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2024-10-08 11:44:39
作者: 李強
Peter失而復得,靳茹芸帶著洋娃娃來看小弟弟。
她把寶寶抱起來,一眼就發現寶寶的小臉臘黃,再解開襁褓看看身上,也是黃飄飄的,「我說,你們全都忙暈頭了吧?孩子咋這麼黃?你們也沒發現?」
聽靳茹芸這麼一說,全家人一起圍了過來,看一眼寶寶,再瞅一瞅一半白人血統的哥哥,自家的寶寶更顯得黃不可耐了。
「是不是鬧啥病了?還是說咱是黃種人?」江浩哲的母親念叨著。
江浩哲趕緊上網百度,懷疑是新生兒黃疸,網上說大多數都能自行消退,可他也不敢耽擱,趕緊抱起寶寶去了醫院。大夫查看了孩子,又詢問了孩子吃喝拉撒的情況,說可能是母乳性黃疸,回家先停三天母乳,改餵奶粉,觀察是不是有明顯減輕。什麼,是對母乳過敏嗎?這可是好不容易才盼來的奶水啊!江浩哲急切地問,要是母乳過敏,是不是寶寶今後就不能再吃母乳了?大夫耐心地解釋說,如果是母乳性黃疸,反倒不要緊了,停三天後,膽紅素下降大於百分之五十,黃疸明顯減輕,接著吃母乳就是了,黃疸不一定再出現,就算出現也不會到原來那樣了。江浩哲放了些心,又沒法全放下。
停三天母乳,說起來好像簡單,可寶寶卻不管那一套,哭著鬧著一定要喝媽媽的奶。他一旦明白了母乳的滋味,就更加憎恨那個曾經欺騙過他的奶瓶,對它進行了堅決抵制。
父母和鄭薇拉早就在一旁勸道,快別折騰孩子了,不就是做個試驗嗎?至於的嗎?該吃吃吧。
江浩哲可不想妥協,於是這三天就變成了父子倆之間的戰爭。江浩哲每回沖好配方奶粉,試好溫度,寶寶不肯喝,一次次涼了,就一遍遍加熱,過去一個小時,怕牛奶變質,他又得沖新的奶粉,舊的牛奶也捨不得倒掉,便自己喝。寶寶哭累了,鬧累了,餓得實在受不了了,也不妥協,寧肯睡去,也不屈服。寶寶這邊哭,江浩哲跟著掉淚,寶寶昏昏睡了,江浩哲繼續抹一把眼淚,繼續沖新奶粉,等到不涼不燙了,塞進寶寶嘴裡。寶寶睡著,下意識地吮吸了幾下,又低聲地嗚咽著,可最後還是喝了一小半。這一小半就足以讓江浩哲感激涕零。
三天下來,寶寶明顯瘦了,體重比出生時還要輕些,黃疸卻沒有期待中的「明顯減輕」。
鄭薇拉也怪他瞎折騰,父母更是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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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浩哲只能帶孩子再去醫院。這回大夫說,依現在膽紅素的水平,得照藍光。江浩哲不知道這是什麼,既然是治療,那就應該是好事。可沒想到,送到藍光室,江浩哲才知道,孩子又得遭罪了。
護士把寶寶脫得淨光,只剩了一塊尿不濕,放進了一個透明的玻璃箱。
對於這個陌生狹小的封閉環境,寶寶非常害怕,哇哇地哭了,江浩哲看著只能幹瞪眼,也不能抱抱他,只能伸進手去,輕輕地拍拍他,安慰安慰,可玻璃箱中的世界,寶寶只能一個人面對了。
盯著那塊尿不濕,江浩哲越來越擔心,這藍光會不會有什麼危害?不光是怕寶寶在藍光箱裡尿尿,更重要的是要保護他的生殖器吧?它有沒有防輻射的作用呢?這讓江浩哲越來越擔心,他的心都碎了,胡思亂想著:養活個孩子真是不易啊!當初,爸媽生下我,我也不是見風就長,我也經歷過這樣那樣的煎熬吧?我的煎熬,不就是爸媽的苦難嗎?不管我是不是被他們賣掉的,我還是應該見見他們,對他們說一聲感謝吧!
DNA結果早就出來了,刑警隊的方莉莉給他打過好幾次電話,讓他去拿結果,可他總推脫忙,遲遲不肯去。這會兒,他又有些迫不及待了,抽空跑了一趟,方莉莉真是特事特辦,不單給了他鑑定結果,而且告訴他,經過入庫比對,沒有比對上,請他放心,一有比對上的,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他。
江浩哲突然覺得好輕鬆,他安慰自己,這是一個好消息,幸虧沒有比對上,要是真比對上了,恐怕更讓自己為難,現在哪有什麼精力和心情去認親?
出門時,碰上了副隊長劉朋,他把他硬拉到辦公室,跟他聊起了天,說如果他們的電腦出了故障,要他隨叫隨到。江浩哲以為只是客氣,心不在焉地應付說,我一個外人,恐怕不大合適動警察的電腦吧?劉朋卻不管那一套,沉著臉半帶威脅地問,你是不是不願意來啊?江浩哲便也只能先答應下來再說。
走出刑警隊不遠,江浩哲突然覺得身子直打晃,很餓的感覺,他幾乎要一頭扎在地上。他強撐著走了兩步,抱住了一根燈柱,使出全身的力氣抱緊它,這樣才不至於讓自己栽倒。一種從未有過的被掏空了感覺,那燈柱也開始搖晃起來,整個世界也都跟著旋轉著,是地震了嗎?
人們從他的身旁走過,他們也是旋轉著的,但他們若無其事,他們應該看見了他,卻又好像什麼都沒看見。他想向他們求助,但是他實在沒有力氣,他張了張嘴,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這耗盡了他最後一點力氣,他的手鬆開了燈柱,他試著像別人那樣若無其事地邁步,但是他癱坐到了地上。
謝天謝地!他慶幸自己只是「坐下」而不是躺下,也許,他真的是太累了,不光身體累,心更累,但他怎麼能坐在這裡呢?他必須得站起來,他的寶寶還沒有起好名字呢!
謝天謝地!他慶幸自己只是「坐下」而沒有喪失意識,腦子不但很清醒,而且還飛速地轉著:庫里沒有親生爸媽的信息,那是不是說,我的父母就是我的親生爸媽呢?如果做一個親子鑑定,一切就都清楚了,但真相真的那麼重要嗎?這是靳茹芸說過的話,現在想來,這話真的很有道理,有時候必須得自己騙自己,人有時候就要靠感覺活著。我能夠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來自父母的愛,卻無法感受任何一丁點兒來自親生爸媽的愛--如果真的另有親生爸媽的話!他們為什麼從來不來找我呢?如果說過去不好找也就算了,可現在有了DNA信息庫,建了好些年了,全國聯網也好些年了,他們為什麼沒有採集DNA入庫呢?這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除非他們根本就沒打算找到我,他們從來都沒找過我--這和印象中的畫面正好可以對上:是媽媽把我交到了另一個陌生男人手上,是她把我賣掉了!這還算什麼親生爸媽?我還有什麼不能釋懷的呢?我不再要什麼真相了,我再也不會找什麼親生爸媽了,我只認現在的父母,不管我們有沒有血緣,不管我是不是他們親生,他們都是我的爸媽,永遠都是我的爸媽!
心傷到了極至,也就無法再把它怎麼樣了。
人們從江浩哲身邊遠遠地繞過去,有的回頭多看兩眼,更多的卻是避之唯恐不及。也許是現在碰瓷的太多了,到底扶還是不扶?時時刻刻都在拷問著每一個人的良知!
人和人啊,人心隔了肚皮,就因為有那麼幾個偶然事件,就演變成了全民的冷漠!
他掏出手機,可打給誰呢?向誰求助呢?鄭薇拉不行,她還在坐月子,她接了電話,一定也是讓父母來,他們伺候月子已經夠操心的了,怎麼忍心再叫他們看見自己這個樣子呢?最要命的是,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來過刑警隊,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驗過了DNA!
還有誰呢?陳宗?過去太相信他了,以為是朋友,卻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只能越走越遠了,自己是不會再接受他的幫助啦!靳茹芸?她一向是個強者,現在卻變成了弱者,弱者能忍受的痛苦,強者未必能受得了……
不知坐了多久,江浩哲終於能站起來了,他緩慢地,歪歪扭扭地朝家走去。
一輛車慢慢超過了他,停在前面不遠處。是凌冬軍的車。江浩哲想避開,可是晚了,凌冬軍已經下車,朝他招了招手。
「怎麼了你?沒精打采的?和薇拉吵架啦?」凌冬軍上下打量著江浩哲,看著他鬍子拉碴、滿身塵土、失魂落魄的樣子,眼神里就透出掩飾不住的鄙夷,可他還是努力裝著關心的樣子問道。
江浩哲什麼也不想說,但他心裡明白,是自己的情商太低了,這怪不得別人。
凌冬軍笑了笑,說:「上車吧,我正說哪天去看看薇拉和孩子,相約不如偶遇,走吧!」
江浩哲沒有拒絕。
凌冬軍問:「你臉色很不好,是血糖低嗎?」他在身上摸出了個什麼,遞給江浩哲。
居然是一塊兒大白兔奶糖!江浩哲剝開了,可還是沒嘗出什麼味道。
正是下班的晚高峰,到處都在堵車,凌冬軍隨便地說著些什麼,他一直這樣,前言不搭後語,繞來繞去,卻把你繞了進去。可今天,他真的是在繞,繞來繞去,唯獨再沒提給江浩哲找工作的事情。
應該謝天謝地嗎?江浩哲想,幸虧他沒有提工作的事兒,如果他現在說讓自己回到亞美銀行,說不定自己就答應了呢!自己已經心力交瘁了,哪裡還有什麼堅強的意志!自己本來就是一個懦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