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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8:13 作者: 徐大輝

  「徐先生走這麼遠的路,為我送血腸……」角山榮客客氣氣地說,「你夠意思。」

  「隊長愛吃,特地送來。」徐德富說。

  「前幾天我們剿匪吃住你家,給你添了大大的麻煩,我今天在悅賓酒樓為你洗塵。」角山榮熟透當地風俗,要擺酒接風答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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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怎好意思呢?」徐德富受寵若驚道,「還是我來做東請隊長。」

  「你們的先人有句老話,來而不往非理也。今天中午我請定了你!」角山榮堅持,現出幾分誠意。

  「恭敬不如從命。」徐德富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這就對啦,我們痛飲一杯。」角山榮說。

  徐德富一激動,原本排列好的程序打亂,竟然掏出金條來,說:「隊長,來拜訪你,也沒買什麼禮物,這點兒錢不成敬意。」

  「哎,無功不受祿。」角山榮假惺推辭,金條畢竟是好東西。

  「隊長不嫌棄,我們就交個朋友。」徐德富抓住機會靠近說。

  「好,我交你這個朋友。其實我們早就是朋友了,你給鐵路守備隊作過『矚託』,現在又是憲兵隊的『矚託』……」角山榮收起金條,拿出兩盒日本香菸,說,「給你,我的朋友從家鄉帶來的。」

  「謝謝隊長。」徐德富感謝道。

  「徐先生,你的熟悉王順福?」角山榮不知是有意無意提起王順福,一時讓人猜不出他的用意。

  「熟悉,我們過去一個屯子住過,屯鄰。」徐德富說。

  「他的通匪你信嗎?」

  徐德富遲疑一下道:「他是種地的莊稼人,家裡有幾十垧地,豐衣足食,和鬍子勾結,我無法理解。」

  「假若讓你出面保王順福,你肯嗎?」

  角山榮做出了讓徐德富感到意外的決定,他心裡又驚又喜,在沒完全搞清對方意圖的情況下,不可輕舉妄動,察言觀色憲兵隊長,小心翼翼地說:「如果隊長認為可以,我作為屯鄰願保他。」

  角山榮突然笑起來,徐德富感到莫名其妙。

  「董會長找我,嗚,董會長提到你,說你們是朋友。我決定放了王順福,不過,你得以你的名譽,保他。」角山榮提出一個條件道。

  徐德富要在日本人面前演戲,佯裝遲遲疑疑。

  「你們有段歌謠怎麼說?老鄉見老鄉……」角山榮道。歌謠的全文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你吃白米飯,我喝白菜湯。憲兵隊長只說了前兩句,意義則不同了,濃厚的鄉土觀念,該是一種天然的感情。

  「隊長的話令我感動……我保他。」徐德富說。

  角山榮在悅賓酒樓宴請了徐德富,這個舉動超乎尋常,滿洲國時期日本人請中國人吃飯破了天荒,又非普通的日本人,是作惡多端的憲兵隊長。到底是金條、血腸的作用,這次不可思議的吃請,為徐德富社會面目籠罩上一層迷霧,至少外人看上去是這樣。

  下午,一輛馬車行走在鄉間土路上,佟大板子趕車。徐德富、王順福坐在車上。

  「我一肚子話要對你說。」王順福說。

  「到我家住一宿,明早我派車送你回王家窩堡,今晚咱倆好好嘮嘮。順福兄,在裡邊受苦了吧?」

  「過了兩次堂,坐一次老虎凳(酷刑一種)……哦,都過去了,不說了。」王順福說,與獲救相比吃的苦算不得什麼,一場噩夢畢竟過去了。

  「我家藥店程先生給你抓的藥,別斷捻兒(中斷)服用,見好再去找他。硬傷,遭罪,好的也快。」徐德富常接觸藥,也是半個大夫(醫生)。

  「德富兄弟,你的救命之恩,我沒齒難忘啊!」王順福十分感激道,進了憲兵隊有幾人囫圇個兒的出來,以通匪的嫌疑進憲兵隊,更是難活命。

  「力所能及,何足掛齒。」徐德富說。

  徐家的一片平整的田地鋪展開去,聞到肥沃泥土的芳香,徐德富坐不住了,說:「大板子,趕過去,我看看墒情。」

  「我記得以前這兒是兔子都不拉屎的荒草甸子、鹼巴垃,德富兄弟把它蒔弄得如此肥沃,這快地有十多垧吧?」王順福讚嘆道。

  「十二垧六,用了三年的培養,拉沙子改造。」

  「沙壓鹼曬金板,德富兄弟蒔弄地是行家裡手。」

  大田地頭,佟大板子吆喝牲口:「吁!」

  下了車,徐德富從地壟台上抓把土攥了攥,說:「墒情不錯,得回(多虧)春起(開春)那場雪。」

  「去年種的苞米,你今年種啥?」王順福問道。

  「我想倒一下茬(輪種)種黃豆。清明後開犁,要想吃黃豆,種在清明後。」

  「對呀,三月早,六月遲,四月五月正當時。」王順福說。

  地道的莊稼嗑兒繼續嘮……王順福遠眺,說:「那上百垧的大片坨窪地,都是你家的吧?」

  徐德富向東邊方向指指,東大片五十一垧,是徐家的上眼皮地(上等地);西片,河南沿兒三十九垧,河北沿兒四十四垧眼珠地(最好的地),河南河北加一起八十多垧,邊邊旯旯(零零星星)還有幾十垧,大體就這些地。

  「從亮子裡到獾子洞,成垧成片的地都是你家的。」王順福說。他一搭眼,徐家地四百垧不止,眾所周知,徐氏家族中出過將軍,有幾百畝地給徐德富的他爹種,至今還種著。

  「幾輩子人墾出來的。」徐德富說,「大板子,天不早了,我們抓緊趕路吧!」

  佟大板子從大田地里回來,手捧著湛綠的野菜。

  「車軲轆菜這麼大啦?」王順福驚訝道。

  「朝陽的地方長的……」佟大板子放在鼻子下嗅嗅道,「使它做湯,很好吃。」

  馬車重新上路,車上隨便說點什麼。

  「那天我趕車去四平街,」佟大板子饒有興趣道,「有個賣高粱飴糖的人捎腳(搭車),給我念道一套嗑,合轍壓韻的。」

  「說說,大板子。」王順福說。

  佟大板子看眼徐德富,顧慮道:「沒啥大意思。」

  「說說吧,當解悶了。」徐德富也想聽了。

  「賣高粱飴糖的人唱著說,我只能學一遍。」佟大板子記性很好,背誦道:

  車軲轆菜並角開,

  大娘喝酒二娘篩,

  三娘過來打奴才,

  奴才不是白來的,

  花紅小轎娶來的,

  四兩金四兩銀,

  四個鼓樂把大門,

  開開匣,花針扎,

  開開櫃,紅綾被,

  開開箱,小靴小鞋一百雙。

  「一百雙小靴小鞋?」徐德富訕笑道,「真的小鞋,一雙就夠人穿的。」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山口枝子披著黑色斗篷,迎面奔來,拖起一溜塵埃,從馬車旁馳騁而過。

  「馬架(馬技)不錯。」王順福讚嘆道。

  「他是鬍子。」佟大板子說。

  「鬍子?你認得他?」徐德富驚奇道。

  「那年我趕車送四爺、四奶回九,半道上碰見他,當時是一個綹子,好像是遼西來綹子。他們沒傷害咱們,還給四爺一副銅骰子。」

  徐德富想起德龍手裡有副銅骰子,前幾天還見過他拿著,轉移王警尉視線的那場賭,用的就是這副骰子。

  「挺罕見的骰子。」佟大板子說。

  「他在這一帶出現……」徐德富警覺的同時也緊張起來,說,「大板子,緊加幾鞭子,他別是盯上咱家的大院。走!痛快走!」

  半路上偶遇到鬍子,草木皆兵的徐德富,進院就吩咐家人閂牢大門,叫佟大板子卸完車到各炮台去,告訴炮手今晚格外小心。

  「坐,順福兄。」進正房堂屋,徐德富讓客道。

  王順福講那天半夜發生的事情,馮八矬子掐(握)槍帶人進王家,不容分說,捆綁他……往獾子洞押的路上,他偷偷問馮八矬子,犯了哪條王法。馮八矬子說問誰?問你自己呀,你自己做了什麼還不覺景兒(醒腔)?

  徐德富說你給坐山好當活窯的事,一定被外人知道了。

  憲兵隊審問王順福時沒否認,他說坐山好開始拉杆子,後來被改編成了安國軍,再後來是東北軍,那咋叫通匪?角山榮問他天狗是誰?他說不認識,憲兵就給他上刑。

  「或許是有人檢舉了你。」徐德富分析說。

  「反正我沒說。」王順福道。

  「讓你受苦我心裡不安哪,畢竟是因為我三弟……好在這坎兒過去了。」徐德富說。

  「老爺,」王媽送茶上來道,「四爺回鎮上了,讓告訴您一聲。」

  「什麼時候走的?」徐德富問。

  「和您腳前腳後。」

  「收拾(做)幾個菜,我們喝幾盅。」徐德富吩咐道。

  王媽走後,王順福問:「怎沒見謝管家?」

  「嗚,出門辦事去了。」徐德富搪塞道。

  「我得當面好好謝謝他,押在你家後院的幾天,他很照顧我。」王順福說謝管家給他送過來一雙棉被,和可口飯菜。

  「走時他沒說幾天回來,也許今晚就能趕回來。我這個家,離開他還轉不開磨磨(支不開)。」

  「主僕一心……」王順福慨嘆道,「我家這些年哪,一直耍拉我一個人,快撕扯零碎了,你遇到謝時仿這樣管家,真是燒高香了。」

  「不好碰啊!我們親如兄弟。」徐德富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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