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真的一切障礙都掃清了嗎？陳宗不敢說。

  要開始一段新的生活，也許有必要和過去來一個了斷。

  那時候，陳宗還算得上是個正經生意人，辛苦，但也不算是慘澹經營，能賺來錢的事情他都做，沒生意的時候，就上網QQ聊天，也聊出了些經驗。

  

  要是遇著年輕小姑娘，他就說自己是軍人或者警察，偶爾地他還斗膽冒充了一把中國中央情報局的特工，後來他才知道，美國有中央情報局，中國壓根兒就沒有這麼個機構，有也不這麼叫。好在小姑娘也不知道，她們很容易就對這些特殊職業者報有極大的信任和好感。而對方要是個三十多歲的少婦，他就變成了即將失學的大學生，剛剛失戀的帥小伙，一心求自殺的抑鬱症患者……少婦們更容易產生同情，同情之後往往就是愛情。

  接下來，他和她們就分別地在網上談起了戀愛。

  陳宗非常佩服自己驚人的記憶力，最多的時候，他同時用五種身份、六個名字、四個不同的故事橋段，和九個不同的女人交往，這九個女人，又有九個不同的名字、七個不同的年齡、六種不同的性格、九個不同的經歷、九組不同的愛好……而且，各有各的開始時間，各有各的發展階段，各有各的進展情況，各有各的交流內容……如此組合起來，換了別人，一定是要崩潰的，可陳宗駕輕就熟，基本上沒有搞混過。說「基本上」，就是說他也有過失誤，但都被他及時發現並且掩蓋過去了。好在，不管和誰交往，大體走向是一致的，先搏得她們好感、信任，再搏得她們的愛情，之後是一出接一出的苦情戲，疾病、傷痛、車禍、困境……激起她們的同情，一步步讓她們伸出援手，榨取她們的錢財。

  之所以陳宗這麼努力，還不是因為一場像模像樣的戀愛周期太長，而他從來沒想在她們身上騙太多的錢，不是不想，也不是不忍，而是不敢，也不會。不過他可不想被「不敢」和「不會」束縛住手腳。

  那天下著點兒濛濛細雨，陳宗去銀行取錢，取的當然是那些小姑娘或者少婦的幾百塊錢，她們把錢打到了他用撿來的身份證辦的卡里。雨太小了，街上沒幾個人打傘，可陳宗卻打了一把，他總是等著下雨的時候去自助銀行，就是為了能撐把傘，好避開那些無處不在的攝像頭。

  陳宗剛剛把卡插進ATM機，旁邊有個人從包里掏東西，卻把什麼東西掉在了陳宗腳下，「叭」的一聲很響，那人卻沒發現，急匆匆地朝門外走去。

  陳宗瞥了一眼腳下，竟是兩沓人民幣！陳宗立刻意識到，遇上騙子了！他立刻抬起頭來，集中精力地退卡，現在情況不明，還是先不要取錢了，雖然卡里只有幾百塊錢，但也是辛辛苦苦聊了一個多月「掙」來的，別被人騙了去、搶了去。

  卡還沒有吐出來，有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嗨，老弟，錢掉了。」

  陳宗根本不理會，他只顧把手放在插卡口那兒，目不轉睛地盯著卡一點點地退出來。

  「嗨，說你呢，錢掉了！還不揀一下！」

  陳宗拿到了卡，塞回兜里，這才說：「噢，謝謝你，這不是我掉的。」他這麼說並不是他品德高尚，拾金不昧，也不是因為他已經識破了騙局，他只是相信，天上連個餡餅都掉不下來，怎麼會好端端地掉錢呢？

  「不是你的？那就是我的，我可收起來了，要不，咱倆分分，見面分一半。」

  陳宗沒有抬頭，這裡遍布著大大小小的攝像頭，不留死角，但他還是看清了對方的臉，特別是一張大嘴，厚厚的嘴唇，而且，他還戴了一頂棒球帽--做賊心虛者的標配--原來，他也在躲避攝像頭啊！

  「我都說了，不是我的錢，我也不跟你分，你收著吧。」

  「嘿，這回賺大發了，居然碰著你這麼個死心眼。那我可就收起來了。我可真的收起來了？」大嘴卻還是不肯把錢收起來。

  陳宗頭也不回地走出自助銀行，他慶幸自己有足夠的定力，面對那麼多錢，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經得起這樣的誘惑，人的心裡都住著一個惡魔，它的名字叫「貪婪」。

  走不多遠，陳宗又停住了腳步，他們到底要把這齣戲怎麼演下去呢？

  借著傘的掩護，陳宗繞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助銀行外。他四下里看了看，大嘴也站在不遠的地方，也撐著把傘，傘下面，一個菸頭時明時滅。

  一個六十開外的老人進了自助銀行。

  大嘴開始行動了，緊跟著走進自助銀行，直奔老人身旁的那台ATM機。

  一個戴鴨舌帽的大塊頭從相通著的銀行側門進入自助銀行，走到老人身邊時，又掏了掏包，兩沓人民幣掉在了老人腳下，他只當沒看見，徑直從自助銀行走了出來。

  老人低頭看到了錢，旁邊的大嘴也低頭看到了錢。

  老人猶豫了一下，又抬起頭看看大嘴，好像說了些什麼。

  老人彎腰把錢揀了起來，大嘴又和他說了些什麼。

  老人把錢塞進了無紡布袋子裡，這才從ATM機把卡退出來，和大嘴一起走出了自助銀行。

  陳宗有些納悶，其實，在剛剛老人揀錢的時候，大嘴完全有機會把老人的卡退出來，再虛插上另外一張一模一樣的卡。陳宗相信，就在剛才老人輸入密碼的時候，大嘴早已經偷看了去。可那樣也不行，現在他們的兩沓子錢還在老人手裡。

  好在有一把傘，這讓陳宗可以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而不被發現。

  大嘴帶著老人去了銀行對面的一幢爛尾樓里，陳宗也躡手躡腳地進了樓，遠遠地躲在一個大水泥柱子後面，他聽得見他們的對話。

  「老人家，俗話說，見面分一半，咱們數一數，看有多少錢，二一添作五，這樣最公平，您說呢？」

  老人沒有吭聲。陳宗猜想他一定是不情願的，說不定他心裡還在恨自己老了，反應慢。

  「數好了，是兩萬，吶，這一萬給你。」終於有了老人的聲音。

  「不會少吧？」

  「要不，你再數一遍？」

  「算了，這錢像是剛從銀行取出來的，不數了，裝起來吧。」

  「住手！」一聲斷喝從天而降，躲在水泥柱子後面的陳宗都不禁打了個激靈。

  陳宗就知道，不會這麼簡單，他稍稍探了探頭，是那個掉錢的大塊頭火急火燎地衝過來。

  「我就知道你們在這裡！我的錢呢？快拿出來！」

  「哪兒有什麼你的錢？別開玩笑啦！」大嘴的聲音。

  「別廢話，有人見你們揀了我的錢！要我報警嗎？」

  「老人家，要不，我說，咱還是把錢還給人家吧。」

  「聽見沒有，認了吧！趁早拿出來！」

  「唉，白忙活一趟。小伙子，別著急，我們也沒做錯什麼，是你自己掉了錢。」老人還能怎麼辦？

  「嗯，這還差不多……都拿出來啊，還有一萬呢？」

  陳宗心下一驚，還有一萬？他們是想訛這一萬嗎？沒那麼簡單吧？

  「沒有了啊！」

  「沒錯，就這兩萬。」大嘴也跟著這麼說。

  「我剛剛取的錢，取了三萬，怎麼就成了兩萬？」

  「明明就是兩萬啊。」

  「明明就是三萬，你看，這是銀行發的簡訊，你看，時間就是剛才，這不就是三萬嗎？」

  銀行簡訊？陳宗腦子一轉，這很好辦，在通訊里建一個聯繫人，名字就叫中國某某銀行，用這人的手機發條簡訊，看上去還真能迷惑人。那個發簡訊的，肯定就是大嘴。

  「嗯，你取的是三萬，可你掉的只有這兩萬，你再找找看！」

  「我們真的只揀了兩萬，要不，你可以搜身……沒有吧？」

  「說不定，你們早把那一萬存進了卡里？」

  「你可以拿我的卡去銀行查，給你，這是我的卡。老人家，你也把卡給他看看。」

  老人很不情願。

  「老人家，給他看看吧，你看他那身腱子肉，身上還有紋身，說不定是黑社會，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只讓他記下卡號，讓他去銀行查查流水，反正咱們真的沒見那一萬，你怕什麼？快點兒吧。」

  老人這時應該把卡交給了大塊頭。

  「我記下卡號。有筆嗎？……算了，別找了，我記手機上吧。」

  「老人家，一會兒我跟他一起去查，也好證明咱們的清白。」

  「好了，給你吧，你老老實實在這兒等著！」

  陳宗知道，戲已落幕，大塊頭一定是用另一張卡掉了包，狸貓換了太子，只是有些太過大費周章了，而且並非滴水不漏，僅憑一個卡號，銀行怎麼能給他查流水呢？老人不會不明白這個理兒，大概，還真是被他們的雙簧給整懵了。幸好自己沒去揀那個錢，一旦把錢揀起來，是不是也要一步步落進這個圈套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