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10-03 18:07:53
作者: 徐大輝
站外的信號旗下半旗致哀似的迎接這趟177次貨車,鐵路方面接到調度命令,為不延誤守備隊小隊長林田數馬眼睛的治療,177臨時改成特別快列車直達奉天。
「177次通過!」
調度的命令一站傳一站。
火車在通過一個小站後,速度明顯加快,兩條閃亮的鐵軌像被割開口子,前面分開,後面立即合上,這情景船在水上行駛經常可以看到。
林田數馬摸了下受傷的眼睛,手便粘上鮮艷的東西。
「隊長,你眼睛還出血呢。」小松原經心照料他們的隊長。
林田數馬論級別並不高,在滿鐵沿線配置的六個守備大隊中,他只是個小隊長,管幾十個士兵。但是,獨立守備隊司令是他的親戚,當他受傷的消息傳到設在公主嶺的司令部,司令即命177次列車直開奉天。
「到了什麼地方?」林田數馬閉著眼睛問。
「開原。」小松原答。
林田數馬不在說話,開原到奉天還有不到一小時的路程。列車改為特別快車沒人通知他,但他感覺到了,亮子裡遭襲及本人受傷的消息,他已叫人報告獨立守備隊司令部了,火車加速又一站不停,一定是司令部做了安排。
眼睛究竟傷的程度如何,林田數馬無法確定,疼痛不止讓他猜測傷得不輕,至於治療他不擔心,滿鐵有一流的眼科醫生,小松原的親舅舅生田教授,在國內是屈指可數的頂級眼科專家,成功做了幾例眼球置換手術,就是說眼球生田教授都能換,何況治療他的眼傷。
林田數馬沒把自己的眼傷看得太嚴重,至少還達不到換眼球的嚴重程度。此時此刻,耳邊轟隆隆的鐵軌聲音,讓他想的不是受傷眼睛的未來,而是那門對著守備隊部開火的土炮。
「花膀子隊瘋啦,要與我決一死戰。」
當林田數馬從炮台望出去見到土匪土炮時,有些驚訝。
「他們用炮轟大門!」守備隊員驚惶。
木結構大門是固若金湯守備隊隊部大院的軟肋,一但攻破,馬隊湧入,就難抵擋。林田數馬經歷過遭遇土匪馬賊,與他們交過手,在他眼裡,土匪沒什麼大鬧(能耐)。
「加強火力封住大門就是,土匪打不進來。」林田數馬指揮抗匪,自己保持鎮定。
確定是花膀子隊一股土匪來攻擊後,林田數馬想的最多的是與這股土匪的恩恩怨怨,應該說有怨無恩,而且是積怨由來已久。
林田數馬率隊駐紮亮子裡火車站後,他看出要想鐵路相安無事,就得與周邊的胡匪搞好關係。荒原上的幾綹成氣候的鬍子,他用小恩小惠安撫住了,只剩下花膀子隊,軟硬兼施不奏效。
「施計!」林田數馬是個詭計多端的人,與花膀子硬克硬,雙方都要傷亡,他細算了一筆帳,不划算。
「嗾瘋狗咬傻子!」林田數馬想到關東這句土話,受到了啟發。目標明確:傻子是花膀子隊的盧辛,瘋狗呢?要找到一隻聽話嗾它就咬人的瘋狗,他自然想到了鬍子大櫃沙里闖。
「沙里闖,你幫我辦件事。」林田數馬說。
「請吩咐,隊長。」沙里闖對他是有求必應。
「綁個人。」林田數馬直截了當。
「綁誰?」
「盧辛。」
「盧……盧辛?」沙里闖摳摳耳朵,唯恐自己聽錯。
「綁盧辛的票。」林田數馬肯定地說。
綁票,土匪叫請財神,以錢換命的事,是他們的家常便飯。單就綁票的黑話就有一大串:叫票(講價)、請觀音(綁女人)、熬鷹(折磨票)、叫秧子(審票)、秧子房當家的(管票的頭目)……
「可我不明白隊長為啥要綁大鼻子的票?」沙里闖問。
林田數馬對鬍子大櫃簡單扼要地說了為什麼要綁花膀子隊的盧辛,沙里闖對日本人為什麼要綁盧辛不感興趣,對日本人許諾綁票成功後給他們幾杆三八大蓋槍興趣十足。
「怎麼樣?有幾分把握?」林田數馬敲鐘問響。
「九成半。」沙里闖還是留有了餘地。
「九成半不行,必須十二分把握。」
「隊長,你有所不知,盧辛身為大當家的,武藝高強且不說,他深居簡出,不容易接近。」沙里闖說到難度。
事實也如此,林田數馬心知肚明。容易得手,幹嘛要鬍子來綁票呢?見到沙里闖為難的樣子,就要給他打氣,當然不是簡單的語言,要打激他的興奮點。林田數馬說:「我還有一挺輕機槍,你若喜歡……」
「碎嘴子!」沙里闖一聽是機關槍,眉飛色舞。
「只要綁來盧辛……」
「幹嗎只要,」沙里闖說,「一定綁來他。」
有一桿機關槍的誘惑,沙里闖鋌而走險了。他不顧四梁八柱反對,決定綁盧辛的票。
「北極熊惹不得啊!」二櫃說。
「是啊,二爺說的對,花膀子隊的人可不是吃閒飯的……」水香也反對。
沙里闖一意孤行:「我親自去請大鼻子。」
老天有意助沙里闖,盧辛喝醉了酒想女人發瘋,一個人跑到亮子裡鎮,到「新樂堂」找妓女紅妹,盯著他的沙里闖到沒費什麼事就綁來了盧辛。
「大鼻子我給你弄來了。」沙里闖洋洋得意。
林田數馬親自是驗過,是他要找的盧辛。按事先的許諾,給了沙里闖武器。
盧辛落到林田數馬的手裡,只高興半截,再往下他就是使勁樂也樂不下去了。不久,他手下的三個士兵,包括小松原在內讓花膀子隊給綁了票。
「八嘎!八嘎!」林田數馬氣急敗壞,誰說得清他在罵誰?是鬍子還是他自己。
八嘎一陣後,林田數馬冷靜下來。螞蟻上樹似的從根到梢尋思這件事,花膀子隊在他們的大當家的被綁架後,立即採取「以毒攻毒」的辦法,綁了守備隊員。令林田數馬費解的是,沙里闖出面綁的盧辛,而後秘密羈押在守備隊部里,花膀子隊怎麼知道的?作為報復他們理應去綁沙里闖的人,卻綁了守備隊員。
「沙里闖是不是靠不住?」有人給林田數馬摳耳朵。
「不,」林田數馬絕對相信沙里闖。
「那……」摳耳朵的人疑議。
「是花膀子隊裡有高人!」林田數馬從不輕視對手,「中國有句老話說得有道理,山外青山樓外樓,強中還有強中手。」
花膀子隊裡的確有高人,項點腳便是林田數馬說的高人。盧辛在「新樂堂」的妓女被窩裡掉腳(被捉),花膀子隊立即開了鍋,俄國人不缺少驍勇,嚷著要去和沙里闖火併。
「你們只聽到轆轤把響,不知井口在哪兒。」項點腳喝住眾匪,他說,「我們與沙里闖往日無怨,近日無讎,你們說他平白無故綁咱們大當家的幹什麼?」
眾匪只搖頭。
「事情蹊蹺啊!」一個匪徒說。
「沒什麼蹊蹺的,沙里闖暗地裡早就和日本人穿一條褲子,說不準這次綁架大當家的,日本人背後指使呢。」
項點腳秘查起來,很快就弄清,是日本人做的扣(設圈套)。
「換票!」項點腳說。
綁票是胡匪的慣技,換票也是他們常使用的方法。綹子裡的重要人物被官府兵警俘獲,直接要不回人,就綁架官府兵警的重要人物做人質來進行交換。
項點腳策劃了綁守備隊員的票。
林田數馬沒料到花膀子隊還有這麼一手,也真厲害的一手。不放盧辛,他們就不放守備隊員,一還一報的,最終妥協的林田數馬,他又算了一筆帳,盧辛的頭不值三個隊員的頭。
一場煞費苦心的陰謀,以這樣的方式結果,林田數馬心裡始終汪著一口惡氣,發泄出來是早晚的事。
守備隊部這次遭襲,眼睛又被打傷,林田數馬心裡憋著的氣驀然變成了煙,正從他的七竅往外冒。倘若不是眼睛受傷,他會到公主嶺獨立守備隊搬兵,剿滅花膀子隊。
「隊長,進站了。」小松原說。
林田數馬回過神來。
滿鐵醫院派來的汽車等候在奉天火車站的出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