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2024-10-08 11:44:48
作者: 李強
表面看上去,陳宗倒是個甩手掌柜,清閒得很,其實卻一點兒不輕鬆。
給父親找保姆的事兒,搞得他焦頭爛額,最後終於找了個安分守己的,父親也終於不再提出異議,陳宗只當是他老人家妥協了,卻沒想到,原來他腦梗越來越嚴重了,已經接近了植物人的狀態,他還反對個甚哩?還不是任由保姆擺布?
醫生說,老人大概是最近受了什麼大的刺激,腦梗的面積發展很快。醫生又說,早點兒準備後事吧。
陳宗想,虧了把張媽打發走了,要是等到現在,那個張鳳賢還不把家財全部侵吞才怪!
可是,父親的身子骨也日漸式微,身體動彈不得,背上長了褥瘡。保姆不願動手給老人翻身,陳宗只得守在父親身邊,端屎端尿,擦洗身子。
陳宗也算慶幸,在父親最後的日子裡,他能夠守在父親身邊儘儘孝。可他突然又覺得自己太過好笑,他是守著父親盡孝呢?還是守著家裡的財產,不至於落入他人之手?--他現在連自己也不能全信了。
料理完父親的後事,陳宗想著歇上幾天,然後就帶小鍾去南邊和關六會合,把生意做大做強。
可是,陳宗沒想到,關六那邊偏偏在這時出了事。
信用卡提款進行得很順利,個把月下來,賺了個盆滿缽滿,可這時,陳宗卻叫關六收手。關六卻沒當回事,他覺得這麼來錢太容易太方便了,哪裡肯把到嘴的肥肉吐掉?於是嘴上答應了陳宗,卻還是繼續叫幾個小嘍囉在便利店裡刷卡查詢餘額,沒想到就被警察給盯上了,好在他始終沒有露面,等小嘍囉一被抓,他趕緊聞風而逃,北上找陳宗來了。
南邊是回不去了。
陳宗第一個想到的是小鍾,趕緊讓他辭了酒吧的工。如果警察倒查複製卡的來源,恐怕遲早會查到小鍾--這些卡的主人都曾在這個酒吧消費過,這就是他們的最大公約數,也許是唯一的共同點,警察不傻,只要順藤摸瓜,酒吧早晚脫不了干係,到那時,小鍾就危險了,而自己也難保,畢竟小鍾是自己介紹給酒吧老闆的。
現在陳宗對小鍾也不再隱瞞,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他們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小鍾自然明白此時的處境,既然已經上了賊船,那就只能同舟共濟,共渡難關了。
陳宗還叮囑關六,現在什麼都不要做,安安生生呆著比什麼都好。關六本以為陳宗會臭罵自己一通,甚至根本不收留自己,沒想到他什麼都沒怪,反倒幫自己藏了下來,對陳宗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幾個人躲在別墅里,心驚膽戰地過了半月有餘,等外面一切風平浪靜了,陳宗這才把關六和小鍾叫到一起坐下。
「這些日子我們每個人都很煎熬,沒事幹,這也逼我們靜下心來考慮下步的打算,我想先聽聽你們都想了些什麼。」
「兄弟,我大老粗一個,沒啥想法,這回,我吃虧就吃虧在沒聽你的,沒及時收手,就是太貪了,我認錯。現在風聲過去了,咱就還接著干,堅持一不偷二不搶,不殺人不放火。還是那句話,跟著你干,你說啥就是啥。」關六大嗓門,氣勢足,陳宗示意他低點兒聲,隔牆有耳。
「陳哥,我也沒多想,我早就跟定您了,您說咋干就咋干。這話我也不是第一次說了,第一天,在這個別墅里,我就說過,這輩子我給您當牛做馬,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行啦,小鍾,別說得那麼血淋淋的。」陳宗嚼了顆口香糖,問:「都沒了?」
「聽兄弟的。」
「聽陳哥的。」
「那好吧,我就說兩句。關六,你說你沒想法,其實也不是沒想法,你說你貪了,對,這就是根兒。你說過一句話,人有各種各樣的貪念,貪錢、貪色、貪名、貪利、貪戀權位、貪圖享樂,你說人一起貪念,就立刻被豬油蒙了心,這話說得精闢!我們是誰?我是誰?過去我一直迴避去想這個問題,在內心裡,我一直不願意進行這樣的身份認同。現在好了,我想明白了,我就是一個騙子,一個利用人心的貪去行騙的騙子。還不僅僅是貪,佛教里講的是三毒,貪、嗔、痴,這都是人的弱點,人的軟肋,都是可以為我所用的。既然我們利用的是人們的貪嗔痴,那我們必須努力做到不貪、不嗔、不痴,只有我們不貪、不嗔、不痴了,我們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關六嘆了口氣,說:「兄弟,你說得對,說得好。我知道,我貪錢,還好色,不過,是個男人就他媽都有這毛病,也就算不得什麼毛病了。我們村有這麼個人,大家都說他這人不貪,他過的那日子,那叫一個摳唆,一分錢攥出了汗掰成了兩半也捨不得花。其實他家不算窮,倆兒子受不了家裡那緊巴日子,都在外邊打工掙了錢,可寄回家裡的錢,就像是掉到深水潭裡的石頭,連個屁響兒也聽不到。大家說他不貪,我覺得他這才是大貪呢,攢錢、囤錢,還不是愛錢、貪錢?把錢看得比親爹親娘還親,不是貪是什麼?」
「嗯,說得有道理,貪之所以叫貪,就是無度,就是過分。」
小鐘點了點頭,說道:「陳哥,我年輕,貪玩兒,更貪吃。我在家那會兒,就覺得總是吃不飽,吃不飽我就跑出去偷,但我從來不偷錢,我只偷吃的,一個餡餅,一個桃子,一瓶汽水,我在小攤上偷過,也進城在超市里偷過,我被抓住過,可他們只從我身上搜出一塊巧克力,也不能把我怎麼樣,最多打我兩下……要說,我還真得感謝陳哥,自打偷到了這裡,自打遇到了陳哥,我掙了錢,想吃啥就用錢買啥,我就再沒出去偷過。所以,我這輩子就跟定陳哥了,給陳哥當牛做馬也願意。」
「小鍾,你剛剛說,你第一天就對我說了什麼什麼話,那不做數,當時的情況,你恐怕也只能說那一套詞兒,可現在,我相信你說的這些是發自肺腑的。不過,我不需要你當牛做馬,我又不種地,就算種地,我也買得起拖拉機。我想的是,大家在一起高高興興的,有飯吃,有的玩兒,有錢賺,我們不要總想著什麼赴湯蹈火,我們憑本事吃飯,要確保做得萬無一失。都說說吧,怎麼才能萬無一失呢?」
關六的腦子立刻飛快地啟動,他總是這樣,一談到具體的騙局,馬上就來了精神,「你們都聽說過重金求子吧?」
「聽說過,我們也來這個嗎?」小鍾皺起了眉頭,「可是,等等,我們幾個大老爺們兒,怎麼布這個局?」他提出了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別急,我不是說咱們也要重金求子,我說的是這個餘干模式,咱們也招兵買馬,職業化分工,大幹一場!」
小鐘沒聽說過餘干,立刻上網百度了一下。原來,這個餘干縣有兩個昔日的漁民村,都成了全國聞名的詐騙村,上世紀八十年代,世世代代以打魚為生的漁民,發明了丟假戒指的詐騙手法,進入新世紀,他們的詐騙手法也與時俱進,這十幾年,他們紛紛開始從事重金求子詐騙活動。自2010年以來,餘干縣就有360人因重金求子詐騙被抓,其中200多人都來自這兩個詐騙村,受害者遍布全國各地。而這兩個村基本上全部以詐騙為生,家家戶戶都蓋著三四層的小別墅,外立面貼著漂亮的瓷磚,每家每戶都有小轎車,村裡面還有自建的加油站,很多城裡才有的娛樂設施,在這裡都能看到……
陳宗卻搖了搖頭,說:「這種模式,有點像工廠里的生產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那一道工序,所以他們的騙局只能是固定的,僵化的,在生產線上生產出來的東西,只能是商品。我不想這樣做。」
「不是商品,那陳哥的意思是,我們,要把騙局變成藝術品?」小鍾感覺很是新鮮。
「說得好!關六,你那時候找到我,你就說了,干咱們這行,一條道走到黑不行,一成不變不行,必須得升級換代,必須得花樣翻新,所以,我們不需要盲目分工,我們要更強調團結協作,互相配合,我們要打造一個整體。」
陳宗心裡明白,把關六和小鐘的思想統一到自己的思路上來,這沒什麼難的,只是有一個遺憾,那就是江浩哲永遠也沒有可能加入他們,而有了江浩哲的幫助,他將打造的這個整體一定會不一樣,好在小鍾年輕,可塑性強,可以讓他好好學學電腦,或許可以頂上半個江浩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