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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20:19 作者: 徐大輝

  馮八矬子搖晃出佳麗堂,覺得自己像一個紙鳶輕飄飄的,哈欠連連地來到警察局長面前。

  「瞧你個熊樣,像剛從娘們兒被窩爬出來似的,給抽乾了吧?」陶奎元沒深說,去佳麗堂一半是他的主使,欒淑月那邊需要警察照眼,他也答應照眼,局長不便出面。馮八矬子代自己去,他樂此不疲,除了欒淑月,他還有想頭,「花豆包!(老色鬼)」

  馮八矬子笑笑,沒否認,說:「看看小香。」

  「小香,小香的,你沒少說小香。」陶奎元倒碗濃茶推給馮八矬子,說,「喝點茶,提提神,我們還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都是讓那幫賭徒給折騰的,我好幾天沒睡好。」馮八矬子遮柳子說,「王警尉這傢伙膽子倭瓜大,領人到城東警察署的監房裡耍錢,讓我都給逮來啦。」

  「一起抓來的還有誰?」陶奎元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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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蝟蝟。」馮八矬子繞脖子(不直截了當)說。

  「刺蝟蝟?」

  「四爺,徐德龍。」

  怎麼還有徐德龍?處理他真是兩手捧刺蝟啊!單單處理王警尉,恐怕說不過去。陶奎元問馮八矬子,你說咋整?

  「刺蝟蝟有吐遁(隱形逃脫)的本事啊,四爺……」馮八矬子清楚局長,礙著三姨太的面子,四叔丈爺輕易不能碰,實不可解要碰他,要狠實。讓徐德龍吐遁是個好辦法,他大加讚賞道,「行,八矬子你行!」

  「局長,那王警尉?」馮八矬子的神情天氣一樣陰不唧的。

  「他可不是刺蝟蝟,扒掉皮,趕出警署。」陶奎元變了圓滑腔調,強硬起來。

  今天早晨馮八矬子被叫回警局的,說有重要的事情,在小香被窩糗(死活不離開)的打算泡湯。他說:「局長大人找我就為處理王警尉呀?」

  「他算個嘚(屌)!」陶奎元拉來抽屜,將一封信遞給馮八矬子,說,「天狗回音啦,看看吧。」

  馮八矬子看信,不住地點頭。

  「天狗說偶染微恙,過幾天帶人過來。我將此事已向角山榮隊長報告,他指示咱們做好迎接準備。」陶奎元說。

  「敲鑼打鼓地歡迎!」馮八矬子長咧咧的聲音道。

  「表面文章也得做,最關鍵的是,我得派人進去監視他們,就像當年叫你到久占警察大隊一樣。」收編天狗綹子後的事情他都想好了,陶奎元說。

  「選幾個靠實的人進去不就得了。」馮八矬子偶然低頭,聞到沾在衣服上的脂粉味道,某種欲望豆芽菜一樣瘋長。

  「沒那麼簡單,當年和現今大不相同嘍。久占是我們好言好語,心平氣和地勸降的,天狗是咱逮住,逼迫……是不是心甘情願呢?」陶奎元長了一個心眼。

  馮八矬子心還放在妓院,局長同他說這麼重大的事情,精神還是不能集中。

  「八矬子,你還想著那個小香的窟窿眼兒?」陶奎元見他心有旁騖嗔怪道。

  「喔,沒有。」

  「沒有,你還沒有……八矬子,我摳你耳朵(提醒),欒淑月可不是省油的燈,你們可要好聚好散,惹煩她小心整翻白兒你。」陶奎元說她懸對你老婆說你逛窯子。

  馮八矬子懼內,夫人治他不打不罵,剪子擺在明面上,說:「你胡來,給你鉸下來!」

  特務科長暈那把剪子。

  欒淑月酸酸的目光盯著馮八矬子,心中有一盆豆芽菜在生長。女人覺得空落落時,最恨的是男人。那個早晨她恨他,碰到一個男人一定讓他恣意蹂躪,也是對曾經相好的一種報復。

  徐大肚子揀了一個大便宜,他明明閒逛到妓院,兜里所剩無幾的幾吊錢不夠拉鋪的,充其量夠吃杯花酒的。

  「喲,徐爺找姑娘來啦?」老鴇子道。

  「別胳揪我,哪有那閒錢啊!」

  「我賞你一把。」她說,遞眼色讓他隨她進老鴇子臥室。

  天上掉下這麼大的餡餅,徐大肚子一下還張不開嘴,瞠目愣呆。將信將疑地說:「不是大嫂沒在家,你逗妹吧?」

  「咯楞子(特別)!」欒淑月回手拽他進屋,說,「平日裡你色迷迷的瞅我,今個兒讓你吧你又……別戳秫秸(呆立),上炕!」

  欒淑月和徐大肚子在一鋪小炕上廝混。

  「你打算秋後到大鼻子(俄羅斯)那邊去?」她的問話濕澇澇的,顯然是汗浸過。

  「小鬼子和大鼻子真槍實刀地對著,國境線封得嚴,過不去,我打算撿起老本行。」徐大肚子喘息著,麵包上運動很累人。在他的心裡她就是只大列巴(麵包)!不過她很白,不是燕麥的。

  「配駱駝的鞭子都輸給人家,你又不能當公駱駝使。」麵包發出粗糙的聲音。

  「對你來說,我是峰大公駱駝!」

  「你……干那事……是比榮鎖強。」她提大茶壺沒提馮八矬子。

  「我想給你當公駝。」徐大肚子認真道。

  「想的倒美。」欒淑月說的是真心話,圖錢圖快活都不會找他,為氣馮八矬子索性拉他上炕。她不喜歡圓乎乎軟塌塌的男人!

  徐大肚子想到什麼,說:「有榮鎖那大茶壺,養我是沒用。」

  「你叫他榮鎖,萬萬別叫他大茶壺,那小子可狠,惹翻了臉,還不把你褲襠里的雜碎割掉……讓你成太監,嘻!」欒淑月戲言道。

  「如今皇上在新京(長春),需要太監伺候呢。只是我進宮,誰伺候你?」 徐大肚子自嘲,會找坡下驢,揀一把便宜如意外揀把好牌,得了一把便宜甭想有第二把。

  「榮鎖呀,榮鎖比你小二十來歲。」欒淑月為氣走徐大肚子,誇張大茶壺的功能,用鄉間最雄性的動物比喻他,大兒馬子,大叫驢什麼的。

  徐大肚子自然知趣,男女方面的事雷呀雨呀的過去,他轉了話題道:「你說昨晚上我點兒多高。」

  「輸得付不起姑娘的錢,才跑我這兒來下窮,點兒還高呢!」欒淑月譏諷道。

  「你這老苞米香呢!」徐大肚子厚顏道,「有一個人,你見不著嘍。尚大油匠讓警察抓走,送西安挖煤,恐怕一去難回。」

  「昨晚你們不是在一起推牌九?」

  「說點高嘛。我前腳走,警察後腳就到。」徐大肚子僥倖道。

  「徐四爺呢?」欒淑月問。

  「他呀,和王警尉去玩,聽說給抓到警局去啦。」徐大肚子說。

  警察不能把徐德龍咋樣,欒淑月這樣說沒錯,他已經被放出來。走出警局大院他沒直接回家,街上漫無目的的走,在郝家小店前遇到扮耍猴人的舉嘴子,他不認得他,興趣在那隻猴子身上。

  有幾個孩子興趣卻從猴子身上轉到徐德龍身上,起鬨似的再次唱起歌謠:「歪戴帽子,反拖拉鞋,誰敢贏我徐大川爺?」

  徐德龍不惱,聽著反笑,拱手向孩子們道:「謝謝誇獎!謝謝誇獎!」

  丁淑慧坐在筐鋪炕上,縫補一件褂子,不時撩一眼窗外,就這麼的看了幾天,仍不見丈夫回來。

  學生模樣的徐夢人打從對過兒的醬菜園門前走過來,三侄子在丁淑慧的視線里漸大起來。

  「夢人?」丁淑慧驚喜望外道,「小闖子成大小伙子,嬸都快認不出來了。下(放)學啦?」

  「嗯哪,四嬸!」徐夢人說,「我剛從四平街回來,學校放假……我娘和大娘去趕廟會,大伯催我來看四叔、四嬸。」

  「啊你大伯不催你就不過來看我們。」丁淑慧用這樣的口吻說,自然顯得親近。

  「不是,我真想四叔四嬸。」

  丁淑慧疼愛地照他的肩膀拍一巴掌,說:「這孩子,四嬸和你鬧玩呢。」

  「小時候四叔給我做風呲樓玩。」徐夢人說。

  「你還記得這些。」

  「咋能忘呢,四叔做的風呲樓會叫。四叔呢?」

  「前下晚出去的,到現在還沒回來。夢人,想吃什麼,嬸給你做去。」丁淑慧說。

  「我頂愛吃我娘餷的小豆腐,我們學校吃不著小豆腐。」徐夢人沒外道,想吃什麼對四嬸說了。

  丁淑慧梳了梳頭,拉起徐夢人說:「走,到豆腐房去。正好,咱家還有干白菜。」

  徐德龍回到筐鋪,丁淑慧同徐夢人剛走,門鎖著,從一隻破筐底下取出鑰匙,開門進屋去。

  到誰家看日子過得怎麼樣,最直觀的是看眼炕席,那個年代的關東人家,炕席可表明窮富,富人家葦席,普通人家秫稈席,再窮的牛皮紙糊炕,更窮的直接睡土炕面,徐記筐鋪的炕席補塊藍色布補丁。糊著「老蘭刀」牌香菸盒的煙笸籮,一隻銅煙鍋伸進來,撮滿一鍋煙,大拇指捻實,劃火柴點著。

  徐德龍一袋接著一袋抽菸,聽見老鼠在倉房中撕咬,吱吱叫。他順手綽起炕上的線板子,砸向倉房木板門,老鼠安靜片刻。倉房老鼠再次折騰,撲通撲通挺鬧的,抓起鞋撇向倉房門,老鼠安靜一會兒,馬上又打鬧起來,大概是發情追逐吧。

  「該死的東西!」徐德龍下地,找到燒火棍,開倉房門打老鼠,翻找時,燒火棍掘開干樹條子,一片暄土,棍子探進去,咣啷……什麼東西?他蹲下身,手扒開土,罈子嘴露出來,眼睛一亮,再扒,是一隻罈子……

  丁淑慧領著徐夢人街頭選購食品,熟食攤品種繁多,豬頭肉、豬耳朵、豬舌頭、豬蹄、豬尾巴、燒雞、熏兔……

  「夥計,」丁淑慧手拎綠豆色玻璃瓶子說,「來只只豬蹄。」

  「好咧!」小販用馬蓮葉系了只豬蹄,說價道:「兩角錢。」

  丁淑慧付了錢,把豬蹄遞給徐夢人拎著,說,「咱娘倆兒去給你四叔裝斤酒去。」

  「恆盛源」酒店掛著紅色葫蘆店幌,丁淑慧和徐夢人進去裝了一斤高粱小燒白酒。

  徐記筐鋪門沒鎖,敞開條縫兒。

  「八成你四叔回來了。」丁淑慧說,丈夫有個不好的習慣,進出時常不帶上門,她總玩笑道:喂,德龍你的尾巴沒進來吧?他回頭一看門沒關。

  「四叔!」徐夢人喊著邁進門檻,屋內空空蕩蕩,無人應聲。炕上的煙笸籮旁撂著杆旱菸袋,菸袋鍋里有煙燃著,裊裊飄著煙霧。

  丁淑慧目光落在倉房敞開的門上,放下手裡的東西,進倉房,驚呆了。干樹條子扔在一邊,蒙著豬吹泡的罈子倒在土坑邊上,明顯給人掏過,丁淑慧一屁股坐地上,哇地一聲哭出來。

  「四嬸,咋啦?」徐夢人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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