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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6:35 作者: 徐大輝

  雨前的亮子裡雜巴地熱熱鬧鬧,一輛三輪軍用摩托駛過街道,車上插面日本太陽旗。

  丁丁當當,小爐匠扎著圍裙坐在小板凳上敲敲打打,幾個孩子圍著看熱鬧。

  徐大肚子騎著駱駝走進集市,小爐匠用焊烙鐵指向騎駱駝的徐大肚子背影說:「你們咋不去看駱駝?」

  一個長著拴馬樁(耳朵上的肉瘤)的孩子說:「駱駝咬人!」

  「踢人!」另一個孩子附和道。

  「焊洋鐵壺咧——,修理白鐵鍋——」小爐匠吆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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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們頑皮地高高低低地喊:「鋦鍋鋦碗鋦大缸!」

  小爐匠經常給孩子們取笑,覺得很意思,他的笑慫恿了孩子們,更逞瘋地喊叫:「嗚哇鐋,嗚哇鐋,娶個媳婦尿褲襠!」

  徐大肚子騎駱駝朝熟悉的吆喝聲走去:「西湖景、八大片兒,看完這片看那片兒!」他駕馭駱駝走到拉洋片場地前。

  「徐爺吔,許久不見啦!」拉洋片人攬生意道,「演《三國》呢,看看吧!」

  「是啊,一晃兩年嘍。明個,明個來。」徐大肚子拍拍凸起的腹部道,「我這老腸子老肚子正打架呢!得先喂喂它們。」

  「稻香村」點心鋪,繪著蝙蝠圖案的店幌兒招招,徐大肚子走進店去。

  「爺來點兒什麼?本店經營滿漢細點,南北名點……大小京八件,芙蓉糕、薩其瑪……」夥計問,他的嘴很溜。

  「先來半斤核桃酥!」徐大肚子說。

  夥計稱秤,準備包裝。

  「不用包了,我墊一墊肚子。」徐大肚子拉開吃的架式。

  「我給您倒碗水。」夥計熱情道。

  「感情!」徐大肚子滿意服務,誇讚道,「做買賣就得這樣,和氣生財嘛。」

  「您慢用。」夥計端杯淡茶水給顧客說。

  「我看望一位朋友,來套小八件吧。」徐大肚子說。

  「好咧!」夥計稱一樣點心,口裡報一樣點心名:「果餡餅,小桃酥,咸典子,小雞油餅,棗花,小卷酥,坑面子,小螺螄酥。」

  「蝴蝶卷單包一斤。」徐大肚子說。

  估衣鋪客廳桌上有了一包包的點心。

  「效厘兄這趟撈得挺肥厚。俄羅斯那邊公駝是不是都劁啦?」夏小手半開玩笑道。

  「劁倒沒劁,可俄羅斯的母駝就如俄羅斯娘們似的,性大癮大,公駝蒔候不過來。」徐大肚子說著葷嗑兒,見面不打幾句俚戲,還真像缺少點啥。

  「我的夥計大腸頭子都吆喝出來了,才掙幾個錢。趕明個兒我挑了估衣鋪,和你去配駱駝。」夏小手說。

  「就你那小體格……」徐大肚子玩笑道,「發瘋的俄羅斯娘們兒,還不吃了你!」

  夏小手笑,前仰後合道:「哎,說點正經的吧,你這段兒沒在家,憋壞我啦。」

  「手刺鬧?撓炕席呀。」徐大肚子拿夏小手說過的話反擊道。

  「撓啥都不如摸摸牌過癮。啥時成一局?活運活運手,別誤了(淤積)血。」

  「我到『益發』匯兌莊,兌換成『袁大頭』、『吉小洋』……」徐大肚子掏出一疊盧布道,「時局不穩,存點硬頭貨,嗚,你說的對,手得經常活運,俄羅斯娘們光讓我活運身子啦。」

  「今晚咋樣?」夏小手急不可待道。

  「今晚不成,我得去趟西大荒,想閨女啦。」徐大肚子說,「我離家時間不短嘍。」

  「西大荒你不要去了,你閨女就在鎮上。」夏小手說,「他們開了家徐記筐鋪。」

  「和德龍?」徐大肚子猜測道。

  「是徐四爺。」

  「我去看看她。」

  夏小手送徐大肚子出門,眼睛盯著他的腰部,內容很多的笑。

  徐記筐鋪關板、鎖門。徐大肚子手拎包點心,在筐鋪前徜徉,他叨咕道:「人到哪裡去了呢?」

  徐家大院葡萄架下擺張四仙桌子,桌上茶壺、茶碗,一盤葵花子,一盤打瓜子。

  徐德富端著茶杯,心不在茶上,半天喝一口。徐德龍嗑著瓜子,望著長兄。

  留著鬼見愁[1]的小闖子胯下一條小板凳當馬騎,在葡萄架下玩耍,念道童謠:

  雞雞翎,

  扛大刀,

  恁兵馬,

  由俺挑……

  「我們徐家從跑馬占荒時起,子孫五代,人丁興旺,家業興盛。雖幾經戰亂而未衰,後人都為列祖列宗爭了光,方圓百里有口皆碑。我們兄弟發達名聲,各有前程……你離家幾載,為兄日夜牽念。」徐德富說。

  「是我不好,讓大哥為我操心啦。」徐德龍慚愧道。

  「終歸你是小弟。」

  「我心裡窩著件對不起大哥的事,現在我說出來……」徐德龍要講自己給鬍子插扦的事,不料給徐德富制止住,他說,「算啦,不就是一百塊大洋嗎,別提它啦。」

  「大哥你早知道?」徐德龍驚訝道。

  「當晚我料到就是你給鬍子插扦兒,不然鬍子咋知道西北炮台上沒人?都過去了,當你少不更事,淘氣啦。」徐德富十分寬容,他早原諒了四弟,今天帶秀雲來家,不得不問到一個人,「德龍,徐大肚子他?」

  「逃到老毛子(俄羅斯)那邊去了,已兩年多啦。」徐德龍說,贏來秀雲的事還是瞞著大哥,他最恨賭耍之人。「筐鋪關板兒(閉店)好幾天了,明天我們回去。」

  「業精於勤……」長兄講了一番大道理,心慰賴漢回頭,賽如牤牛。

  丁淑慧、徐秀雲上了騾車,趕車人收起腳凳,撂下帘子,徐鄭氏帶家人朝騾車招手。

  「別送了大嫂,回吧!」丁淑慧掀起車窗簾,揮動著手臂。

  這邊兒徐德富和徐德龍單獨話別,他說:「有你二哥、三哥的消息,我一定告訴你。德龍,日本人在鎮上,你時時處處加小心啊。」

  一條草蛇爬過鹼土路,徐德富抬頭望天,天空雲層再增厚,數隻燕子急飛、尖叫,大雨到來前徵兆。他說:「燕子鑽天,蛇過道,要有大雨到。德龍,抓緊趕路,別挨澆!」

  「大哥,保重!」徐德龍上馬,去追趕騾車。

  徐德富站在一處土包上揮手。

  [1]鬼見愁:小孩留在枕骨上的髮辮兒,目的為使孩子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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