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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3:44 作者: 徐大輝

  亮子裡鎮有徐將軍巡防軍駐守時代的城舊牆,用草垡子[1]修築,雖說不很堅固,原有四個大門,現封死兩個,只剩東西兩個,可以擋住兵馬隨便進入,平時有幾個警察持械把守城門。

  

  「立正!」

  「敬禮!」

  陶奎元和馮八矬子騎馬出城門時,站崗的警察拿出吃奶的勁兒喊,署長在馬背上給部下還禮。

  出城走完一段路,他們走上一條毛毛道(便道),很快登上一座山包,來到一棵歪歪扭扭的老榆樹跟前。

  「到啦,署長。」馮八矬子下馬,指著樹杆中間的樹窟窿說,「準保是它啦。」

  「信放在這兒?」陶奎元折截樹棍向樹洞裡捅了捅,誰也不敢貿然將手伸進去,保不准裡邊有蛇、毒蜘蛛。

  「鬍子是這麼說的。」

  「那我們就來這兒取信。」陶奎元扔掉樹棍,樹洞不深,什麼也沒有。他向高坡走去,馮八矬子跟了上去。

  荒野在眼前鋪展開去,一望無際。

  亮子裡鎮兩個城門,他們偏偏選擇這個門,絕非異想天開。胡肯定藏在西大荒的蒲棒溝。

  「八矬子,據你掌握,西大荒有幾綹鬍子?」陶奎元問。

  「報號的有遼西來,坐山好,久占三股。」

  「聽說最近還有一個叫?叫什麼?」

  「署長您說的是小白龍吧?」

  「對,是他。」

  「剛拉起綹子,搶望興村畢小圈家,正巧畢小圈在安國軍當連長的兒子回家探親,一個人就把小白龍一桿人馬打得丟盔卸甲,死傷數人,最後竟靠窯(投降)和畢小圈的兒子走了。」

  陶奎元想起來了說:「唔,你對我說過此事。」

  「雙喜的事我覺得背後有故故牛(秘密)。」馮八矬子說。

  「什麼故故牛?」陶奎元驚奇。

  「綁匪咋知道雙喜哪天回家來,走哪條道?顯然是有人給鬍子當『掛牌』的。鬍子同『掛牌』人合謀……」

  「你心裡有譜?」

  「十之八九。」

  「什麼人?」

  「署長,這……」馮八矬子吞吞吐吐,「這……在……」

  「你咋像新媳婦放屁似的——零揪,快說!」

  「你家裡的人。」馮八矬子大著膽子說。

  「誰?」

  「三姨太。」

  「狗戴鉸子你混勒!」陶奎元罵馮八矬子,他不相信三姨太會幹那種事。十九歲的三姨太戲台上的一個媚眼,勾去了警察署長的魂兒,挖空心思弄到手。親近不夠的時候,你說她怎麼怎麼地,他能不和你急啊!

  「三姨太過去是幹啥的?」

  「唱蹦蹦戲的,你幫我辦的事……」

  「她原有個相好的,外號叫大煙瘦子。」

  「你說過。」

  「問題出在這鱉犢子身上。我注意他好長時間……上些日子他經常去找三姨太,我估摸與此事有關,很可能是摸底。」

  陶奎元將信將疑道:「根據呢?」

  「那個大菸鬼是一箭雙鵰,即弄來錢,又借刀殺人。」

  「借刀殺人?」陶奎元大為不解道。

  「大煙瘦子借鬍子之手,來敗壞你。」

  「為何呀?」

  「署長不是、不是奪人之愛嘛。」

  陶奎元一時語塞。

  「當然,」馮八矬子意識到說狠了,趕緊把話往回拉一拉,「三姨太不一定知道或參與此事。」

  摘開三姨太,事情簡單了許多,陶奎元的權力好運用了,說:「你去把大煙瘦子抓起來。」

  「不妥,雙喜的事沒完,不能動大煙瘦子。一般『掛牌』人事先都與鬍子立好『生財之道』合同……我的意思是待他分了錢,咱們來個人贓俱獲,也讓三姨太心服口服。」

  陶奎元橫下眉,怪他又埋汰三姨太,也滿意馮八矬子做事精明強幹,說:「你呀,矬子心裡三把刀。」

  「為署長辦事,六把。」他捋杆爬得很高。

  「你馮八矬子心裡六把刀!喔,綁雙喜的是哪個綹子?」

  「暫時還不清楚,見著信就知道啦。」馮八矬子沒敢亂說。

  鬍子黑話管書信叫掌扇子,信又叫朵子,寫信就叫描朵子。匪巢里徐德成寫完最後一筆交給草頭子道:「完啦。」

  「呣!」草頭子擺手擋回,他再一次到陶雙喜跟前,「會寫字嗎?給你爹寫句話,只一句。」

  陶雙喜說會寫字,草頭子吩咐徐德成道:「讓他在信末尾寫一句話,讓他爹見到兒子寫的字。」

  陶雙喜在信的空白處,寫字,完畢。

  「他寫什麼?」草頭子問徐德成。

  「『爹,我要回家。』」徐德成一字不差地念給水香聽。

  「沒啦?」草頭子又問。

  「沒啦。」

  「好,你跟我來。」草頭子收起信,對徐德成說。

  徐德成隨草頭子走出秧子房,領他到一個撮羅子前,說:「進我窩棚里說。」水香管撮羅子叫窩棚,「今晚你搬到這兒同我一起住。進去,等著我,安排完花舌子去鎮上送『海頁子』(信件),我回來有話跟你說。」

  徐德成走進水香的撮羅子。

  「放到樹窟窿里,你躲到一邊兒,親眼見他們取走後。」草頭子向花舌子交待事情道,「你到城裡找個客店住下,兩天後到陶家去。」

  花舌子疊好信藏進帽子裡。

  「找陶奎元談贖金,不啻虎口拔牙,風險很大,你要處處小心,我派插旗的(內應)暗中配合你。好在陶奎元的寶貝兒子雙喜在咱們手裡,他不敢放肆。」

  「放心吧,弟兄們不能白忙活一回。」花舌子說。

  「說成說不成,第三日回來報個信。」草頭子交代道。

  草頭子的撮羅子地上堆著烏拉草,鋪位能睡下兩個人,比大德字的住處整淨些。

  「你睡裡邊扳舵的鋪位,背風,也暖和一些。」草頭子說。

  「那扳舵他?」

  「上次打大輪(劫汽車),二櫃,扳舵、字匠和二十幾個兄弟,全沒了。」草頭子有些腔調悲傷道,「糧台,上線員還在日本人手裡。」

  「日本人?」徐德成恨日本人,可以說兩個月之前就恨了。日本校長蠻橫地不准他教授學生唐詩……他說,「那你們怎麼不綁日本人?」

  「誰說我們不綁日本人。」草頭子說,「明天我就帶你見見日本人。」

  「哦,你們綁來日本人?」

  「你今天看見溝里有個窩棚前,幾個弟兄持槍看守,日本人在那裡面。」草頭子透一些秘密給他,說,「你不但會寫字,還懂東洋語(日語),所以我們才費事巴兀(又費事又什麼的)把你弄來。」

  徐德成覺得鬍子要自己做的事很多,不做完也絕對不能放自己走。跑是跑不了,即使從匪巢逃出去,可徐家大院逃不了,鬍子早晚要報復。大德字說的那個綁徐家計劃,令他惴惴不安。沉默些許時候,他問:「大德字昨晚說野雞脖子長蟲咬死字匠……」

  「他嚇唬你,你是外碼子(未入綹)人,切記,不能說那個死字,死要說土墊子,或說老了。」

  「我的確不懂。」

  「眼目前的話兒你該懂點兒,譬如,我們四梁八柱之間互稱兄弟,下邊的崽子就叫我們爺啦。」

  「信也寫完了,你們該放我走了吧?」徐德成試探著問。

  「我找你正是談此事,這也是大哥的意思……」草頭子躺在乾草地鋪上,確切說躺在透進撮羅子的月光里。

  徐德成挨著他躺下,聽水香說。

  「掰餑餑數餡兒地和你說,你又是讀過書的人,道理你明白。還是那句老話,信不信由你。陶奎元這個事沒完,你走不了。」

  「信也寫完了,該讓我走。」

  「你把綁票的事看得太簡單,送過去信事兒就辦妥啦?沒有。陶奎元是個難纏的主。」

  「那得寫幾封?」

  「鬼知道,也許十封八封不止。一句話包圓(了),直到把票贖走。」草頭子說,「還有日本人的事,也要處理完。」

  「內人生孩子……我卻在這躲清靜。」

  「你呆在綹子裡,是對她們娘倆兒最好的保護。江湖有一條規矩,你家如有一人在綹子上,我們秋毫無犯。反之,花舌子說不準就去你家談贖金。」草頭子的話十分明確,你徐德成上了賊船,下去對你和家人都沒好處,相反,呆在船上好處多多。

  徐德成沉默,人生的十字路口前,抉擇不好一下子做出來。

  「兵荒馬亂的,家裡人不攤事比啥都好,你說是不是?好好想一想吧。」草頭子耐心勸說,「大哥回來之前你想好,是走是留,他要聽你表態。」

  [1]草垡子:草根盤結的泥塊。多用來壘倉房、豬圈、院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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