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少年叫小鍾，應該是姓鍾，可誰知道呢？他不願說也能理解。

  小鍾說，他從家裡出來打工，哪裡想找件事做並不容易，一來二去，活兒沒找到，身上的錢卻花光了，又不好意思打道回府，便四處遊蕩到了這片別墅區。別墅修得挺好，都是二層的小洋樓，卻好像沒什麼人住。家家戶戶的防盜門挺厚嚴，可窗戶卻形同虛設，一拉就開，他翻窗進了好幾家，只想找找有沒有什麼可以填飽肚子的……

  這些話里是摻著水份的，比如他是不是拈輕怕重，是不是本就好吃懶做？陳宗想。不過大致輪廓還是勾勒出來了，細節有時候並不那麼重要。

  陳宗把一張銀行卡和一頂棒球帽遞給小鍾，交代他去銀行取點兒錢。他沒說取錢幹什麼用。小鍾問取多少錢，他說隨便，卻叮囑小鍾一定要戴上帽子遮住臉，往返的路上要避開監控。小鍾又問：「你就不怕我跑了？我跑了，你肯定找不到我。」

  陳宗說：「這，我還真沒想過，你想跑就跑吧，我也沒必要費心費力去找你，你死你活跟我有啥關係？我也不能報你失蹤，你又不是我什麼人，我連你大名都不知道。去吧，記住，躲開攝像頭。」

  對於小鍾來說，這是一個神聖的任務，也是一個神秘的任務。他二話沒說，戴好帽子就出發了。

  陳宗習慣性地打開微信，唯一的群里顯然是熱鬧過好一陣兒，同學們都向江浩哲送上了新婚祝福，有的同學還發紅包慶賀，陳宗好奇地依次點開了，大都是些十塊二十塊的，反倒是江浩哲給大家發了個199.8的大紅包，把各位樂得千恩萬謝，各式各樣快樂到卑微的表情。陳宗有些不屑，至於的嗎？其實他哪裡知道，大家看重的已不再是錢不錢的，也不單純是手氣和運氣，這不過就是一種交流罷了，就像你給人上了一顆煙。陳宗順手通過了江浩哲的好友驗證，卻什麼也沒說，關掉了手機。

  小鍾會不會把卡里的錢取光，然後一走了之呢？那張卡里大概還有五六千吧，陳宗不會心疼這點兒錢的，他只是想收了這個小鍾，他要的人，必須經得住一點，那就是忠誠，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教，但是忠誠是天生的，教是教不來的。可惜現在，忠誠的人是越來越少了，他手下也只有關六一員得力幹將，但能夠維繫他們的恐怕只是利益。

  陳宗突然感覺自己很好笑，一個靠謊言和騙術生存的人，居然坐在家裡空想什麼忠誠！得了吧！小鍾走就走吧，那點兒錢，就當是作慈善了，這個孩子挺單純的，也許這幾千塊錢就能幫他走上正路。

  可就在這時，小鍾已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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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宗下意識地瞅了眼手錶，十三分鐘，神速啊！這至少說明以下幾點：第一，小鐘沒有過絲毫的猶豫，特別是在ATM機前沒有任何雜念和糾結。這一點是最重要的。第二，此前小鍾已經準確地知道ATM機的位置，他沒錢沒卡，肯定不是刻意去過，而是他的觀察力比較強。要知道，離小區最近的那個ATM機恰恰沒在大馬路上，而是在一個角落。第三，他是小跑著去的。為什麼呢？往好里想，他是怕我擔心，往壞里想，這就是他的習慣，他的風格。辦事麻利，也不算壞吧！

  小鍾把銀行卡和五百塊錢交到陳宗手上。

  陳宗問：「什麼，只取了五百？」

  小鐘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不夠嗎？不夠的話，我再去取。」

  陳宗把卡收了起來，把錢隨手撂到茶几上，「我問你，為什麼取五百？取一趟為什麼不多取點兒呢？」

  「大哥，我是覺得，五百已經夠多了，這要是在我家裡，五百塊錢夠全家人兩三個月的生活費啦，我想著你是富人，花銷大，才橫了橫心取五百的。沒想到，卡里還真有這些錢。」說到最後，小鍾竟然有些眉飛色舞。的確，當他看到ATM機真的吐出錢來的時候，他心裡突然湧起了滿滿的感激，一個完全可以把自己扭送去派出所的人，居然給了自己這麼大的信任，要怎麼報答他呢？

  陳宗一聽這話，卻又起了疑心，莫非，他把錢全取了，然後給自己五百，說卡里就這麼多？不會啊，如果那樣，他連這五百也沒必要再送回來啦。「卡里還有多少錢？」

  「啊？我……我沒來得及查，我想趕緊回來，我怕你以為我跑了。嘿嘿。」

  好吧，陳宗想，好在這張卡是自己的。他想起剛剛把手機關掉了，便又開了機，銀行的簡訊來了，就一條，真的只取了五百。

  「你知道哪裡有監控嗎？避開了嗎？」

  「小區里到處都是監控，不過……我之前就摸清了避開它們的路，要不，我也不敢翻窗入室啊！路上有一個，在超市門口，我繞到了馬路對面，應該照不著的。」

  陳宗暗暗讚嘆小鐘的機靈，而且，他一句也沒有問為什麼要他躲開攝像頭，就好像這是天經地義似的。

  陳宗又登陸網上銀行查詢了一下收支明細和餘額，這才確定小鐘沒有說謊，他把心暫時放到了肚子裡。

  「大哥，我把手機號寫在這上面了，你有什麼需要的，打個電話，我會一個跟斗翻過來。」

  陳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他正翻看微信。江浩哲給他發了好幾條信息，說既然都通過好友驗證，就別再潛水啦。陳宗奇怪，這新婚燕爾，大半夜的，這小子咋還沒睡？

  「大哥，要是沒事，那，我就走啦。」

  陳宗抬起頭來，小鍾已經換上了自己的衣服，那衣服還是潮乎乎的。

  「你，這麼晚了，去哪兒？」

  小鐘沒有說話，顯然他沒有什麼地方可去。

  「算啦，你就住這兒吧。你看哪間臥室好，就住那兒。把衣服晾乾了，那兩件衣服就送你啦，我現在也長胖啦，穿著瘦，你就替我穿吧，別嫌不好，都是國際名牌，你還可以發微信，他們不是要看你本人的樣子嗎？發給他們看。」

  小鐘有些發怔，他怎麼聽著這些好像都是反話呢？

  陳宗笑了，說：「好啦好啦，這樣吧，你先留下來，這兩天先幫我收拾收拾家裡，買買菜，做做飯，也看著家，別讓再跑進來一個。我呢，可能每天都要出去辦些事，晚上應該會回來住。然後呢，我再跟你商量，看你下一步有什麼打算。這五百，還有你說的那幾百，就是這幾天的生活費，還有你的工錢。你如果覺得可以，那咱們就這麼辦，你如果不願意干，也沒關係，明天早晨，你就走，如果是進城，我還可以捎上你。」

  小鐘的眼淚一串串地滴了下來，「大哥，我咋能不願意哩？只是我不會要工錢的。還有，我不太會做飯，自己吃還湊和，你是富人，我怕你吃不下。」

  「你哥我也是苦孩子出身，你做什麼我就吃什麼，就算是干炒大米飯，我也吃得了。噢，咱醜話說在前頭，不准動我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