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碎紅2

2024-10-03 01:08:19 作者: 花拉拉

  劉宇航簡直要瘋了,手忙腳亂給徐老師掐人中,並對爸爸吼:「水,降壓藥,快點!」

  宇航爸爸也慌了,馬上把劉寶寶放在床上,抖著手去找急救藥。劉寶寶離開大人的懷抱,躺在床上、揮舞著小手小腳放聲大哭,整個家亂成了一鍋粥。

  辛儀呢?辛儀的嗓子都要喊啞了,走幾步,喊幾聲媽,捂著臉哭幾秒鐘。

  

  活了27年,還從沒遇到過這樣一段時間,上有老下有小,所有的問題集中在一起、萬馬奔騰般衝過來,於是她的日子手忙腳亂、七零八落、人仰馬翻。

  為什麼很多姑娘會後悔結婚?

  為什麼很多姑娘會不願意結婚?

  這就是答案。

  我們從小到大都在一個家庭被哺育、被教育、被給予,等長大了,走進另一個家庭了,終於可以反哺含辛茹苦養育我們的父母了,可是婚姻卻束縛了我們的手腳。

  是的,有了婚姻,有了體貼的老公和可愛的孩子,我們的生命確實更豐盈。可是如果這些是以不能為自己的親媽盡孝為代價,這種豐盈又有多少真實和溫暖?

  如果她沒有嫁給劉宇航,沒有劉寶寶,沒有徐老師,她會少很多負擔,她的內心和行動都會更自由,她會很從容地照顧媽,失業也好,像兩年前一樣花掉全部的積蓄也好,她不會這樣累,她遇到的境況不會這樣複雜,每一天不會如同在夾縫中求生。

  再如果,她有一個健康的媽媽,她也可以有個從容的婚姻。徐老師想做時尚婆婆、做一個養貓、養花、跳舞、旅行的甩手大掌柜,她一定會樂意成全她,並將自己的媽接來幫自己照顧孩子,然後一家4口有老有小,過著快樂的生活,她不會有月子病,不會吃二等飯,不必每天在自己家裡還要鬥智鬥勇,既要學影后的演技,又要學女漢子去硬撐。

  可生活沒有「如果」,生活就是實打實地將她拋在了這個絕境,苦心維繫了將近2年的婆媳關係,幾次千鈞一髮,此刻土崩瓦解;而自己的有病在身的媽媽也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哭了好長時間,她冷靜下來,給甘蕾打了個電話。

  甘蕾很冷靜,可能是作為心理醫生她傾聽了太多悲愴,聽了太多尋人的故事,她極快地說:「你別急,阿姨有病走不遠,你在你們家附近找,能坐的長椅,能住店的賓館、招待所都找找。我馬上給計程車公司、機場打電話,請他們幫忙尋人。你給劉宇航打個電話,讓他去趟火車站,阿姨會不會想坐火車回家去呢?」

  辛儀覺得甘蕾的話十分有可能,媽是坐火車來的,想做火車走也是情理之中。她想了又想,還是選擇給劉宇航打了一個電話,劉宇航那邊正忙著送徐老師去醫院,手機匆忙間落在了家裡。

  辛儀失落地掛了電話,在手機的通訊錄里翻了翻其他有車的、又可以勞動的人,希望對方能專程跑一次火車站,看了又看,也只有梁檸和耿曉樂了。

  梁檸不行,梁檸最近在要二胎,不知道懷上了沒,如果懷上了,是不宜勞動的。而以梁檸仗義的性格,即使懷上了,只要得知消息,一定會開著車滿城去找辛媽媽。想來想去,辛儀撥打了耿曉樂的電話。

  「耿曉樂,你現在有時間嗎?我需要你的幫忙。」辛儀掩飾著聲音里的哽咽,單刀直入地問。

  耿曉樂看了一眼對面的穿著昂貴西裝的客戶,說:「有,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辛儀的眼淚掉下來:「我媽離家出走了,她……她現在有很重的胃病,你能幫我找找她嗎?」

  耿曉樂一隻手握著手機,一隻手已經在收拾東西了,他極快地回覆:「當然,我該怎麼幫你。」

  耿曉樂直接開車去了火車站,通過那裡的廣播去尋人。

  辛儀繼續往前找,有生之年第一次痛恨自己沒有買車,確切地說是痛恨自己的貧窮。

  總有一刻,人會敗給貧窮。

  在懷孕的下雨天,下班打不到車、擠不上公交車,大著肚子走八站路回家她沒有言敗;在坐月子期間,被月嫂放鴿子、住不起月子中心她沒有言敗;可是此刻她卻心甘情願地向貧窮倒戈認輸了。

  很多年前,在她同意了劉宇航的追求,允許劉宇航以男友的身份請她的閨蜜吃飯時,趁著劉宇航去買單,甘蕾曾說過這樣的話:「劉宇航人好是好,就是你們在一起組合太浪費!你們這對兒又窮、顏值又高的人,其實應該拆開,各自攀龍服鳳去,畢竟少奮鬥好多年啊!」

  當時,辛儀對甘蕾的說法還頗為鄙夷,對於甘蕾也有一些小看法,直到她在眾多的追求者中選擇了家庭條件同樣只是小康水平的郭鑫,她才釋懷了,覺得閨蜜就是閨蜜,三觀就是統一。

  可是如今,她孤單地走在路上,打不到一輛車,望著這華燈初上、夜色茫茫,她覺得甘蕾當時說得是這樣的有道理。

  正焦急地亂想,辛儀猛然看到甘蕾的車子開過來了。

  辛儀趕忙跑過去,閃電一般坐進車裡。

  甘蕾說:「你別急,我們開慢一點,你看馬路這邊,我看那邊,阿姨穿什麼顏色衣服?」

  「黑色。」辛儀麻利地答,好像離婚後媽就不再有別的顏色了,只有黑色。

  車子在辛儀家附近開了半天,遇到賓館、招待所就停下去問,還是沒找著。

  甘蕾將車開到護城河附近,她開啟了心理諮詢師的思維模式,認為不開心的人總是喜歡在河邊停留,望著河水感慨時光流逝,或者糾結著是否自殺。

  辛儀和甘蕾做了多年朋友,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圖,站在長滿老槐樹的護城河邊,辛儀忽然伏在護城河的石雕護欄上,哇哇哇地痛哭起來。

  作為心理醫生、作為辛儀多年的老友,甘蕾第一次見辛儀這樣軟弱脆弱,不禁十分動容。她讓辛儀哭了一小會兒,釋放了一下心裡的恐懼和悲傷,才拍拍她的背,安慰說:「不是哭的時候,咱們趕緊找吧!」

  此刻辛媽媽正在醫院裡躺著,不久之前她在路邊犯病了,撲倒在馬路牙子上,一個好心的小伙將她送到了醫院裡。

  醫生們為她做了簡單的急救,輸了液體,圍著她盤問:「阿姨,您住在哪?」

  辛媽媽不說話。

  「阿姨,請您為我提供您親人的電話。」

  辛媽媽還不說話。

  「不會是啞巴吧?」一個護士對另一個護士說。

  「別瞎說。阿姨剛才還對我們說了銀行卡密碼,請另一個護士幫忙代繳了住院押金。對啦,她口袋裡有電話。咦,沒電了,你有這種舊款手機的充電器嗎?」

  「沒有。」

  「那問問別人。」

  晚上10點,辛媽媽的手機才用在雜貨店買的、得將電池卸下來充電的萬能充電器充了電,護士打開手機,找到最近的通話人。

  辛儀一看手機屏幕顯示著「母后皇太后」的字樣,大喜過望,顫抖著手接了起來。

  「媽,媽,你在哪?」辛儀語速快得讓甘蕾都覺得驚訝。

  「喂,這裡是南方醫院,請問你是辛儀嗎?一個老太太在我們醫院裡,她身份證上的名字叫辛小亞。她是您的親人嗎?」打電話的護士慢條斯理地說。

  「我媽她好嗎?太謝謝你們了,請告訴我地址,我立刻趕過去。」辛儀急急地問。

  甘蕾已經在導航了,劉宇航才將電話打過來:「媽找到了嗎?你現在在哪裡?」

  「找到了。南方醫院。」

  掛斷電話,辛儀又給耿曉樂打去電話:「耿曉樂,我媽找到了,十分感謝你,改天請你吃飯。」

  耿曉樂正在火車站的廣播間發放巧克力,求一個四五十歲的大姐再幫他第11次播一遍。

  接了電話,耿曉樂理也不理那個愛勒索巧克力的胖大姐了,手上抓著外套直接往出走:「你們在哪呢?我馬上過去。」

  辛儀的手扶著腦門,狠下心拒絕:「不用,我們已經回家了。」

  耿曉樂的心啊,一剜一剜地疼。在重逢辛儀的時間裡,每當他對她好,每當遇到她的沉默和左躲右閃,他都知道她在拒絕。這種感覺就像什麼呢?大概就像一個人想走一條路,可是每一條通往那條路的岔路都是不通的,他像個披荊斬棘也走不到大路的人,充滿了迷茫、困頓、絕望。

  這次,當她的電話打過來,他曾有一瞬間的夢幻的感覺,似乎心中的那條路通暢了,可是此刻辛儀的話讓他明白,路又不見了,他再一次地被拒絕了。

  那麼那麼巧,南方醫院腸胃科剛從國外進修回來的岳醫生正好值班,他看著瘦弱的、不言不語的辛媽媽皺緊了眉頭,對護士說:「拿一盞更強的燈來,6床入院時沒有任何片子嗎?」

  「沒有,她暈倒在路邊,大家看她捂著肚子,才暫時將她放在消化內科。」

  「如果她有親人來,請他們來找我。」

  正說著,辛儀短跑運動員一樣跑進來了。

  辛媽媽已經後悔了,心裡倔強地想:辛小亞啊辛小亞,你受了一輩子委屈,為什麼不能受徐老師給的委屈?為什麼要讓辛儀操心?

  辛儀蹲在媽媽的床邊哭:「媽,要走也是我跟你一起走啊,媽,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啊,以後我再也不准你一個人走。媽,媽……」

  辛媽媽心裡一暖,愧疚地說:「媽對不起你,讓你著急了,我其實……只想出來透透氣。」

  岳醫生皺著眉,面色凝重地說:「你是6床家屬?請跟我來一下。」

  辛儀疑惑,擦擦眼淚、握了握辛媽媽的手,尾隨岳醫生去了醫生辦公室。她出門時,甘蕾才快步走進來,坐在辛媽媽旁邊,細聲細語地陪著聊天。辛儀從心裡感謝這位不嫌棄自己病媽的閨蜜,不憑別的、就憑這一點,就足以奠定她們這一生不離不棄的友誼。

  岳醫生說:「雖然片子顯示胃部沒有腫瘤,但是還是不排除身體其他部位有新生物的可能性。我建議你們做一下胰腺增強CT,因為病人的臉上已經出現了輕微的黃疸。」

  辛儀的聲音抖了,她警惕地問:「胰腺?胰腺是什麼?新生物就是腫瘤嗎?」

  岳醫生點點頭,公事公辦地說:「現在還不能斷言,我也只是懷疑,一切等片子出來再說。」

  「如果有新生物,可以割掉嗎?或者是良性的。」辛儀咽了口唾沫執著地問,好像她已經先醫療器械一步知道了答案。

  「不建議手術,病人很瘦,已經架不住手術的傷害。另外,一旦發現新生物,那麼就不是早期,基本已經是中晚期,且極無可能是良性。」

  辛儀怕極反笑,學鴕鳥:「不會的,我媽在國醫館裡系統治療,已經好了很多,我看沒必要做胰腺檢查了。」

  岳醫生說:「中醫平衡的是人的臟腑和氣血,暫時的好轉是可能的……」他已經不忍心再往下說,因為辛儀已經別過臉哭了,晶瑩的、豐沛的淚水從臉頰滑落到脖子上。

  每一個為親人哭泣的人都是悲慟的,作為醫生他看過很多很多張悲慟的臉,但還是被辛儀隱忍、盛大的悲傷打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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