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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5:15
作者: 徐大輝
馬灌啾河很長,河汊子又多,找一個背人處不難。小香早早地到這裡,將洗乾淨的一塊白幕布鋪在河邊沙灘上晾曬。
「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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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德龍朝白布走去,目光尋找,低聲召喚。
河邊空蕩蕩,草地空曠曠,只有潺潺的流水聲,一隻小鳥在沙柳上鳴啁。
「小香!」
「在這兒。」
聲音從白布下發出的,他遲惑地瞅著白布中間凸起的部分,凸起的部分呈現人體仰躺輪廓。
「進到布下來!」
徐德龍喜出望外,鑽進白布里。白布頓時凸起更高,白布的邊緣在沙灘上伸縮。
「德龍,我好不好。」
「好。」
「哪兒好?」
「哪兒都好。」
「比你媳婦呢?」
「你比他會。」
「會什麼?」
「……」
後來,他們疲憊在白色幕布下,沒曬乾的白布幕布又得重洗了。小香彎下半個身子搓洗浸在河水裡的白幕布,有一個部位很生動,他目不轉睛地觀看那個生動的地方。
「你還饞啊?」小香笑盈盈地道。
徐德龍傻呵呵地笑,竟然不知如何表達。
「幫我一下。」
小香和徐德龍擰白幕布的水,水朝沙灘砸落,形成深淺不一的小坑。她說:「今晚最後一場演出,明天我們就走。」
「去哪兒?」
「往西,一直往西……」
「那我、我想你咋辦?」徐德龍突然想到自己似的,說。
小香本來痴情,又會拿情,說:「想我,就跟我們走。」她抻下擰成麻花形的幕布,徐德龍身子被拽個趔趄。
「我跟你們走!」徐德龍經不住誘惑,「班……班主他同意?」
「他是我爹,他很喜歡你。說你很有演皮影戲的天賦……日後,你好繼承他的皮影戲大業。」
白幕布鋪在草地上晾曬,小香將兩隻腳伸進河水裡,清亮亮的河水在天足的趾間流過。
「我跟你們走!」徐德龍鐵了心道。
小香情不自禁地抱住他……
在這個早晨爬出排水溝的徐德龍留下了痕跡,徐德富一臉疑惑地站在排水溝前,長衫下擺被風掀動,他手按住擺動的長衫喊道:「時仿,時仿。」
謝時仿匆急跑來。
「不對勁呀,這兒……」徐德富指大牆根兒的排水口,明顯摳大,有什麼爬進爬出的痕跡。他問:「今早兒沒人出去?」
「大門鎖著呢,再說,天也剛亮。」謝時仿說。不過,他心裡已猜到是怎麼回事啦。
「德龍!」徐德富忽然醒悟道,「板上釘釘是他。」說著氣乎乎地朝德龍屋子走來,緊跟在他身後的謝時仿暗為徐德龍捏一把汗。
房門外,徐德富示意謝時仿叫人。
「四爺,四爺……」謝時仿底氣不足地喊。
花格窗上扇推開,露出丁淑慧的臉,說:「德龍和我說去遛駱駝。」
「撒謊!」徐德富氣惱地說,「駱駝在圈裡拴著呢,我剛飲了水。」
「德龍幹什麼去了呢?」丁淑慧的確不知情。
「時仿,」徐德富給管家下了話,「從今夜起,你盯死德龍,不准他出院半步。」
吃完飯,丁淑慧早早插上門。
「幹啥兒?」徐德龍側歪在炕上,問。
「德龍,你今晚你別出去啦。」丁淑慧哄他道,「我和你玩骰子。」
「好啊。」徐德龍掏出骰子,他說,「別干摸的,我們得贏點啥兒。」
「贏啥,腦崩唄!」
「沒意思,贏逗(親)嘴的。」
「嘻,你真想得出,逗嘴……」
「不玩拉倒。」
「玩,逗嘴的。」丁淑慧妥協,那夜因妥協而甜蜜,徐德龍和她逗了無數次嘴。
徐德龍悄悄離開屋子時,丁淑慧還在睡覺,她昨夜給他折騰乏啦。他望她一會兒,將用布包著很沉的東西放在她的枕頭邊兒上。幾袋煙的工夫後,徐德龍走在獾子洞村外的鄉間土路上,攆上皮影戲班子。
「昨晚咋沒見你?」小香煞後與徐德龍並排走。
「大哥看得緊……今早我強逃出來。」
「你媳婦咋辦啦?」
「娘臨終前給我一條小黃魚(金條),我留給了她。」徐德龍說,「再說,呆在我們大院裡,餓不著凍不著她。」
蔣班主擔憂什麼,不時回頭望,催道:「大家快走!」
徐家發現老四不在,徐德富反應過來,親自帶人到譚村長家去找。他騎在馬上的問譚村長:
「萬仁兄,皮影戲班子什麼時候走的?」
「天剛朦朦亮。」
「朝哪個方向走的?」
譚村長朝西指了指:「估摸過了西大地。」
「追!」徐德富說。
幾匹快馬隨徐德富急急追趕,很快便追上步行的皮影戲班子。
小香撲到徐德龍懷裡,向徐德富表明什麼。
「下九流[1]之輩!竟然斗膽勾引我家兄弟,放開他!」徐德富憤怒道。
「大爺息怒,大爺息怒。」蔣班主作揖道,「小女和你家四爺投情對意,是緣分。」
「呸!大言不慚!」徐德富一揚手,來人將徐德龍掠上馬背帶走。
「德龍!德龍!」小香追趕跑遠的馬。
強制在馬背上不能動彈的徐德龍淚水肆流,他沒喊小香,胳膊擰不過大腿,自己拗不過當家的大哥。
「綁到駱駝圈去!」徐德富命令管家道。
由一半棚子一半柵欄組成的駱駝圈,幾峰母駝臥在地上,悠閒反芻。支撐棚子的一根柱腳上,綁著徐德龍。一條大黃狗玩耍、親近地撕咬徐德龍的長衫,他的手捆著,用腳摩挲狗頭狗臉,直到謝時仿和王媽端著東西朝這邊走來,狗才離開。
「四爺,您的晚飯。」王媽端給徐德龍飯菜。
隨來的謝時仿也說:「兩天啦,吃點東西吧四爺。」
「拿走!」徐德龍仍舊用腳掀翻飯菜,「放開我,我就吃。」
「四爺,說白了吧,皮影戲班子不走出三江縣地盤,當家的不會放開你。」謝時仿說,「人是鐵,飯是鋼……」
「我寧可餓死!」徐德龍倔犟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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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徐德龍要呆在駱駝圈裡,優待的地方是綁在柱腳上的手給放開了,可以自由活動,不然夜裡蚊子、小咬就能吸乾他的血。鬍子對違犯綹規的人,有一種處罰叫穿花,剝光衣服,成群的蚊蟲,一夜間吸乾身上的血,吃飽的蚊蟲像盛開的花朵糊滿全身,故名穿花。
「鬍子!」徐德龍恨大哥,十九年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恨他,稱他為土匪可見恨的程度。徐家的家罰一向很嚴厲,很小的時候,他見過受家罰的人,記憶中有個瘸叔叔,偷了家裡的黃米賣了當賭資耍錢,當家的爹給他施了家罰,挨了一百戒尺抽(打)。這是他見過的最狠的家罰,也沒把人吊在駱駝圈裡啊!他委屈、無助的仰望夜空,一輪彎月,滿天星斗,天穹高遠。
丁淑慧只在天大黑後,躡手躡腳出屋。她提心弔膽兩天,德龍綁在駱駝圈裡,一進院緊靠駱駝圈,夜深人靜可聞駱駝的倒嚼(反芻)聲,當家的威嚴的目光使她不敢邁出門檻。
「你們誰也不准接近老四!」當家的說,他的話,沒人敢不聽。
走出房門的丁淑慧,控制著自己,只能遠遠地看看他,在駱駝圈附近的一處陰影里,她望著捆綁在柱子上的人,低聲啜泣。她心疼丈夫,同時自己也心裡委屈。昨天早晨醒來,德龍的被窩空了,枕旁有一布包,打開是一根金條,她一見金條便什麼都明白了。
「德龍走啦!」
當家的帶人抓回德龍的馬蹄聲很亂,她眼巴巴地瞧著將他綁在駱駝圈裡,自從嫁進徐家,還沒見有誰犯錯給綁在那裡。如此看來,大哥要整治德龍。
二嫂昨晚偷偷來過,對她說:「淑慧啊,大哥的脾氣你不太知道,求不得情。」
「那就眼睜睜地看著德龍受罪?」
「也算自找的吧。」二嫂道,「怎麼能跟戲子走啊,大哥最討厭戲子,他長在嘴上瞧不起的話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唱驢皮影的,不是戲子。」
「在大哥眼裡,什麼蹦蹦戲、滾地包……都煩。」二嫂說。
「德龍不肯吃飯,二嫂,你去勸勸他吧。」
「真別去,讓大哥碰見怎麼辦?德龍在氣頭上……」
丁淑慧最後聽了二嫂的話,苦熬了第一夜,傍晚徐德龍摔碎碗碟的聲音她聽見了,心惶惶的,趁著夜深人靜走出來。
徐德龍不知道丁淑慧在暗處看他,閉上眼睛立馬出現鐋鑼,一個個鐋鑼由大變小,一個跟一個遠逝。噹!他猛然被響聲驚開眼睛,依然是星斗滿天的夜空。
[1]下九流:一修腳,二剃頭;三把,四班,五抹油;六從,七娼,八戲,九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