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3 18:05:24 作者: 賀緒林

  離開發廊時天下著牛毛細雨,春玲提著行李箱,連傘都沒拿。走出不多遠,一個小姐妹趕來給她一把雨傘,說是老闆娘送給她的。她把傘扔了,忿然地說了句:「不要貓給老鼠念經!」頭也不回地走了。

  春玲在濛濛細雨中踽踽而行。她想不到彩雲竟然如此對待她,人心太險惡了。雨水濕了她的頭髮,落在了臉上。她抹了一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她沒有去找哥哥、表哥和鐵子。她不願意給他們添麻煩,如果哥哥和鐵子他們知道了,非把髮廊砸了不可,她不願讓他們看到自己如此落魄潦倒。她要靠自己的力量重新開闢一片新天地。

  她想到一個人。那人姓賈,開了個紅玫瑰酒店,是復興街上最富有的老闆。賈老闆長相十分剽悍,古銅色的皮膚。常穿一條白色帆布褲,配一雙黑色平底便鞋,上身著一件鮮紅的真絲襯衫,不系紐扣,只是把兩襟在肚臍眼下扎一個蝴蝶結,戴一幅茶色眼鏡,年紀輕輕的,卻留著鬍鬚。大夥都叫他大鬍子。大鬍子的這身打扮,是在一部外國大片中學來的。

  大鬍子腰纏萬貫,揮金如土,在這個區的大小街道上,他召喚哪個年輕姑娘,哪個姑娘就會受寵若驚地跟他走。他常來美佳人髮廊理髮洗頭,來了就點春玲為她服務。春玲對他有點好感,因為他的長相頗似哥哥老蔫,因此對他的服務儘可能的周到。

  

  再後,大鬍子理髮洗頭時就用話語撩撥春玲,意圖是顯而易見的。春玲佯裝懵懂,傻傻一笑搪塞了之。大鬍子雖然十分惱火,卻見春玲清純無邪,楚楚動人,更加憐香惜玉,未越雷池一步。

  春玲來到紅玫瑰酒店,恰好店內無人,大鬍子嘴角叼著煙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看電視。看到她渾身濕漉漉地走進來,大鬍子吃了一驚,急忙站起來:「你咋成了這模樣?」

  春玲說:「賈哥,我想在你這裡找碗飯吃。」

  大鬍子稍一愣神,隨後笑道:「別跟哥說這見外話,啥找飯不找飯的,哥這裡就是你的家。趕緊先把濕衣服換了,當心凍感冒了。」說著把春玲推進更衣室,揀了一套高檔衣服遞了進去。

  就這樣春玲在紅玫瑰落了腳。當夜,她住進了大鬍子給她安排的一個小客房裡。她岔鋪,前半夜怎麼也睡不著,想著這幾年在外打工的種種境遇,禁不住長吁短嘆。子夜時分,她終於有了睡意,第二天上午,大鬍子叫來帶班的曉莉,叮嚀道:「她是新來的,叫春玲,你關照一下她。」

  曉莉帶她到更衣室,拿出一襲時尚新潮的裙子給她:「換上吧,打扮漂亮點。」

  剛才她在大堂里看到幾位服務員,個個都打扮得十分靚麗。她換上了衣服,曉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的本錢好,提成不會少的。」

  她不明白這話是啥意思,疑惑地看著曉莉。曉莉教導她:「咱們紅玫瑰酒店有一項特殊的業務,就是給客人介紹對象,也就是婚介。一會兒有合適的客人來,我就把你介紹給客人,你就和客人談。」

  「談啥?」

  「談戀愛唄。」

  這算個什麼工作?她已經有了心儀的男人,再跟別的男人談情說愛算是怎麼回事?曉莉可能看出了她的心思,說道:「不是真談,就是跟他玩玩。」

  她有點聽明白了,但還是很疑惑:「是做婚托麼?」

  曉莉點頭,這時進來了一位小姐,笑著補充道:「既是婚托,也是飯托。」

  「飯托,是不是趙麗蓉演的那種人?」她看過趙麗蓉的小品,十分逗人。

  曉莉笑著點頭。

  「人家能請你吃飯麼?」

  曉莉不愧是帶班的,誨人不倦:「你要不適時機給客人放電,想法讓他請你吃飯。然後點菜時就狠宰他。」

  她囁嚅地說:「他要不肯出錢呢?」

  「這就看你的本事了。男人首次和女人吃飯都會充大方,不好意思開口問價,怕丟份。咱只是逢場作戲,是一回的買賣,就狠狠宰他一刀。順便告訴你,宰下的肉百分之二十是你的提成。」她完全明白了這個工作的性質,心中暗暗叫苦,可又一想,自己已經淪落到這一步田地,還能幹啥呢?難道去賣身?想到此,她禁不住打了個哆嗦,一咬牙,心裡說:「只要是不賣身,不販毒,幹啥都行。」

  她沖曉莉點點頭。

  這時曉莉的手機響了。曉莉接過電話後對她說:「來客了,你在這裡等著我,我先去摸一下情況。」

  片刻工夫,曉莉回來了:「是個小老闆,你去把他拿下。記住,你現在的名字叫小芳。」

  她心中仿佛揣著一個小兔子,突突亂跳,雙腿也有點哆嗦。曉莉訓斥道:「是讓你跟人談戀愛,又不是讓你上刀山下火海,怕啥哩!別板著臉,要笑!你難道不會笑嗎?」

  她知道這也是一種賣笑,一咬牙,跟著曉莉出了更衣室。曉莉把她帶到一個包間,裡邊坐著一位三十出頭的男人,西裝革履,白淨面皮,文質彬彬的模樣,正在默默抽菸。看見她們進來,那人掐滅了煙。

  曉莉介紹道:「郝老闆,這位就是小芳姑娘,你們慢慢聊吧。」轉身拉上門走了。

  郝老闆不眨眼地看著她,目光直了。憑著女人的直覺,她知道她的相貌已經打中了郝老闆。她突突亂跳的心頓時鎮定下來。

  「你叫小芳?」

  她沖郝老闆媚笑了一下,點點頭。

  「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長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郝老闆情不自禁地唱了起來,隨即笑道:「這個名字好!這個名字好!」

  她也笑了,笑得更嫵媚。她看過數不清的電視連續劇,知道怎樣讓男人喜歡自己。郝老闆是那種見了漂亮女人就亂了方寸的男人,不幾下就被她電倒了,沒等她開口,就嚷嚷著要請她吃飯去。她故作矜持,說不急不急。郝老闆說,邊吃邊談,更有情趣。她莞爾道:「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只好捨命陪君子了。」

  郝老闆打開包廂門,喊了一聲:「來人!」

  服務生應聲而至,送上菜單讓他們點菜。郝老闆把菜單擺在她面前讓她點菜。她推辭不肯點。郝老闆說:「這桌菜一定得你點,才能吃得有情趣。」

  推辭不過,她翻開菜單點起菜來。說實話,她很少在酒店吃飯,真不知點什麼菜才好。所幸曉莉教導過她,她便揀貴的菜點,但還心存善念,沒敢下手太重。酒菜擺上了桌,倆人邊吃邊談。郝老闆興致勃勃,她卻心不在焉。儘管這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卻因要的菜多,加之酒席間郝老闆談興太濃,吃的少,剩的多。

  買單時,服務生送上帳單——6888元。郝老闆一怔,笑紋在白淨的臉上僵死了。她心裡大吃一驚,點了也就七八個菜,一瓶酒,兩桶飲料,怎麼就這麼貴!她忍不住嘟噥道:「怎麼這麼貴?」

  服務生沒理她,眼睛盯著郝老闆,微笑道:「這是星級賓館,消費檔次自然就高。再說,來這裡消費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人,不在乎這點錢,我說的對吧。」

  郝老闆苦澀地笑著,掏出錢包……

  初戰告捷,按百分之二十提成,她得了一千三百餘元。拿到錢時,她又驚又喜,心中感嘆:錢原來也並不難掙呵。

  開弓沒有回頭箭,跨出了第一步,她自覺不自覺地往下走。每隔幾天,她就會與男人談一次「戀愛」。每次「談戀愛」她都能想法讓男人請她吃飯,每次買單都在六到八千元之間,最多一次超過了萬元。最初她心裡還有愧疚感,時間長了,她也習以為常了。有時她也想,這些男人的錢可能來得不明不白,不宰白不宰,於是下手更狠。她覺得那些有錢的男人在女人面前既是貪婪的虎狼,又是呆頭呆腦的笨鵝。看著他們挨宰,她在心裡偷著樂。錢這東西,雖然滋生了人類的一切貪婪、欲望、罪惡和卑微,但缺少了它便辦不成事。好人壞人都需要錢。此時此刻她比誰都需要錢。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