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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9:36 作者: 徐大輝

  鄉間二十四節氣歌云:小雪河查凍,大雪地封嚴。三江一帶農曆小雪地就封嚴了,那個冬天像上街趕集人似的來得特早。

  馬家窯部落點給厚厚的積雪捂著,很少有露地的地方,圍牆的鐵蒺藜上霧凇一樣凍著雪,春夏秋三季為方便出行開通南北兩門,冬天封死了北門,也不完全因為冬天才封的北門,近一時期鬧鬍子,又發生了行駛在南滿鐵路線上的軍車顛覆,各個部落點加強管理,嚴格限制人員外出,為割斷與抗日組織聯繫。

  徐家人忙著四鳳出嫁的事,徐鄭氏和特意趕來的二嫂縫製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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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子不禁混喲,轉眼四鳳出嫁當娘啦,我們也馬上當奶奶。」 二嫂手裡的針不時地在頭髮間蹭一下,為使針沾了頭油而滑溜,也是她的習慣動作。

  「都讓孩子們攆老嘍。」徐鄭氏熨燙一件衣服的貼邊,火盆里燒著烙鐵[1],用它燙衣物。她問:「他二嫂,你懷裡沒動靜?」

  「有啦。」二嫂羞答地說。

  徐鄭氏從火盆里拔出烙鐵,用貼近臉頰的方法試試溫度,以免過熱燙糊衣服。她問:「幾個月啦?」

  「三個多月。」

  徐鄭氏掃眼二嫂的下腹部,說:「身板兒挺好看的,不顯懷。」

  「瞧四鳳身板那個洶勢,一定是小子。」二嫂說。

  鄉村女人的邏輯是男孩在娘肚子裡就拉弓射箭的,肚子自然就顯;女孩文文靜靜的,肚子就扁乎乎的不顯。

  「說對啦,在四平街陶奎元他們請先生號了脈,是小子。你這當奶奶的,孩子生到侄女後面去了。」徐鄭氏詼諧道,說著,兩人禁不住笑了。

  「陶奎元迎親是來轎子,還是玻璃馬車?」二嫂說警察局長迎親肯定排場。

  當時結婚坐轎子,坐馬車,騎馬的都有。坐轎子,亮子裡鎮上還有槓子房[2],坐轎子不愁抬。

  「凍天凍地的,雙身板兒(孕婦)還是坐馬車安全。」徐鄭氏說,當年德龍帶淑慧、秀雲坐玻璃馬車回徐家大院的情景至今沒忘,侄女出嫁坐玻璃馬也算風光。

  「四鳳,」徐德富問侄女道,「大伯最後問你一句話,到底願不願意給陶奎元做姨太?」

  「大伯,我都到了這分堆兒(程度),不嫁他,嫁誰?」四鳳沒直說,但也表達清楚了。

  「大伯不是怕落埋怨才問你。」徐德富在侄女的婚姻上,總覺得不如意,手讓人硬插進磨眼裡,碾也得碾,不碾也得碾。他說,「你爹不在,我也一時沒了主意啊。」

  「我嫁給他。」四鳳這次乾脆道。

  「大伯一定叫你風風光光。」徐德富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侄女的婚禮辦得隆重,平慰一下虧對親人的心理。

  婚禮臨近,陶奎元和馮八矬子也在商量這件事。

  「你說的對,還是坐玻璃馬車。」陶奎元滿臉喜色道。

  「我安排好了,用騾子拉車,那樣更穩當。」馮八矬子沒放過這個獻殷勤的機會,好好表現對局長的忠誠。

  「迎親去警察不能少於五十人,騎馬挎槍,就是讓徐家看看咱們的氣派,壓壓徐德富這個土鱉財主。」陶奎元動用警察迎親,一來壯自己的臉和陶家的門面,二來鎮鎮徐家。

  馮八矬子請的鼓樂班是四平街馬家班,人手八個,叫他們隨去迎親,吹去吹回。

  「離臘月初二的正日子還有四天,你別老忙這邊,欒淑月開張的事你也照顧著點,開窯子我這局長的身份不便露面。」陶奎元時時不忘另一件事。

  「局長,」馮八矬子講基本準備就緒,說,「後天開張你是不是去?欒淑月還等著你去給掛佳麗堂的牌子呢。」

  「還是不著面的好,你替我掛。」陶奎元考慮到社會影響,他畢竟是一地的警察局長,給青樓妓館掛匾什麼的不合適。

  「可別小瞧這欒淑月,道眼多著呢。她印一百多張花帖,開張那天分發下去,免費吃花酒兩天。這傢伙佳麗堂一下子就能火起來!」

  「那還不擠歪門框,打破腦袋?」

  「我看,懸!」

  「這下子你有事幹了,幫助維護場子吧。」陶奎元半開玩笑道。

  馮八矬子暗自高興,欒淑月到了身邊,想她再也不用往四平街跑了。

  亮子裡鎮差不多幾天有一家買賣店鋪開張,鞭炮一響,一家店鋪掛幌兒開張。

  佳麗堂鞭炮齊鳴,鑼鼓喧天,開業的場面十分熱鬧。

  馮八矬子親手掛上佳麗堂的牌匾。

  乞丐唱喜歌《十二月紅》:

  要飯的四海行,

  天黑咱就扎大營。

  大車伙里搖竹板,

  聽我唱段十二月紅。

  正月里迎春二月杏,

  三月桃花滿園紅。

  四月花紅五牡丹,

  六月荷花水上沖。

  七菱八桂九菊美,

  十月裡來開仲春。

  十一月里水仙艷,

  臘梅開花臘月中……[3]

  雪後,謝時仿打掃院子裡的積雪。

  「時仿,你套上車,拉四鳳去祖墳地。」徐德富吩咐道。

  「大雪荒天的,四鳳那身板兒抗折騰嗎?」謝時仿停住打掃,說,「她見到那墳……」

  「明天她出嫁,非要到她爹墳墓看看,燒點紙。去吧,路上慢慢走。」徐德富說,「車上多墊一床被。」

  謝時仿趕車,基本上是牽著轅馬走,四鳳圍著床棉被坐在車笸籮里。她說:「有個騎馬人跟在咱們的後面。」

  謝時仿回頭見一騎騾子的女人一愣道:「好像是你四嬸。」

  「四嬸?」四鳳大面積探出身,仔細看,她不認得這個四嬸。

  「鳳小姐,這是你第二房四嬸……」謝時仿吆喝車停下,待徐秀雲走近,招呼道,「四奶奶。」

  「管家,」徐秀雲望著四鳳,覺得陌生。她在山裡逛盪數日,也沒找到什麼木營地,又轉到西大荒的鄉間。

  「哦,她是四鳳大小姐。」謝時仿轉而又向四鳳說,「她是四奶奶。」

  「四嬸。」四鳳叫道。

  「哎,」徐秀雲艱難地答應一聲,然後問:「你們這是?」

  「給三爺上墳。」

  「不年不節的?」徐秀雲不解道。

  「大小姐明天出嫁。」謝時仿說,「來看看三爺。」

  「出嫁?婆家是……」徐秀雲問。

  「警察局陶局長。」謝時仿說。

  一聽嫁給陶奎元,徐秀雲愣怔一會兒,擼下一枚金戒指說:「給,四鳳,我沒什麼好送你的。」

  「四嬸你明天來嗎?」四鳳很單純,短暫的接觸,她覺得這個四嬸有可親可近的地方,問。

  「唔,」徐秀雲遲疑一下,立馬道,「我有事不能來送你,謝管家,再見!」

  謝時仿還想說什麼,徐秀雲騎騾子遠去。

  「我四嬸去哪裡?」愣在那兒的四鳳問。

  「聽你大伯說,四奶奶有些日子沒回家。」謝時仿說。

  「為什麼?」

  「四爺去耍錢,她賭氣離家出走。」謝時仿說到這兒,不再往下說,也沒說下去的必要。

  徐家的祖墳地大雪蓋著墳包,大大小小的,活人在徐家大院輩分長幼分得清楚,在這裡最大的區別是併骨(合葬)的墳包稍大一些,細想想,還是一樣,總歸是一堆土嘛!

  謝時仿在一個墳包前,打掃出一塊空地,擺上供品。管家的心裡很複雜,活人哭死人是悲傷,活人哭空墳呢?他知道墳里葬的是什麼,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知道真相,是一種殘酷。

  「爹,鳳兒來看你。」

  完全出乎謝時仿的預料,四鳳並沒如何哭,淚水在眸子裡閃光,話也不多,只那麼的一兩句。

  死氣沉沉的馬家窯部落點,給徐家辦婚事打破,他家的門前熱熱鬧鬧。手持竹板的乞丐,唱喜歌:

  登貴府,

  喜氣先,

  斗大的金字粘兩邊,

  大抬轎,

  大換班,

  旗傘扇列兩邊。

  掐喜頂,

  賀喜杆,

  新人下轎貴人挽。

  一拜地,

  二拜天……

  身著新娘裝的四鳳被扶上玻璃騾車。

  「起轎!」主持人喊道。

  迎親隊伍出了部落點,玻璃騾車在先,鼓樂班子隨後,吹吹打打。還有警察馬隊護送,浩蕩地向亮子裡鎮走去。

  [1]烙鐵:生活用具。生鐵鑄造,呈三角或樹葉形,舌面平整,柄為長圓,頂端彎成小圈並套一小鐵環。

  [2]槓子房:專門經辦紅白喜事的腳力店鋪。最早產生於北京,原是為滿洲旗人、貴族服務的,後為民間以盈利為目的服務性行業。

  [3]乞丐歌謠,見說唱人趙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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