸福。他說:「夢人眼瞅著畢業了,你說幹啥職業好?」

  「他自己想幹什麼?」

  「上次來家我問了一句,他說自己日語學得好,想在日本株式會社謀點兒事做,掙錢多些。」打完腿綁徐德富下地穿鞋,說,「和日本人做事好像走在剛開春的河冰上,懸門兒(有危險)啊!」

  「夢人自己喜歡就讓他試試,日本人的公司、工廠招用大批中國人,沒事兒。」徐夢天說。他比爹開化,永遠也當不了屯大爺,爹就能,而且當得津津樂道。

  「怎麼說離日本人遠點兒好啊!」徐德富說。

  東北滿洲國統治著,日本人統治著滿洲國,轉來轉去轉不出日本人的褲腿,徐德富想不著日本人的邊兒,那是剃頭的挑子一頭熱乎,過不了幾天,新任的憲兵隊長林田數馬就來找他,上不上賊船由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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