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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7:12 作者: 徐大輝

  陰差陽錯時時刻刻在發生著,人世間才有說不完道不盡的悲歡離合故事。徐德成在大車店土炕上叨念的人,此時給人強行帶到四平街火車站。

  大雪覆蓋的站台上,白皚皚的,稀稀拉拉的幾個乘車、送親友的人。內燃機車牽引一列客車進站,車廂門開,人販子手牽四鳳下車,她驚懼的目光從包裹嚴實的圍巾里透出。

  「不准出聲,說話就打死你。」人販子惡狠狠地說,領四鳳出了檢票口,然後叫了輛人力車。

  「去鸞鳳堂!」人販子說。

  四平街最繁華和熱鬧的地方,頂數滿鐵租界地內的一條商業街,鸞鳳堂開在租界地的邊兒上,也沾了繁華的光,生意不錯。

  本章節來源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老鴇子欒淑月斜身炕上,使用菸袋抽菸。長長的烏木菸袋桿,白銅煙鍋稍小些,稱作「坤菸袋」。妓院老鴇子的「坤菸袋」與其他女菸民不同,她可不是用來勾什麼東西[2],是用來刨妓女腦袋。

  「跑茬子的(人販子)送貨來了。」榮鎖右胳膊挽著大茶壺進來說。

  欒淑月從嘴裡拔出菸袋,將一口吐沫鴨子穿稀似的噴射出足有四五尺遠,重新叼上菸袋,擠出話來道:「叫他進來。」

  榮鎖出去,帶進來人販子。

  「媽媽好。」人販子恭敬地說。

  欒淑月眼皮撩了撩,用菸袋鍋磕下炕沿:「坐吧。」

  「我這回帶……」

  「又是雛兒?」欒淑月打斷人販子,責備道,「上次你拿個混過事(當過妓女)的充青倌蒙我。」

  「媽媽你別拿一回當百呀,這次真是雛兒,不信您當面驗驗。」人販子說,「骨朵兒……」

  「從你這回說話底氣挺足的,」欒淑月起來些身說,「還得相信你一次。」

  「她不僅是個雛兒,長得天仙女似的。我叫進來媽媽過目……」人販子誇起來,為下面的要價做個鋪墊。

  「看是得看。」欒淑月總要設置一些障礙,說,「不過,我先問你,咋個來歷,別你偷綁騙來的,警察局那兒我不好交代。」

  「媽媽放心,底靠人那兒接的貨,從大林縣城裡逃難出來的,她的爹娘死活都說不準。」

  「扇乎(吹牛皮)半天了,拿來貨瞧瞧。」欒淑月說。

  人販子支使榮鎖道:「你讓她進來。」

  榮鎖領來四鳳,欒淑月坐直身子,用菸袋撩開四鳳的頭巾,端詳。

  「白細細,嫩筍似的手……」人販子介紹道。

  欒淑月擼開四鳳的衣袖,戴戒鑽的手摩挲兩遍,很滿意,說:「開個價吧。」

  「一千塊大洋。」人販子獅子大張口道。

  「劫道啊!」欒淑月一揚菸袋,說,「領走!」

  「媽媽好商量。」人販子可怕做不成這筆生意,緩了價道,「八百。」

  「不成,沒商量。」欒淑月說。

  人販子再降價說:「五百總行了吧?」

  「你太黑了點兒,眼下啥行情?逃難的人滿大街都是,白送的丫頭我都推不開門……」欒淑月說,「二百塊,行,人留下,不行,領走。」

  「我知道媽媽心腸好,不能讓我白忙活,三百塊。」

  「二百五。」

  「媽媽……」

  「領走!」

  「行,這二百五不好聽,二百六。」人販子本著能多賣一塊是一塊了。

  「榮鎖,到柜上取二百八十塊大洋來。」欒淑月吩咐道。

  「謝謝媽媽!多給了我……」

  「比你要的數多給你二十塊,是看你瞧得起我,四平街幾十家書館、青樓,專門撲奔我來,賞你喝茶錢。」

  榮鎖取來錢,人販子數完錢告辭道:「媽媽,我走了。」

  欒淑月鼻子哼了一聲。

  榮鎖手提大茶壺,目光死盯著四鳳。老鴇子警告說:「榮鎖,這個你別給我碰。」

  榮鎖忙不迭地道:「不碰,不碰。那驗身……」

  「還想過眼癮?」欒淑月冷著臉子問。

  「不敢,媽媽不准我不敢。」榮鎖不敢放肆,買來的雛妓都要驗身,老鴇子樂了,交給大茶壺[3]去驗,過的不僅是眼癮,有時也過身癮,為此他樂此不疲。

  「今個兒我累了,明個兒再驗身。榮鎖,你帶她到紅妹房裡,她們倆一起住。」欒淑月說。

  「走吧!」榮鎖催促道。

  欒淑月叫住四鳳,問:「你叫什麼名字?」

  「四鳳。」四鳳淺聲答。

  「四鳳,得給你起個藝名。」欒淑月揮揮手,說,「哦,去吧,去吧。」

  榮鎖領著四鳳上二樓,攀登木樓梯。四鳳驚奇的目光瞧著陌生的一切:穿過走廊時,男男女女的打情罵俏、淫蕩之聲不絕於耳。

  榮鎖i用尖尖的茶壺嘴插入門縫,膝蓋頂開一個房間的門,洗衣物的紅妹臉色驚慌,雙手直發抖。

  「你見了鬼了咋地,嚇成這B樣!」榮鎖i斥責道。

  紅妹低頭不語,不時地用眼瞥還冒著熱氣的大茶壺。

  「新來的四鳳,你倆睡一炕。」榮鎖i說。

  「嗯。」紅妹答應著,聲音瑟瑟發抖。

  榮鎖i拎著茶壺出屋。

  「睡炕頭吧,熱乎。」紅妹拿下四鳳的包袱放在炕上,問:「你幾歲?」

  「十四。」

  「我倆同歲,你啥時生日?」

  「五月初九。」四鳳說。

  「我三月的生日,比你大。」

  「那我叫你姐。」四鳳說。

  「你剛來……大茶壺狠著呢。」

  「大茶壺?」

  「方才拎大茶壺的,他用開水燙人。」紅妹說,看出來她心裡發憷。

  「燙人?」

  紅妹朝自己的隱秘處比劃一下,說:「燙這兒!」

  「燙那地方?」四鳳驚愕道。

  自此,四鳳也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她和爹學過幾個字,「鸞鳳堂」她只認得堂字,即使都認得她也不知道這裡是幹什麼的。

  「上炕,四鳳。」紅妹她們準備睡覺了。

  炕席很新,被子也不舊,四鳳只脫去外衣就不再脫了。

  紅妹一邊脫衣服一邊望著四鳳,問:「你咋不脫啦?」

  四鳳驚異的目光瞅著紅妹,她身穿寬敞的衣服,發育中的雙乳房裸露出來。四鳳以此斷定:

  「你沒娘!」

  「你咋知道,四鳳?」

  「你沒穿褂子,我娘說姑娘要穿緊身的褂子,不能讓人家看見奶子啊!」

  「不是讓人看的事,」紅妹神情冷漠道,「我早讓男人搓踐(揉搓)啦。」

  「搓揪(搓踐)?我娘說讓男人摸了它長得更快,那可咋辦呀?」

  紅妹吹滅了燈,躺下說:「我來鸞鳳堂的當天就讓大茶壺給探了底……那年我才九歲。」

  「啥是探底?」四鳳聞所未聞探底,因此她想知道。

  「呀,我咋對你說呢?」紅妹羞於啟齒,說,「不,不說了,往後你就懂啦。」

  屋內靜寂一陣子。

  榮鎖沙啞的聲音傳來:「見客!——」接著是木樓梯撲通撲通的聲音。

  「姐。」

  「嗯。」紅妹黑暗中抹眼淚,答應。

  「他們在幹什麼?」四鳳問。

  「接客。」

  「什麼是接客?」

  「不和你說了,睡覺吧,明個兒起早我還要給媽媽倒尿罐子。」紅妹蒙上頭,不再說話。

  這一切對四鳳來說都是新奇的,一顆青杏無憂無慮長在茂密的葉子間,至少之前有人為她遮風擋雨,殘酷的現實要虐待青杏,然而青杏全然不知。

  [1]寒衣:農曆十月初一死者家人給亡人燒紙錢,並以秫稈紮成紙箱或包袱狀,內裝以各色紙張製成的皮棉單夾各式衣服到墓前焚之,意為給死者送禦寒衣物,故名。見《關東文化大辭典》。

  [2]東北的民間菸具——菸袋,由菸袋嘴、菸袋鍋、菸袋桿組成;菸袋鍋多是黃銅、白銅製作,菸袋嘴除了銅的外,還有翡翠、玉石、瑪瑙等多種質料製作,菸袋桿則由銅和烏木來製作。一般是男短女長,女的菸袋桿最長的有近丈,用它來夠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如幔杆上的手巾、炕上的煙笸籮等。

  [3]大茶壺:整天拎著個大茶壺,借給客人倒水的機會,監視妓女。有的是老鴇子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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