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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20:23
作者: 徐大輝
「你說說夢天這孩子,提著耳根兒跟他說,勤回家。」徐德富憂心惙惙,坐立不安。
「不是你說的嗎,給人家當差那麼隨便說回來就回來呀。」徐鄭氏說,「當家的,我知道你近幾天為啥鬧心。」
「哦?」
「為德成。」徐鄭氏捅破道。
徐德富皺下眉,說:「你瞎猜吧。」
「昨晚你夢裡一遍遍地喊叫,喊德成。」她說。
「你知道嗎?警局裡看押的就是德成的人,也不知他怎麼樣了。」 徐德富見瞞不過去,只好實話實說了。
「大伯,四叔拿走四嬸藏在罈子里的所有錢……」徐夢人回來對徐德富說了。
「太不像話,」徐德富十分氣憤道,「賭,賭,害自己還嫌不夠,非捎帶上別人。」
「一個子兒都沒給四嬸剩。」徐夢人說。
「德龍也真是的,家底兒都拿走了,要是輸了以後吃什麼?」徐鄭氏說,「過河錢(應急的存款)也偷去賭。」
「十耍九輸,耍錢最後還有贏家嗎?沒有。騰出間房子把淑慧接過來,她是咱徐家的媳婦,吃不上穿不上讓外人看了笑話,我這大哥咋當的嘛。」徐德富覺得四弟不可救藥,對他徹底失望不管他了,弟媳婦要管的,藥店生意還可以,多養幾個人沒問題。
「這個點(主意)不能打,淑慧那佛心捨得撇下德龍?撇不下,窮死餓死她也不會離開他。」徐鄭氏說。
「夢人哪,」徐德富語重心長地教誨道,「人一輩子就是不能賭啊!明面是賭錢,其實是賭命。」
徐夢人懂事地點點頭。
這時,徐夢天進屋。
「哥。」徐夢人親近地招呼道。
「夢人回來啦。」徐夢天拍下弟弟的肩膀說,「長高了。」
徐德富見徐夢天有話要說,便向徐鄭氏做個暗示,她領會道:「夢人,跟大娘到街上買取燈(火柴)去。」
徐鄭氏和徐夢人走後,室內只剩下徐德富和徐夢天。
「爹,你讓打聽的消息我弄准啦,是天狗綹子。送信的人帶來大櫃天狗的話,不出幾日,他就帶領人馬來鎮上。」徐夢天說,「角山榮給的條件很優厚,成立特混騎兵隊,封天狗為隊長。今天,憲兵隊的東院騰出來,準備給特混騎兵隊做營房。」
三弟決定投靠日本人?徐德富極為關心此事,角山榮對恨之入骨的鬍子這般態度,令人費解。
「沒啥奇怪的,化干戈為玉帛……一箭雙鵰,即可平息匪擾,又擴充了自己的實力。」徐夢天說。
徐德富心裡不贊同兒子的觀點,嘴上沒說。
「爹你挺關心這綹鬍子的事態發展,能告訴我原因嗎?」
「嗚,沒什麼原因,隨便問問而已。」
「我尋思牽涉咱家什麼人,我好有個準備……」徐夢天聽見了轆轤把響了,只是不知道井眼兒在哪裡,爹平白無故怎麼突然關注起被抓的鬍子,莫非?
「沒有,什麼都沒有,鬍子與咱家沒缸沒碴。」徐德富極力否認道,「夢天,你安心做你的事,有事我會告訴你的。」
「沒什麼事情我走啦。爹,你得跟我四叔說說,警局緝賭越來越嚴,抓住嚴辦,王警尉因賭博都給開除啦。」
「你去吧。」徐德富擺擺手說。
徐夢天欲言又止,愴然離開。
沒人能擋住賭徒的腳步,警察緝賭風聲漸緊,他們跑到亮子裡鎮郊外 去賭。亂屍崗子深處荒墳座座的,枯樹掩蔽,墳前石碑、木碑。一座拼骨(合葬)的大墳包旁,幾個人正擲骰子耍錢。
「哥幾個慕四爺大名而來,領我們到這地方,就差兒沒和死人擲幾把骰子啦。」一個賭徒埋怨道。
「近日警察緝賭,」徐德龍解釋道,「風聲吃緊,你們誰願意去西安煤礦當煤黑子?」
「警察能不能聞著骰子味兒,找到這兒來呢?」一個賭徒心虛,膽兒突的。
「狗鼻子啊?」徐德龍把握地說,「各位放心大膽玩,警察做夢也不會想到我們到亂屍崗子成局。」
「別頂煙上,躲避點好。」一個賭徒說出更安全的地方,「麼坨子根兒那有個狼洞,挺大,下回在那兒玩,背風,又肅靜。」
「沒狼?」徐德龍問。
「狼崽兒都挖走了,才留下那大個土坑,足有半間房子大小。」一個賭徒說。
亂屍崗子這場賭輸贏沒懸念,徐德龍唱唱咧咧的說明他贏了,到了家門口仍在唱:
撥燈棍,
一寸長,
靠干燈碗就月亮,
摸著瞎糊爬上炕,
哎呀!這炕扎骨涼……
丁淑慧迎接徐德龍進屋,說:「半街筒子都聽你唱了。甭說,準是贏啦。」
徐德龍用褂子包裹的錢扔到丁淑慧面前,說:「錢來了!」
「我給你熱酒,有豬蹄。」丁淑慧咋生氣不忘疼他,給他留了一隻豬蹄下酒。
徐德龍鞋都沒脫,頭朝里躺下,說:「太困,太困!」說罷睡去。
丁淑慧脫去徐德龍的鞋,將從衣袋掉出的那對銅骰子,裝回衣袋裡去,給他蓋床被並掖嚴。她開始數錢,數夠被他從罈子里拿去的本錢,竟贏了一百多塊大洋。
睡夢中的四爺笑啦,她猜出他夢見自己抓張好牌,隨即唱道:八九過後河凍開(東風)!一天一夜後他醒來,她為證明什麼,問:「你夢打麻將?」
「是啊。」
「河凍開是什麼?」丁淑慧問,她不懂牌歌。
「東風。」他說。
徐德龍對贏回來的錢做了安排,還上家裡的本錢,留五十塊大洋給妻子,他自己留二十塊,餘下的他們倆添置過冬衣服。
成衣鋪鋪面不大,一張工作檯,台上皮尺、石筆、剪子;一面穿衣鏡,一台手工操作的縫紉機。一個夥計正用裝木炭的熨斗熨燙衣服。另一個接活的夥計用皮尺給徐德龍量著尺寸,建議道:「棉襖您還是穿偏襟的合適,冬天,青、藍色為好。」
「抿襠褲褲腰高點,他腰有毛病,怕涼。」丁淑慧說。
徐德龍量完尺寸,說:「給她做件棉袍。」
「我有穿的。」丁淑慧說。
「做!」
「剛從奉天進來一批花洋布……您挑一種。」夥計推薦布匹道。
走出成衣鋪,徐德龍拉著她去雜巴地。
露天的「把式場」,人們圍一圈看演出。徐德龍肩上搭一雙嶄新的棉膠鞋,鞋帶穿著五眼,身前一隻身後一隻吊著,丁淑慧手裡拿一桄黑線,一桄白線,湊上前看熱鬧。
「今日來到貴寶地,承老少爺們抬舉。」賣藝人對觀眾作一個羅圈揖道,「我們是初學乍練,有經師不到、學藝不精的地方諸位多包涵。」
「這是開場練把式。」徐德龍對丁淑慧說。
「假如各位看我們練得還像那麼回事,請您高抬貴手,賞我們吃飯錢、住店錢……」賣藝人嘴皮子功夫了得,呱呱叫。
「咋光說不練?」丁淑慧問徐德龍。
「沒看有人聽說要錢就往外擠。你聽賣藝的接下去怎麼說。」徐德龍是行家,他懂賣藝的這一套。
「假如哪位出門一時忘了帶錢,白瞧白看我們也不生氣。只求您腳下留德,站腳助威,我們也感恩不盡。只有一樣,千萬別在我們練完了拔腳就往外擠。」賣藝人說完,一個矮胖子倒地,雙腳支起磨盤;第二個節目一個赤鼓的肚皮上放數支竹筷子,一把鋒利寬刃大刀砍去,筷子折斷,肚皮絲毫未傷,全場一片喝彩。
一小女孩捧著鐋鑼轉圈收錢,徐德龍丟進鑼里一角錢,爾後同丁淑慧擠出人牆。
「回家吧,我累啦。」丁淑慧說,或許是心疼錢,或許是對賣藝的節目不感興趣。
「喔,回家。」
夜晚,丁淑慧手摟著一堆錢,沉思。
「我知道你尋思啥呢。」徐德龍朝她笑笑,揭穿道,「咦!這錢藏哪兒把握呢?讓我男人再掏出去耍錢,再給輸嘍咋整?」
「你鬼精!」她說。
「耍錢人有幾個不鬼,有幾個不精?再說你和我一被窩骨碌這麼些年,你的脾氣秉性……你一眨巴眼睛,我知道你想啥!」
「別說你胖,你就喘。這錢,到底扛不住你惦心。」
「我向交你個實底,這錢給你留過日子的,我一分也不動,別說埋呀藏的,我不翻不找,你就是扔在炕上,我也不動一分一毫。」徐德龍發誓道,「淑慧,耍錢這口累,死我也戒不掉了。賭場就兩個字,輸,贏。十耍九輸這理我認。說不準哪一天我會輸得很慘,輸得不認你,不認我自己……不是給你寬心丸吃,贏了自不必說,輸了賣血剁手指頭,我也不會連累你。」
「別說血糊連的。」丁淑慧覺得可怕,賭徒的結局她親眼見了,傾家蕩產的,典妻賣女的,割肉剁指的……她不願看到四爺走到那一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