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兒子畔畔的成長，一點一滴都看在江浩哲眼裡。一天一天，一周一周，一月一月，開始還要掰著手指頭算，煎熬似的：盼著會翻身，會翻身了又夜夜不敢睡實，生怕翻到床下，生怕翻過去翻不回來堵住了呼吸……盼著能坐，盼著會爬，盼著不再尿床，盼著添加輔食，盼著下地蹣跚學步，盼著咿咿呀呀張口叫媽叫爸……

  可等再回過頭來看，一切又都太快了，一切就像是一轉眼兒似的。唉，時間都去哪兒了？--這首歌流行也已經好幾年了，唱著唱著，又把眼巴前的時間唱得不知去向了。

  自打鄭薇拉休完產假上班，伺候畔畔的任務就基本上落到江浩哲的肩上了。這主要是因為婆婆和媳婦在怎麼帶孩子上產生了嚴重分歧，其實最初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婆媳間的信任沒了，就像是掉進了塔西佗陷阱，於是你做的一切都是不對的，你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吵吵鬧鬧便成了家常便飯。

  

  江浩哲看在眼裡，卻誰也不好多說什麼。他明白鄭薇拉也是心疼孩子，的確，父母沒有養活孩子的經驗，更沒有養活城裡孩子的經驗，他能理解他們，可這些話怎麼對鄭薇拉說？要是她知道了自己不是父母親生，不更得上房揭瓦了！江浩哲更不可能責怪父母不懂科學、不懂育兒心理學，他們沒什麼文化，他們拉扯大了一個別人的孩子，他們為什麼不生個自己的娃呢？一定是他們生不了，今天，他們終於可以從頭養活孫子了，他們笨手笨腳的時候，媳婦嫌煩他們礙事的時候，他們是沒有底氣的，他們心裡得有多難受啊！

  於是，江浩哲什麼都不說，他只能自己多干點兒，於是便把找一份固定工作的事擱置了下來，全心全意地照顧畔畔。

  就這樣，畔畔把江浩哲鍛鍊成了個徹頭徹尾、地地道道的爸爸了。

  首先，他成了一個兒科專家。畔畔在月子裡就鬧黃疸，照藍光。等滿六個月，鄭薇拉開始上班，他從母體裡帶的免疫力也沒有了，沒幾天就感染了輪狀病毒，腹瀉加高燒一鬧就是七天。鄭薇拉嫌老人不講衛生，老人背著媳婦才敢叨叨幾句，說她剛一上班就天天加班不著家，孩子只能喝她用吸奶器吸出的奶，那奶早就變了質。

  江浩哲知道，病毒是飛沫傳播，不是因為吃了什麼髒東西，可解釋是沒用的，他只能千小心、萬小心，提防著無處不在卻又無影無蹤的各種各樣的病毒，什麼手足口啦，什麼H7N9、H5N1啦，凡是有這些消息，他都第一時間鬧清楚幾點：傳播趨勢、傳播途徑、防護方法、主要症狀、如何應對等等。

  可就算這樣，畔畔也沒少折騰他，鼻炎、咽炎、扁桃體炎就算是家常便飯，中耳炎、支氣管炎、肺炎、喉炎、腸細膜淋巴結炎……身上就那麼大，好像是能發炎的地方都發了一遍。畔畔一生病，家裡也跟著熱鬧，先是為為什麼生病你埋怨我我埋怨你，然後為去不去醫院什麼時候去醫院各抒己見，之後再為去兒童醫院還是綜合醫院兒科，是為去看西醫還是看中醫……這樣時間一長，江浩哲還真就摸索出了畔畔的規律：不能凍著更不能捂著，穿得不能太多，吃得也不能太多，外頭有個風吹草動，可以來點板藍根預防，食慾突然變差、便便味道餿臭，說明消化出了問題，可以來點啟脾丸、至寶丸，若是肚臍周邊疼，那就還得加一包益生菌，調整腸道菌群……

  除了是兒科專家，江浩哲還成了一個故事大王。帶著兒子去逛書店，這才發現，原來的好幾家新華書店都已經關張大吉了，可從網上買書卻不能讓畔畔感受那個氛圍，兩難之間，他就帶兒子去圖書館，這樣也好，書非借不能讀也。他給兒子講安徒生、講白雪公主、講王爾德、講一千零一夜、講伊索寓言、講曹文軒、講楊紅櫻、講嚴文井、講稻草人、講三十六計、講水滸、講三國……好些書他也是第一次讀，不過沒關係，他把畔畔摟在懷裡，這時候，他不覺得自己沒出息，也不覺得難為情，能陪伴著兒子畔畔，分享著兒子畔畔的一切喜怒哀樂，對他來說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他還是廚師、玩具修理師、積木建築設計師、攝影師、導遊、司機……他的身上常備著水杯，水杯里是40度上下的水，他可以隨時從兜里掏出紙巾、濕紙巾、丹麥曲奇、牛奶、酸奶、香蕉、草莓……

  兒科專家、故事大王、設計師、攝影師、修理師、廚師、導遊、司機……這一切組合成了一個詞兒--「爸爸」，噢，有時候還是「叔叔」--Peter的叔叔。

  靳茹芸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雖說母親已經退休賦閒在家，但她還是堅持自己帶Peter。江浩哲勸她，那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自己的父母都不信，這世上還能信誰呢？

  靳茹芸說，「你別把我當成小心眼兒，我不是不信他們，再說，就算我不信他們，我還得信你不是，就算他們再把Peter送給了誰，你不還一樣給我要回來？」

  「打住，這玩笑可不能亂開，趕緊，呸呸呸！」

  「我說，你父母他們也在，你怎麼不把孩子交給他們，自己出去找份工作呢？」

  「唉，一言難盡啊！我是怕他們太操勞了，說實話，帶孩子雖然辛苦些，可每天看著畔畔，心裡頭踏實。」

  「嗯，我也是，看著Peter，我心裡就踏實，我也不想讓Peter成為爸媽他們的累贅，咱們都一樣，卻又不一樣，我爸他這輩子最要的，就是臉，人在官場，身不由己，但他之所以還算能潔身自好，也就是因為顧惜著顏面，所以，我不能再打他的臉啦！」

  這樣一來，Peter就成了江浩哲家的常客，Peter和畔畔就成了一對好兄弟，Peter發音不準，總是把畔畔叫成胖胖，畔畔人小鬼大，毫不示弱，就管Peter叫大屁。江浩哲看著孩子們一會兒打打鬧鬧，一會兒又親密無間，很是享受，他說：「乾脆你們就叫大屁和二屁得了！」

  靳茹芸每回都說一大堆麻煩感謝的話。

  江浩哲真心地說：「一個孩子是帶，兩個孩子也是帶，這哥倆在一塊兒玩，倒省得他們孤單。」

  靳茹芸又問：「鄭薇拉不會想歪了吧？」

  現在的兩口子，往往女的在家更有地位，更何況江浩哲是失業的專職奶爸。江浩哲並不想跟鄭薇拉爭個你高我低，帶孩子也光榮，當「家庭主夫」貢獻也不小，可他還是覺得男人應該有點正經事做，畢竟畔畔總要去上幼兒園，然後是小學、中學、大學……想想就可怕，眼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卻不知道自己就要老了，人這一輩子真的很快，等當了空巢老人還一事無成，不如現在趁早找點事做。既然不能出去找個朝九晚五的工作，江浩哲就在網上辦了個金融諮詢平台，提供一些風投信息倒在其次，主要是為了教給老百姓些預防金融詐騙、規避投資陷阱的知識。這也是他親眼目睹了身邊好些老年人，為了多得點利息，結果卻血本無歸的慘痛事實之後，下決心建立起來的。因為平台是面對老百姓，他的諮詢是不收費的，但平台慢慢地積累起了人氣，網際網路就是這麼神奇，只要你有了人氣，GG和風投就會跟進，逐漸地，江浩哲從這裡也能掙到不少錢了。這讓他在鄭薇拉面前有了些體面，有了些尊嚴。

  刑警隊的警察們時不常地會請他過去一趟，幫著修修電腦。一來二去的，各個科室的警察們，沒有一個不知道江浩哲電話的，一碰上電腦有個頭疼腦熱，他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給江浩哲打電話。江浩哲也算是有求必應，儘管他一再跟警察們解釋，說內網系統是不應該隨便向外人敞開的，可警察們卻不以為然，他們信得過這個任勞任怨的小伙子。江浩哲無奈，卻也是願意純義務地為他們服務，這樣，他還是一個對別人有用的人，他總是想方設法地幫著公安內網補好一些漏洞--作為一個業餘黑客，他很容易就發現了他們的漏洞。

  唉，生活如果總是這麼平靜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