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老冬狗子 一
2024-10-03 18:10:47
作者: 徐大輝
韓把頭聽到索菲婭殺傷憲兵隊長林田數馬消息之前,正和前來探望他的老姚坐在亮子裡鎮小酒館裡喝酒。
深秋的太陽把花式窗格——燈籠錦——的影子投到桌子上,簡陋的酒館的窗戶沒有玻璃也上不起玻璃,朝外糊著窗戶紙。謠諺曰關東三大怪:窗戶紙糊在外,養個孩子吊起來,姑娘叼著大菸袋。
小酒館看上去破舊,但不失特色和氣氛。常言說一人不喝酒,兩人不打牌。酒館裡三五個食客湊在一起喝酒,喝酒是興趣,得熱熱鬧鬧。划拳行令是關東小酒館的一道風景。
鄰桌,兩個人在熱鬧地划拳:
高高山上一頭牛,
兩個犄角一個頭,
四個蹄子分八瓣,
腦袋長在腚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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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有意。」老姚瞥眼划拳的兩人說。
韓把頭點點頭。
鄰桌的兩個人還在划拳,不過改了拳令:
一輛馬車仨馬拉,
上邊坐著姐妹仨,
純金純玉純金花。
小酒館的氣氛感染了韓把頭他們,老姚的手癢,說:「大哥,我們也來兩拳。」
韓把頭興趣不在這裡,為不掃老姚的酒興,他說:「好,來兩拳。」
「一點點,哥倆好,三星照……」老姚和韓把頭划拳。
三壺白酒下肚,老姚臉上的酒色非常好看,紅艷艷的。關東人交朋友看你喝酒後的臉色,越喝臉越白,認為你是白臉曹操,缺乏厚道不可交;越喝臉越紅猴腚似的,認為你忠厚沒心眼兒,願意結交你。韓把頭初識老姚就在小酒館裡,而且是老姚請他喝酒。
「喝!」老姚實實在在喝酒,用民間的話說不藏奸。
結局怎麼樣,客人沒怎麼著,老姚自己卻喝醉了。韓把頭後來對吳雙說:「這麼實在的人,我能不交?」
交了老姚這樣的人韓把頭覺得交正了,交對了。他給老姚斟杯酒,說:「兄弟四年辛苦你了……」
「大哥你外道了,當初不是你收留我,一匹瘦馬一支火燎杆,我還不早餓死嘍。」老姚感慨道。
「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兒,一匹瘦馬一支火燎杆怎麼了,打不住大物打小物,總之餓不死。」
「咋餓不死,這狗舔了子(屌)個顧個的世道噢。」老姚抱怨。
韓把頭警惕的目光掃了一遍食客,怕有軍警憲特在場,制止道:「不說這些了老姚,講點痛快的事。」
「嗯,說打魚吧。」老姚頭腦還清醒,酒館這種公眾的場合莫論國事的好。日本人雇用了大批囑託,時時處處收集民情。他說,「去年夏天,咱們打上來一條黑狗魚,嗬,上秤一秤,八十二斤六兩沉(重)。」
「哦,那麼大呀,魚王。」韓把頭驚奇。
「是魚王啊!」老姚敘述那件激動人心的事,「它在泡子裡叫了幾年,月亮圓時它叫的更起勁兒。」
黑狗魚月亮升起時叫,韓把頭第一次聽說,他說:「狼在對月亮叫,祭月,這魚叫?」
「世道亂,牛鬼蛇神就張牙舞爪……」
「看你又來啦。」韓把頭打斷他的話,「八十多斤重的狗魚快成精了,該稱魚王。」
好幾年才見一面,有說不完的話嘮不盡嗑兒,小酒館的吃喝時間就很長。
兩個說大鼓書的人進來,小酒館又增添了一個內容,掌柜的讓他們給客人來一段。
「那就給老少爺們說段《沒有的事》,有人問了,沒有的事還說,天下沒有的事才說呢。」說大鼓書的人嘴貧,舌巧如簧地唱謠曲:
月窠小孩喊牙疼,
雞蛋壞了釘子釘,
碾子壞了麻繩縫,
外面下雨滿天星,
樹梢不動挺大風。
四個跛子來抬轎,
四個瞎子打燈籠,
瞎子說是燈不亮,
跛子說是路不平。
卅二個啞巴來唱戲,
七十二個聾子把戲聽,
啞巴唱戲干嘎巴嘴,
聾子說唱的字眼兒不清,
和尚養個白胖小,
老道得了產後風……
「好,好!」眾人賀彩。
老姚感慨萬千,說:「沒有的事有人說,說沒有的事有人聽,大哥,你說這是世道啊。」
「兄弟喝酒,喝酒!」韓把頭還是給打斷,怕老姚把話說走了板,他說,「架樹台泡子的魚……」
「喔,很厚(多),大哥我來找你……」老姚對韓把頭說,打了四年魚,泡子裡的魚倒沒見少,十年八年打不光。只是弟兄們四年沒摸槍,手痒痒得很,想打物啦。
韓把頭能夠理解獵人的心情,雖然捕魚也是獵,這一打一捕的意義就大不同了。騎馬打槍追狼趕熊的刺激,所謂吃魚不香打魚香,樂趣全在過程上,放槍和撒網兩碼事。別說眾弟兄們,就連自己都想摸槍了。他說:「我也想回狩獵隊去。」
「忒好了,大家念道你。」老姚一聽,樂啦,「咱們一起走。」
「不是現在,一時半晌還回不去。」韓把頭心思未了,說,「遠的地方我都找了,只剩下眼皮子底下沒找,我再找找他們娘倆。」
老姚知道他說的眼皮子底下指的是什麼地方,說:「出事的地點在甸子上,香窪山他們?」
「唉,我也知道這是解心疑的事,都四年了,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在山上別說叫黑瞎子給舔了,餓也餓死了。」韓把頭說得很現實,香窪山的冬天大雪封山,幾乎與外界隔絕,野獸會放過送到嘴邊的獵物嗎?別說四年,一個冬天都熬不過來。
「找找,也許能出現奇蹟。」老姚說。
「你先回去,轉告弟兄們,年前我一定趕回狩獵隊。」韓把頭說,「到時候我們在商量做什麼。」
「大哥,你爭取回隊裡過年,這幾年你沒回去,大傢伙兒年都沒過好啊。」
「一定。」韓把頭表態。
老姚先離開小酒館,韓把頭遇到一個熟人,兩人就高(接著)喝了一壺酒,熟人給他帶來了他最最關心的消息。
「她活著,索菲婭活著!」
四年裡韓把頭鐵鞋踏破四處尋找,他震驚之餘是喜悅。
「憲兵隊到處找她和小松原。」熟人說。
「小松原?」韓把頭大惑。
「聽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