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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5:22
作者: 徐大輝
「四爺,我們今晚住這兒啦。」謝時仿帶徐德龍來酒館門前,悅賓酒樓打烊關門了,他敲門喊叫:「學深兄!學深兄!」
門開開一條縫兒,跑堂模樣的男人探出頭道:「沒看見幌兒都摘了嗎?」
「我們不是來下館子的,請通報掌柜的一聲,說獾子洞姓謝的找他。」謝時仿說。
「請等著。」跑堂轉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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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老太爺念私塾,我認識他的!學深算盤很好,他能兩個手同時打算盤……」謝時仿正說著,門裡傳出悅賓酒樓掌柜梁學深的聲音:
「一聽誇我呀,沒別人,時仿!」
「我和四爺找個宿兒。」謝時仿道明來意,問:「有地方嗎?」
「沒別人住的地方得有你住的。」梁學深開門讓謝時仿、徐德龍進屋,說,「後院好幾鋪大炕,你打把勢睡都夠用。」
梁學深引路在前,左拐右拐,拐進一個寬敞大院,亮燈的一間屋門前,有兩個人警惕地走動,窗簾遮擋嚴嚴實實,只透出幾縷細微燈光,顯得有幾分神秘。他指著一間屋子,對謝時仿說:「你們睡這兒。等一下,我先進屋點燈。」
這裡應該是悅賓酒樓的客房了,一鋪通天大炕,柱子上貼著提醒旅客的立條:「自照衣帽」、「莫談國政」。
「我收拾幾個菜,咱們喝點兒酒。」梁學深熱情道。
「甭忙活啦,喝過了,溝滿壕平,沒地方倒了。」謝時仿阻攔道,「我來介紹,四爺是徐當家的四弟。」
梁學深端相徐德龍,說:「一搭眼,我就認出來了,眼睛像徐先生……不喝酒,那就喝茶,磕瓜子兒,當營生嘛。」
「對面亮燈的屋子是?」謝時仿閒嘠搭牙(閒說話),問。
「哦,玩呢。」梁學深說,「當真人不說假話,酒樓的生意不怎麼樣,摟草打兔子一捎帶。」
「你啥時開的呼蘆窯子(賭場)?」謝時仿用了句鬍子的黑話,無意說的,多少有調侃的意思。
「才個把月。」梁學深說,「沒事你們可以去賣呆兒,日本的角山榮隊長,和四平街來的泉眼燒鍋老闆大布衫子,他們已睹了兩天一夜了。」
徐德龍蔫了幾天有些發鏽(視物模糊)的眼睛亮起來,他望著管家,表示出極濃的興趣。
「那就瞧一鼻子去。」謝時仿說。
賭場正在押寶,幾盞馬燈很明亮地照著。角山榮身旁一位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很多人不知她的名字叫山口惠子。
寶倌搖動密封的寶盒子,微笑道:「押啦,押啦!」
「槓!」大布衫子道。
「川!」角山榮說。
徐德龍第一次進賭場,準確說第一次看人賭錢。押寶的術語川啊槓的不知道是啥意思。
「一、三點為川,二、四點為槓。」謝時仿對身邊四爺解釋說,「瞧吧,誰輸誰贏。」
寶倌開寶,寶所指的方向:槓。
角山榮輸掉桌子上所有的錢,大布衫子得意地撩下灰色布衫子,蓋向翹起的二郎腿,挑釁的目光看著角山榮,那時日本人的翅膀尚未硬,還有人敢對他使用這種態度,設想一下,幾年後,誰敢對日本人不恭敬,特別是角山榮,亮子裡手握生殺予奪大權的人。不過,現在還不是,賭桌上認賭服輸,規矩是賭徒平等。
形容輸者謂紅眼,或輸蒙登(糊塗),守備隊長沒紅眼,也沒蒙登,頭腦清醒著呢!只是雙手微微顫抖。
局東梁學深內心懼怕日本人,他可沒把角山榮完全當賭徒看,見他輸干爪兒,不能讓他太難堪,急忙送給幾個籌碼(竹籤)道:「一點兒小意思,隊長玩兩圈,不成敬意。」
啪!角山榮把籌碼拋到地上,樣子盛氣凌人,他一點兒都不蒙梁學深的情,隨之他做出驚人之舉,朝前推了推身旁的山口惠子道:「她的,幹活。」
賭場一陣驚噓聲!眾目轉向大布衫子,看他押什麼。大布衫子的舉動也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他從褲角處抽出一把短刀,解開長衫,露出有多道疤瘌的胸脯。嚓!嚓!鋒刃割下一塊半寸見方的肉,放在桌面上,肉塊斷尾蜥蜴一樣抽搐。
「啊呀——」山口惠子人尖聲驚叫。
押寶繼續,氣氛異常緊張。賭者孤注一擲,觀看者神色惶遽。
「槓!」
「川!」
寶倌開寶,角山榮輸。他很平靜,對山口惠子說幾句日語,她掩面大哭。
「我要個日本娘們做甚?」大布衫子發揚了風格,退讓道,「隊長先生,人你領回吧,算欠我個人情吧!」
事實上,大布衫子風格發揚的不合時宜,他對日本人不了解,或者說對角山榮不了解,這樣做使他大跌面子,尊嚴受到莫大的侮辱。他勃然大怒,拔出軍刀,刺進山口惠子腹部,鮮血四處噴濺。
「媽呀!」
賭場大亂,看熱鬧的人們惶恐奔逃。
這一幕在十九歲的四爺徐德龍心裡留下深刻的東西,他日後成為賭徒以此為藍本,演繹出一代賭爺奇特的故事。
第二天過晌兒,從徐德成家走,回獾子洞村。
「德龍,」徐德成將一包東西撂在四弟面前,說,「你三嫂給淑慧兩塊綢緞,做些衣服吧。」
徐德龍收下。
「四弟,大哥年歲一年比年大了,咱家老少數十號人,種地,養家畜,恁大個攤子夠他忙活的,你盡其所能幫幫他。」徐德成囑咐徐德龍,四弟從小就和對撇子(對心思),聽他的話。
「大哥看不上我。」
「說傻話哩!咱們兄弟幾個當中,他頂疼熱的是你呀!」
「他綁我……」徐德龍對長兄捆綁他耿耿於懷。
「為啥綁你呀?你心裡明白。」徐德成擺道理,「那天大哥來街上,全對我說了。你跟皮影戲班子一走了之,那淑慧咋辦?去年鬍子滅了她的娘家,爹娘都死啦,眼下沒什麼親人,再失去你,一個女人孤苦伶仃咋過?四弟你說,大哥能不阻攔你和皮影戲班子走嗎?」
「三哥,」徐德龍道出心裡話,「我真想學皮影戲,我喜歡皮影戲……」
「不行啊!即使爹活著,他也不會同意……聽三哥話,回去好好幫大哥一把,啊!」徐德成叮嚀道。
「車套好了,四爺。」謝時仿說。
徐德龍拿起包袱,隨謝時仿出了宅院。
站在夏日裡的徐德成,目送家裡的大車遠去。他沒太在意充滿陰謀的夏天,死亡逐步逼近他的生死相隨兄弟——坐山好。
陶奎元和馮八矬子緊鑼密鼓地策劃一場暗殺。
「我基本摸清了坐山好的活動規矩,他大部分時間呆在兵營里不外出,不怎麼露面,下手的機會很難找。」
「他有沒有女人?」陶奎元問。
「副營長徐德成帶家眷,住在兵營東院,他是營長,帶家眷屬正常的事情,他卻沒帶,不知何故。」馮八矬子說。
「他襠里那嘟嚕玩藝不至於干閒吧?」
「兵營里除了母馬,沒禿尾巴(雌性)動物。」馮八矬子粗俗地說。
「哈哈哈!」陶奎元忍俊不禁,說,「沒母的,那他一定去翠喜堂尋花問柳。」
「沒發現他逛窯子。」
「即不金屋藏嬌,又不逛窯子,這就怪啦。」
「他去鄉下兩趟,能不能有女人擱在鄉下?」馮八矬子說,「我一直懷疑……」
「有這可能。」陶奎元熟知鬍子規矩,局紅管亮的大綹子,大當家的不娶押寨夫人,如果有相好的女人,可能養在某個村子或可靠人家,也許坐山好屬於這種情況。
「我準備下一步跟蹤他,看他到鄉下去幹什麼。」馮八矬子說。
「用不著,動得手了,夜長夢多啊。」
「是哏兒潮涼(死)他,還是?」
「你說呢?」陶奎元反問道。
「不留活口!」馮八矬子領會了局長的意圖。
「這個事要做得乾淨利索,不留一點痕跡。八矬子,刺殺安國軍的營長可不是鬧著玩的,稍有閃失,你我的腦袋就得搬家。」
「這我明白,局長。」
「所以,動手不能再找別人……你有把握吧?」陶奎元派心腹親自去刺殺目標。
「沒問題。」
「坐山好身為鬍子大櫃,白天練打箭杆,晚上練打香頭子,槍法賊准,指鼻不打眼。八矬子你想過沒有,你要不是一槍將他撂倒,那摸閻王爺鼻子的不是他,反倒是你。」
「他縱然是百步穿楊,」馮八矬子成竹在胸道,「可咱們在暗處他在明處,打黑槍……」
「咱們好好合計合計。」陶奎元說。他將暗殺的每一個細節都計劃好,不出一絲差錯。
「局長,社會上傳言張大帥坐的火車炸了……」馮八矬子說。
「還沒準確消息。」陶奎元說,「管他是死是活,對我們都是最好的機會,趁亂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