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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21:30 作者: 徐大輝

  馮八矬子臨隨特混騎兵隊出發前做了三件事,因與這位警察也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有關故記述之。特務想到誰要殺自己,卻死在他認為不能殺他的人手裡。現在他做三件事的頭一件:逛窯子。

  「找我?」老鴇子欒淑月見到一匹吃回頭草的馬。

  也怪了,每次來都找小香,今天卻十分想一個熟悉的肚皮。

  「插門吧。」他說。

  「那什麼你……」動起真章來,她覺得不可思議。

  

  「咋地你不願意侍候我?」

  「我是說你還記著老地方啊!」她以為他徹底忘了自己,那個讓他神魂顛倒、發瘋發狂的地方,他竟然要舊地重遊。

  「等等,我去給五大仙上炷香。」欒淑月有了喜事不忘謝保家仙,她設一間密室供的是刺蝟、黃鼠狼、老鱉、老鼠、蛇五大仙。

  「女人真是麻煩。」馮八矬子做好了重訪故地的準備,當年,陶奎元把他送到欒淑月面前,她還是風騷時代,他們之間生出一個詞彙——地方,指的什麼,屬於兩人專用隱語,比如:想那地方?死都不忘那地方!為那地方死也值。

  激情時刻的誓言往往靠不住,有了小香他便忘了地方,至少忘了有半年多了,因此他忽然要重訪故地,她樂得給五大仙上香磕頭。

  晨陽把大茶壺榮鎖的羅圈兒禿髮型映在窗戶紙上,馮八矬子從被窩爬出來,他決定走啦。

  「我不送你了。」她沒睜眼睛說。

  馮八矬子走出去,大茶壺榮鎖接力似地鑽入被窩來。

  「趕熱被窩子。」她粘乎乎地說。

  趕熱被窩子是專指晨男女偷情,大茶壺和老鴇子做這種事稱不上偷情,狹義地說趕熱被窩子,也貼切。

  北風朝衣服里灌,馮八矬子覺得有些冷,他想喝酒了,正好陶奎元在一家小酒館請他。

  「局長,你這是?」一桌子菜,馮八矬子不好意思起來。

  「犒勞你呀!」陶奎元點了水餃,說。「老話說上車餃子,下車面,為你送行,吃餃子。」

  「請問警官要什麼餡兒?」跑堂的問。

  「八矬子,你說。」

  「局長說。」

  「為你送行,你說你說。」

  「大蘿蔔驢肉。」

  「對不起,驢肉沒有啦。」跑堂的說,「有馬肉。」

  「那就馬肉。」馮八矬子說。

  酒菜端上桌,陶奎元舉起杯說:「兄弟,這次辛苦你啦。」

  「局長……」馮八矬子說了感激的話。

  「兄弟啊,告訴你一件好事。」陶奎元壓低聲音說,「等你回來,你就是三江縣警察局的副局長了。」

  副局長?馮八矬子沒驚沒喜,因為他不信。這個職位表面是四平街警察局說了算,其實,三江縣警察局副局長的人選權利在角山榮手裡,有消息說角山榮要出任三江縣的副縣長。在這裡說明一下偽滿洲國的政治體制,各級政權中,日本人只擔任副職,譬如副縣長,副鎮長,副校長,連開火車的正司機是中國人,副司機卻是日本人,表面上看中國人說了算,實質正職只是擺設,副職掌握實權。

  「角山榮親口對我說的。」陶奎元說,「此次對你是一大考驗,好好表現喲!」

  「是嗎?」馮八矬子將信將疑,日本人的話虛虛實實,誰說得上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比如山口枝子的問題上,翻車倒包的(反覆無常),風一陣,雨一陣,讓人無所適從。

  「你還別不信,他很認真地對我說的。」陶奎元說。

  這個話題在酒桌間徜徉,差不多都喝得接乎上潮土,馮八矬子忽然發現局長耳根後有塊很新的傷。

  「怎麼啦,局長。」他問。

  「對你就什麼都不瞞啦。」陶奎元說,「四鳳咬的。」

  「咬,三姨太咬你?」

  「她不讓上……」

  上是特指,馮八矬子也經常用這個字,能想像到一個吃補藥的男人,將是洪水猛獸。

  「不說了,不說了。」陶奎元說,「八矬子,你臨走要囑咐好魏滿堂,盯死徐家藥店……」

  「我明白局長。」馮八矬子說。

  第三件事,馮八矬子在下午做的,他找出來魏滿堂,不滿意的口吻道:「你去徐家幾個月,狗毛情報沒搞到。」

  「不是沒有嘛。」魏滿堂這樣說,心裡老不服氣。事實他已發現一個秘密,那就是徐家藥店修了間密室,目前,他還沒機會接近密室,自然不清楚裡邊的秘密。猜測藥店的貴重藥材如山參、麝香、川貝、藏紅花、蟲草什麼的,可能放在裡面。他生疑的是,徐德富去了幾次那裡,他去幹什麼?

  「那你就抓緊有。」 馮八矬子生命中最後一次對魏滿堂發號施令,他以後再也沒機會。

  「挨頓狗屁呲!」魏滿堂心裡罵道,他對特務科長忒兒塌的怨恨,只是不敢表現出來罷了。這也是他沒把發現徐家修密室的事報告給馮八矬子的原因,事兒沒弄准,說了免不了又挨狗屁呲。

  「多長一隻眼吧。」馮八矬子說。

  魏滿堂點頭稱是,心裡暗暗用上勁:我真的搞到重要的情報給你看!藥店夥計發覺密室,徐家人沒一個人察覺。

  天氣很冷,東屋炕上,徐德富、徐鄭氏圍著火盆烤手。

  「今年冬天,往死冷。」徐鄭氏說。

  徐德富朝上翻火盆里的火,說:「你叫二嫂耳房多燒些火。」

  「他明天走嗎?」徐鄭氏問,對她來說那個帶德中信來的年輕人很是神秘,腿傷已經治好,準備走了。

  「差不多。」徐德富說得含糊其辭。家裡只三人知道此人來的目的,他和程先生及管家,治療紅傷的藥準備好了,走的日子已確定,明晚走。

  二嫂和女兒小娟在家,也守在灰色狼屎泥火盆旁,太陽光移出屋子,她說:「小娟看家,不准出屋,我去買大醬。」

  「我怕。」

  「怕什麼,」二嫂拉過睡在炕上老貓,它經常和女兒作伴,「和花花在家。」花花是只狸貓。

  小娟摟住貓,看著母親拎著只罐子出門去。

  花花開始還很盡職盡責,過了一會兒就要出去。小娟想找一根繩子拴上它,她順手拿起晾在炕上的草綠色腿帶子,系上貓。

  「你怎麼還掙啊?你要撒尿吧,我牽你出去。」小娟牽狗似的牽著貓,違背了母親的命令,來到院子裡。

  藥店的後院很空曠,左一堆右一堆晾著草藥,魏滿堂翻動蒡風,目光落在拴貓的東西上,眼睛一亮,這顯然不是民用腿帶子,是軍用……哦,密室里有人,而且還是個軍人。

  魏滿堂往下盼望的是天快黑下來,好去警察局向馮八矬子報告。他不知道特務科長於昨天晚上隨特混騎兵隊離開了亮子裡鎮。藥店關門後,他尋個理由出了藥店。

  舉嘴子在一條黑胡同快步上前,一刀將魏滿堂捅倒,胸口咕嘟咕嘟朝外冒血。

  「你是誰?」

  「我是劉傻子大當家的兄弟。」舉嘴子捅第二刀時說。

  魏滿堂再也說不出話來,永遠也不能講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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