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2024-10-03 18:14:00
作者: 徐大輝
當地有一個迷信說法:左耳朵熱有人想,右耳朵熱有人講。那個上午徐德成坐在蒲棒溝土包上,雙手抱住腿,下頦抵在膝蓋上,表情憂鬱,他左耳朵的確突然發熱,且火燒火燎的。他堅信家人不停地提到自己,大哥、大嫂、二嫂、雅芬、德龍……心裡默數了一遍家人,連滿月的孩子都數到了。與其說猜他們想自己,不如說是自己想他們啊!
「三弟。」草頭子走過來,他一直對徐德成很客氣,「柳樹枝給你送到了。你閨女叫啥名?」
「我沒等見孩子……跟你們來啦,」徐德成缺憾道,「著急忙慌的,我也沒聽清是男是女。」
「生個千斤。」草頭子肯定地說。
徐德成反問:「你咋知道?」
「去你家的馬拉子回來說,你家門旁掛了黃布條。」草頭子說。生男生女的結論如此推斷出來的。
「沒看錯?是黃布條,不是弓箭?」
「掛小弓箭生男孩……這麼說來你希望老婆生個帶把兒的?」
請記住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都一樣。」徐德成接著喃喃道,「我要是在家,親手給閨女系子孫繩……我是不是一時半晌回不了家?」
「花舌子才給陶奎元送去第二封信,還不知結果咋樣。」
徐德成認為鬍子用豬耳朵當作人耳朵送過去,陶奎元見自己兒子雙喜的耳朵,肯定痛快地拿出贖金來。
「警察署長沒那麼好唬弄,信還得寫下去。」草頭子說。
「何時是頭啊?」徐德成歸家心切。
鬍子的計劃是直到陶奎元如數拿出八千塊光洋,才放人質。通常送耳朵不見效,還要送舌頭,自然也是豬舌頭代替。
「嗚……今個割耳朵,明個剁手指頭,再往下,還不得砍腦袋啊。」二姨太連哭帶嚎,「我苦命的兒子啊!娘能生你,卻無能救你……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啪!陶奎元狠拍下桌子,一隻水碗落地摔得粉碎,怒吼道:「別作(鬧騰)啦!你消停一會兒。」
二姨太立即停止哭鬧,目光驚懼。
「哭啊嚎的頂個屁用?你把大腸頭子哭出來,鬍子也不會放了雙喜。他們要光洋,八千塊光洋。」陶奎元斥打她。
「你手下的人是吃素的?發槍用來打家雀(麻雀)咋的?」二姨太搶白,她見丈夫按兵不動,沒派一個警察去救兒子,「還警察署長呢,連自己的兒子都救不了……」
「你懂個六,鬍子是死的嗎?老老實實呆在那兒讓你打?撕票的事兒難道你沒聽說過?逼急眼了,撕票咋辦?」
「照你說,我們等(坐享現成)給兒子收屍?」
「屁話!」陶奎元第二次拍桌子,再沒什麼東西可掉到地上,但具有震懾力,二姨太怕陶奎元拍桌子,她的話立馬噎在嗓子眼兒,心裡既急又委屈,止不住眼淚往外涌,可憐兮兮的樣子,使丈夫心軟下來。
「你以為我無動於衷是不是?」陶奎元說,「我一直在營救兒子,馮八矬子盯著那個花舌子呢。」
「要錢你不給,盯人有什麼用啊!」她對丈夫不肯出贖金不滿,陶家的底子厚,陶奎元的父親做過一任三江縣長,爺爺又是名聲關東的金王,別說八千塊大洋,八萬大洋也出得起,他就是不肯出,「你不趕緊救人,東扯葫蘆西扯瓢。」
「其實……」陶奎元被二姨太給數落得很不自在,情急之下差一點兒說走嘴,他和馮八矬子正做的那件事是不能對任何人說的,這牽涉到三姨太。他說,「一句話包了,我正全力以赴救雙喜。」
陶奎元確實全力以赴救兒子,馮八矬子按著署長指令行事。為不受太太們干擾,他倆躲到警署里商討對策。
「雕蟲小技,」馮八矬子拿起鬍子送來的那片耳朵,看出漏洞,說,「哪裡是什麼少爺耳朵,明明是一片豬耳朵嘛。瞅瞅豬毛沒刮淨,還是頭白毛豬呢!」
陶奎元看手裡的信,鼻子裡哼了哼,鬍子的伎倆他們早有所聞。他也不相信鬍子送來的是兒子的耳朵,厚厚的皮膚,顯然不是人的。雙喜才十歲,皮膚很嫩,怎麼會是這樣。不過,信引起他的注意,說:「這字倒很眼熟。」
「眼熟?署長見過?」
「很像一個人的字。」
「誰?」
「我得比對比對。」陶奎元越想越像,興奮地說,「是他啦。」
「誰呀?」
「你快跑一趟腿,去我家把雙喜的作業本拿來。」陶奎元有些按捺不住了,說,「快去。」
陶奎元懷疑到了徐德成,往前追溯,數日前他接譚村長的報告,說鬍子攻打徐家大院,率警察馬隊趕到,沒見一個鬍子的影兒。蹊蹺啊,鬍子都是搶劫一空,徐家看上去沒受什麼重大損失,奇怪的是徐家人沒有受傷的,拼命抵抗啦,真槍真炮地對打啦,鬍子一旦破窯定然報復,可是……當時的情形倒像什麼事都沒發生。
「鬍子呢?」陶奎元問徐德富,署長手裡拎著槍。
「撤啦。」徐德富吐口煙,看不出驚魂未定。
「撤啦?好模樣兒(平白無故)地撤啦?」陶奎元難以置信。
徐德富真沒想出鬍子撤走的理由,警察盯住可疑點究根問底。陶奎元再問:「鬍子沒有打進來?」
「沒有。」
沒有?院門都炸出窟窿,鬍子沒進院,他們來幹什麼?不搶東西令人費解。徐家可是富賈一方,有賀兒(財物)!陶奎元疑點增大而沒問下去。徐家讓他疑心加重的是老三徐德成沒露面,家門遭匪,卻不見了主要成員說不通。
「去奉天走親戚,糊弄鬼呢?」陶奎元一直懷疑徐德富的話,覺得不對勁兒。
取來陶雙喜的作業本,上面有徐德成蠅頭小楷字跡的批語,與鬍子送來的信一比對,絲毫不差。
「還真他媽的是他。」馮八矬子說,繼而道,「徐老三怎麼和鬍子一鍋攪馬勺(混裹在一起)?」
「事出有因哪。」陶奎元聯繫日本校長趕走徐德成,他懷恨在心,與鬍子勾結整治日本人,角山榮說鬍子綁架山口惠子姐妹大概與徐德成有關,得出這樣結論。
「他和日本人有仇,為什麼不放過署長你啊?」馮八矬子疑問。
「道理也很簡單。」陶奎元說。
前不久,坐山好綹子劫火車,警察配合了守備隊的行動,必然惹起鬍子不滿。
「逮捕徐德富。」馮八矬子說。
「做什麼?」
「報……」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現在我們抓徐德富,理由是什麼?」
「通匪,他弟弟當鬍子。」馮八矬子說,「有這一條夠他喘的啦,通匪的罪名,徐德富背不起。」
陶奎元年紀不大,做事相當的老道。徐德富輕易動不得,亮子裡鎮,縣上,四平街都有他結交的人,得罪他就得罪一大片人。還有,徐德富有一特殊的身份——矚託。
矚,在漢語言裡當注視講。日滿鐵路沿線的地方有頭有臉的人物,包括徐德富這樣鄉紳,日本人請他們當矚託,年給十二塊大洋。徐德富當然不在乎那區區象徵性的酬金十幾塊大洋,而是和日本人的關係,有了這個矚託的名堂,至少日本人不找他的麻煩。後來也有人說徐老三學日語,到四平街日本人開辦的滿鐵小學教書,與他大哥當矚託有關,對此說法徐德富未加可否。矚託的職責十分簡單:了解社情民意,不定期向日本人報告。
「日本人的矚託,我們不能輕易動。」陶奎元生出更歹毒的主意道,「要殺他要剮他,也用不著我們親自動手。」
「署長要……」
「借刀殺人!」
「借誰的刀?」
「當然是日本人啦。」陶奎元接下去說出一個歹毒的計劃,最後道,「你弄清徐德成是不是在坐山好的綹子裡,在裡邊徐德富死定了。」
「我這就去獾子洞村。」馮八矬子說。
「快去快回,贖票的事還靠你呢。」陶奎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