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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22:31
作者: 徐大輝
天狗綹子壓在(呆在)野狼溝,這個季節壓在此地相對安全,大雪封了荒原阻了路,誰到人跡罕至的野漠做什麼?
「回窯堂。」傷勢很重的藍大膽兒對徐德成說,「兄弟跟我去吧。」
回窯堂——家——野狼溝,在藍大膽兒心裡,自然環境險惡的野狼溝就是家,他的老巢修建三年多,對日本子仇恨的種子在此地發芽、生根,起初只是看不順眼撩騷(招惹)日本鬼子,仇恨這種東西不都是一笑可泯的,茁壯成長的仇恨十分可怕。
「你們恨日本鬼子,我們才來找你。」徐德中直截了當說。
「抗日,弟兄們和我是鐵了心。」藍大膽兒表態道。
抗聯掌握了這子的情況,才派徐德中前來說降。藍大膽兒抗日是真心誠意,綹子改稱呼叫什麼游擊隊他不願意,綠林好漢就不能抗日?一樣!槍口對著日本鬼子在乎什麼隊伍名稱。徐德中也沒急於和逼迫,等藍大膽兒打完月亮泡子這一仗再勸說,名稱已經決定:三江抗日游擊隊。可是,這一仗打下來,藍大膽兒受了重傷,面臨自己的綹子交給誰的問題。他叫徐德成帶綹子過來,也是有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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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我上不了馬啦。」藍大膽兒哀然地說。
「大哥安心養傷,會好起來的。」徐德成勸慰道,他心明鏡似的,藍大膽兒已經不行啦。
「別給我寬心丸吃,我交待(後事)得啦。」藍大膽兒氣虛得很,說,「給我點兒海葉子(大煙)。」
「我叫人弄。」徐德成說。
生命垂危,或者受傷、過度疲勞,食吸一點兒大煙,人立馬精神,東北民間管片叫土藥,有用大煙治療傳染病的傳統,例如虎列拉等。鬍子多用來止痛,尤其中槍,採用喝它止痛的方法。大煙成為綹子必備的藥物。
神奇的大煙使瀕臨垂死的生命得以延續,藍大膽兒覺得疼痛漸漸消失,知道屬於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抓緊交待重要的事情。
「眾名弟兄鞍馬後跟我多年,不能不為他們的後路想想……我自己兩眼一閉,一蹬腿了事,可他們咋辦?」藍大膽兒黯然道,「天狗兄弟,請接受向你靠窯。」
靠窯,鬍子的黑話,是指一個綹子降另一個綹子。在關東土匪中,這種事是家常便飯。
「大哥……」
「別推遲了,我看準你,尾後弟兄們跟著你錯不了,我放心。」藍大膽兒寄予希望的目光落到徐德成的臉上,懇求說,「答應大哥吧,兄弟!」
「我答應你。」
「謝謝你!」藍大膽兒再次衰竭下去,大煙支撐很有限,生命的消亡無法阻止,他緊緊抓住徐德成的手,咽氣前最後的兩個字是:「抗日!」
「抗——日!」每個字重得不止千斤,而是一座山。徐德成是在想連藍大膽兒的人在內近兩百人,前途、命運都交給了自己,一步都不能走錯,摸著石頭過河不成。
「大哥,在這裡趴風很危險。」草頭子說,「鬼子肯定要來報復。」
埋葬了藍大膽兒,兩綹人馬並在一起,四梁八柱重新做了安排,大櫃徐德成,草頭子是二櫃,炮頭、水香、糧台、總催……都安排妥當。
「野狼溝也許早就暴露給他們,只是大雪荒天的行動不便。」徐德成看到危險,說,「我們挪窯(轉向另一個巢穴)!」
去哪裡?這是個極現實的問題。假降之前,徐德成有個老巢,也在西大荒的野狼溝附近,現已暴露,回那裡不行。冬天不同於夏天,青紗帳一起隨處可藏身,此季節冰天雪地,沒遮寒擋雪的屋舍——窩棚、地窨子,不成。
「往西走,離亮子裡越遠越好。」徐德成避開鋒芒的決策是聰明之舉,關東軍受得了這樣屈?一個縣級憲兵隊給鬍子吃掉,丟不起帝國軍人的臉,丟不起滿洲國的臉,惱羞成怒將瘋狂報復——剿殺,真的槍對槍地干,綹子哪裡是正規軍的對手。
「大雪封了山,要不然我們進山。」草頭子看中白狼山,是凡想藏身的鬍子都會選擇山高林密的白狼山。進山有季節限制,要想冬天貓在山裡,必須在大雪封山前進山,否則要等第二年春天雪融化,「可是往西走吧,我們也沒個譜。」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前自然直。」徐德成說,其實並非一丁點兒譜兒也沒有,西大荒有個活窯(素與鬍子有來往),草頭子也知道那個活窯,即使指望不上,在溝壑縱橫的沙坨間找個背風的地方不成問題。
「咱不等你家二哥來啦?他回來撲空怎麼辦?」
火上房,顧不過來了。」
「可是你答應等他回來的呀。」草頭子說。
「不等啦,叫翻垛先生觀天象,明天幾時挪窯合適。」徐德成說多蹋拉(拖延)一天,危險就增幾倍。
「徐秀雲咋辦?」草頭子意思是她跟不跟綹子走。
綹子裡唯一的草兒(女人),是已故四弟德龍的女人,她在徐德龍死前和他分手,挫敗角山榮的陰謀詭計她功不可沒,徐德成銘記著,和藍大膽兒接上頭也多虧她。
「你去和她嘮嘮,別跟我們走啦。」徐德成覺得女人當鬍子不合適,吃苦遭罪危險不說,全綹子只她一個女人很不方便,也很麻煩,「說通了,給她一匹好馬,再給她一些錢。」
「恐怕勸不走她」,草頭子說,「瞧架勢,不走啦。」
「你再去跟她嘮,嘮透。」徐德成說的嘮透,講明道理講清形勢。
徐秀雲單獨住一個窩棚里,門很小,像雞軲轆的口,每天下蛋母雞一樣她鑽進鑽出。
草頭子走到雞軲轆前,叫道:「徐小姐!」
「二爺。」她鑽出雞軲轆。
「你叫我蔓子(姓名),草頭子。」他說。
「那你怎麼不叫我併肩子?」她反詰道。
併肩子不是隨便叫的黑話併肩子是兄弟的意思。
「是這麼回事,我們要挪窯子。」
「好啊,這鬼地方兔子不拉屎。」徐秀雲打斷他的話,說,「我沒什麼收拾的,哦,什麼時候走哇?」
「大當家的叫你回窯堂(回家)。」草頭子話說得明礬一樣滯澀。
「讓我回窯堂?」
「再往西走,漫野荒郊,風餐露宿……」草頭子說。
「歸齊(原來)你來攆我!」徐秀雲從草頭子身旁的雪窠子兔子一樣跳過去,重歸人踩出的一條路上,跑向大櫃徐德成的窩棚。
「徐小姐!」草頭子轉身追來,他沒她跑得快。
徐秀雲推開門,火氣還在臉上燃燒,開口便問:「三哥,你們這是玩的哪國鬼吹燈(鬼把戲)?」
「秀雲有話坐下說。」徐德成想到了草頭子談話的結果,平心靜氣道,「二當家的代表我跟你說……」
三哥,我今天敲鐘問響,你同不同意我掛柱,給句痛快話,三江也不只你們一個綹子。」徐秀雲咄咄逼人道。
徐德成需要動腦筋尋思,趕她走,她也不回什麼家,事實上她無家可歸,四弟已死,她的父親賭徒徐大肚子已死,母親被丈夫輸給人家,在賭桌上贏來輸去幾年後不堪受辱上吊死去,眼下她沒什麼親人了。不如暫時收留她,至少有個安身落腳之處,不然,她可能入別的綹子,話已說出來。
「吃走食很苦。」徐德成說。
「我知道。」
「既然你能吃了這苦,跟我們走吧。」
「謝三哥!」徐秀雲行土匪抱拳禮。
徐德成對她說,再也不能叫自己三哥,詐死真相的秘密要守下去。
「我明白。」
徐德成給她一把匣子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