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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8:38 作者: 徐大輝

  今晚照進正房堂屋的月光,像掉進深井裡一樣飄忽不定,屋內的東西模模糊糊,時隱時現。

  徐德富圍被坐在炕頭,面向窗戶。

  「雞都叫三遍了,你還沒睡。」徐鄭氏哈欠連天,嘟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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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睡不著,沒覺。」徐德富說,「老是聽到槍響。」

  「哪裡來的槍聲啊!」徐鄭氏一夜醒幾次,都見他坐著不睡,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德成那夜回來……」徐德富說出藏了許久的秘密,最後說,「德成是大櫃,報號天狗。」

  「既然能拉起竿子,他又重新當了鬍子又當大櫃,必是有那彎彎肚,不然咋吞鐮刀頭?你這樣一門尋思他,何年何月是個頭哇。」

  徐德富平常惦記德成,和這回大不相同,鬍子老窩讓人發現,警察全體出動去圍剿。

  「這麼說咱家夢天也去了?」徐鄭氏問。

  「那還用問,他是警察。」

  「老天爺,」徐鄭氏擔憂道,「聽說鬍子打槍賊准。」

  徐德富知道德成要吃虧,夢天說警察帶著機關槍、小炮,馬隊不怕單子摳和手榴彈,最怕機關槍打連發。

  「三弟這一股人忒叫人操心,雅芬和小芃死於日軍轟炸,四鳳下落不明。德成吧,又遭警察追殺。」徐鄭氏嘮叨道。

  徐德富唉聲嘆氣。

  「你這輩子叫你的幾個兄弟扯巴零碎啦,大以前呢你愁二弟德中,扔下個未圓房的媳婦,人走得無影無蹤;接著三弟入了綹子,幾年未回家,冷不丁的送個兒子來。當這軍那軍的幾年,回頭當了重茬鬍子;四弟德龍……」

  徐德富咋想啊,都是手足兄弟,哪個不擱在心裡,看得了他們哪個遭災受難啊。爹臨終前,千囑咐,萬叮嚀,讓他帶大三個弟弟,守住祖輩傳下的家業。樹大分枝,家早晚得分,他想讓他們個個都有個正當的營生,再分塊田產,過日子不愁了。

  「也是,這家像副夾板兒[1]給你套上了,拉吧。二嫂帶夢人去鎮上讀書,我看是個機會。」

  「什麼機會?」他問。

  「二嫂和佟大板子的事……老徐家說道太多,什麼門當戶對。」

  「那哪是說道,老祖宗傳延下的規矩,誰破得了啊?」

  「照這麼說,佟大板子他爹不把家底造禍光,如今也是富家子弟。二嫂必定是徐家媳婦,外邊的人哪裡知道圓房沒圓房,兩下一扯巴不就平了。」徐鄭氏說。

  「呵你以為這是賣布,是徐家的二奶奶下嫁給長工。」實際上,徐德富從沒把佟大板子當外人下人……這件事二嫂看著他的臉色,微微許許的不滿意,她都不會邁出門檻,他說,「我說過多少回了,得她本人吐口,歸終不能叫二嫂感到容不下她,有意攆人家走似的。」

  「德中指望不上,等十幾年,三十大出頭歲的人啦,空守下去,也就落個好名聲,可坑她一輩子……佟大板子給咱家趕車多年,人咱了解,百般無說,又沾親帶故……他們成了一家人滿好的。」她說。

  「我還是那句話,得她自己吐口。」徐德富堅守當家的尊嚴和原則,很多的話不可以隨便說。

  徐家大院上上下下的都知道二嫂是德中未圓房的媳婦,下人稱她二奶奶,侄輩叫她二嬸長,二嬸短的,不離開院子,她不會再同別人談婚論嫁。徐德富先叫二嫂帶小闖子到鎮上去,他已和表哥程先生說好了,騰出兩間房子給他們住,讀書的事別耽擱。她和大板子的事也先有著,水到渠成時好好給他們辦婚事就是。

  白家大院中濃煙滾滾,相隔幾十里不會飄到獾子洞,火光映紅半個村子。

  「對準房子,開炮!」陶奎元指揮猛攻猛打。

  一枚炮彈射向大院,擊中正房起火……白家炮台橫著幾具鬍子屍體。徐德成和鬍子堅守著,警察發起新一輪的進攻。

  「西炮台就要守不住,我們的子彈快打光了。」草頭子驚慌來報。

  「白東家呢,問他有沒有子彈。」徐德成指望他。

  「他們一家老小藏身的房子被炮彈炸飛,白東家一條胳膊炸落到西炮台上,他家的炮手認出的……我看還是撤吧。」

  徐德成倔強,不撤,心想是我們給白家惹的禍,白家和弟兄們一條命,我們要警察用十條命來償還。

  「大哥啊,從長計議……他們彈藥充足,打下去吃虧的是咱們。」草頭子認清了形勢,勸大櫃道。

  「我們還有多少人馬?」徐德成問。

  「他們打歪了(打死)我們十多個弟兄,現在剩下的超不過七八個人。」 草頭子說。

  炮彈炸掉炮台一層土,向他們壓下來。

  「大哥,風緊(事急)……」草頭子從土堆里扒出徐德成說,「為咱綹子還有明日,殺出一條血路衝出突圍。」

  「帶上受傷的弟兄……」徐德成同意撤走,說,「二弟,大門出不去,機槍封著,我們還得像撤出大林縣城那樣,跳圍牆!」

  陶奎元在白家院外大聲喊:「兄弟們,鬍子沒子彈了,衝進去,打死一個鬍子賞兩塊大洋!」

  警察湧向院大門。

  「報告局長,西炮台無人打槍……」占大隊長帶人馬過來說。

  陶奎元覺得不對勁兒,猛然醒悟道:「不好,鬍子要逃。機槍封住大門,出來一個撂倒一個,不能讓一個帶氣兒的走出大門。」

  「局長,天狗綹子很可能越牆逃走。」馮八矬子看出鬍子的動機,說。

  「除非他們的馬長了翅膀。」陶奎元不信,再次部署道,「占大隊長,你帶人衝進院去,馮科長你去檢查土圍子有沒有豁口。」

  警察進院未遭到任何抵抗,滿院屍體,白家活著的幾個人哭天抹淚。

  陶奎元站在院中央,看著警察挨屋搜查,未找到活的鬍子。他恨罵道:「奶奶B的,沒活人?都鑽沙吐遁了麼?」

  馮八矬子急急地進院來報告:「局長,他們從東北圍牆跳出去,我領人追了一段路,沒攆上。」

  「到底還有漏網的魚。打掃打掃戰場,看我們這次行動消滅多少鬍子。」陶奎元要拿白家人撒氣,說,「馮科長,把白家活著的人全集合在一起,我有話要問他們。」

  白家倖存的八九口人,其中包括下人,他們被推搡到陶奎元面前。

  「你們誰是東家?」陶奎元騎在馬上問。

  一個老傭人答:「東家死了,我們全是幹活的人。」

  「哼,死得恁麼乾淨,我不信。你們東家通匪,誰是白家的人你們不指出,就是知情不報,捆你們去做大牢。」陶奎元嚇唬道。

  人們沉默著。

  「誰是白家的人?」陶奎元喊叫。

  一個十三四歲光景的男孩子勇敢地站出來,說,「我是白家人。」

  「二少爺!」老傭人哭喊著。

  陶奎元一時竟然叫一個孩子的凜然給震住,問:「你是白家的人?」

  二少爺毫無懼色,說:「我爹說過,男子漢大丈夫,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沒啥了不得。」

  「嗬!你小子真有種,生死不懼。你男子漢大丈夫?不是,男子漢大豆腐還將就(免強)。」陶奎元說,警察局長和一個男孩有了下面一段對話:

  「我問你,你爹呢?」

  「讓你們的炮彈炸死啦。」

  「你們家現在還有誰?」

  「我自己。」

  「鬍子住在你家,你見過他們?」

  「見過。」

  「那你說他們的大櫃長得什麼樣?你到那邊去認認人,死人裡邊有沒有鬍子大櫃。」

  「我不知道誰是大櫃,他們全騎馬挎槍。」男孩答道。

  警察把鬍子一具具屍體展覽似的擺放到院子裡,馮八矬子湊近陶奎元,極低的聲音說:「局長,我看這小子挺球的,耗子大個人竟有如此膽量,日後……」

  「留著他有大用處。」陶奎元冷笑道。

  警察馬隊離開大有屯時雨還沒停,風中裹挾著濃濃的血腥味一直到鎮上也未散去,馬鐙上沾著死去的鬍子和警察的血。

  「功勞大大的陶局長,你消滅了天狗綹子大部,只幾個人僥倖逃脫,幹得漂亮。」角山榮大加誇獎道。

  「鬍子藏身的大有屯,道荒難走,因此就沒請皇軍出兵。」陶奎元不失時機地恭敬日本人,說,「皇軍如果去了,鬍子一個也跑不掉啦。」

  角山榮對陶奎元講,現在的局面不容樂觀,我們的周圍經常有鬍子出沒,陶局長你肩上的擔子不輕,近日『矚託』來報,西大荒草料場附近有可疑的人活動,憲兵隊增派兵力看守,你們警察局的特務科,時時注意鎮上出現可疑的人。

  「我馬上布置。」陶奎元說。

  「接受改編以來,占大隊長率隊打的第一場硬仗,你要犒賞他們。」角山榮會刁買、籠絡人心,目的顯而易見,為更好給日軍效命,他說,「陶局長,我以憲兵隊的名譽,獎給他們兩門小炮如何呀?」

  「那可是太好啦,以後他們會腦袋掖進褲腰帶里干。」陶奎元道。

  「腦袋掖進褲腰帶里,你說的很形象,很生動。」角山榮接下去指示道,「近期,我軍多次與反滿抗日分子交火,他們肯定有受傷的,你們警察局指定專人看好鎮上的幾家藥店藥鋪,發現有購買槍傷藥的人,嚴加盤查。」

  [1]夾板兒:牲畜套具,套包前的兩塊短板。喻人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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