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碎紅1
2024-10-03 01:08:16
作者: 花拉拉
一個病弱的老太太離家出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得需要很多很多的勇氣。
徐老師決定給辛媽媽這些勇氣。
這天早上,宇航爸爸在衛生間裡洗漱,徐老師在房間的化妝鏡前拍爽膚水,劉宇航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掩上門,雙手合十很不好意思地笑著,求道:「媽,我拜託您一件事。」
徐老師愣了一下,愛理不理地問:「什麼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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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宇航說:「媽,您對我丈母娘好一點唄,雖然說在咱們中國的習俗里,老人都是跟著兒子過,兒子養父母天經地義。但現在不都新社會了嗎?辛儀是獨生女,辛媽媽又是個單親媽媽,像我和辛儀應該奉養你和我爸一樣,我們也有奉養我岳母的義務。您對我岳母好,我在辛儀面前也有面子,她以後也會對您好。」
徐老師停頓了一下拍化妝水的手,拍拍劉宇航的頭:「哎呀,你說得對,看不出我兒子很二十四孝嘛,我很開心,放心吧,我會對你岳母好的。」
劉宇航開開心心地出去了,雖然他隱隱覺得這次徐老師的思想工作太好做了,與以前有點不一樣,但媽媽已經二話不說就一口答應了,他沒有理由再去瞎想,他完全不知剛才的話無異於餵給了徐老師一粒炸彈,進一步地挑戰了她的忍耐力。
用徐老師對范老太抱怨的話來說:「是,都是家長,可是家長和家長盡的義務可不同。我辛辛苦苦給辛儀伺候月子時,她在哪裡?我一把屎一把尿帶劉寶寶時,她在哪裡?我帶著劉寶寶,還要擠出時間給航航和辛儀做晚飯時,她在哪裡?而該享受,該被人伺候的時候,她卻『不失時機』地出現了。不錯,確實是有病,並且不輕,可是既不需要手術,也不需要輸液,天天用不吃飯、不吃藥來嚇唬誰?!最可氣的是,她不吃就不吃唄,辛儀還要中午打個車回來伺候著,我們劉寶寶要她抱,她都不抱,非得做這頓做了也吃不了多少的飯!我老了,她能對我這麼好嗎?想都不要想哦!最主要的是,家裡有我在呢,這是怎麼著?怕我虐待她媽啊?怕我餓死她啊?你看辛儀臉上那防範樣兒,好像我能變個老虎把她媽吃了……」
劉宇航為了辛媽媽這麼一求徐老師,徐老師就更氣了,她心裡那把因為兒子對丈母娘好而燃起的無名火,時而隱形,時而顯現,此刻簡直像被潑了一桶汽油,瞬間就從小火苗變成了熊熊大火。她覺得自己的兒子也把她當壞人防了。
壞人就壞人,索性當個壞人!
徐老師淡定地抹完眼霜,淡定地抹完保濕霜和隔離霜,辛儀也要上班去了,將劉寶寶交到徐老師的懷抱里。
徐老師抱著劉寶寶來到了那個乾淨的陽台小房間。
辛媽媽正在盤算著離家出走,但沒有勇氣。
徐老師笑呵呵地說:「想什麼呢?你猜不到剛才你女婿對我說什麼了?」
辛媽媽好奇:「說什麼了?」
徐老師說:「我們航航說啊,在咱們中國啊,全國上下的風俗都是爸媽住在『兒子』家,『兒子』養爸媽,天經地義。」
徐老師將「兒子」兩個字咬得重重的,辛媽媽心裡一驚。
「然後呀,我們航航說:『但是啊,我岳母沒有『兒子』,所以他來養你責無旁貸,他願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辛媽媽沒反應過來,只聽到死啊活的,問道:「什麼?親家母,宇航是什麼意思?」
徐老師怪裡怪氣地說:「我『兒子』說了,你沒『兒子』,只好由我『兒子』來養你。你愛在這住多久就住多久,絕對不會逼你去醫院住院,你愛去那個報銷不了又死貴活貴的國醫館,隨你便。」
辛媽媽聽明白了。病人本來就敏感,何況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
看到辛媽媽受打擊,享受到勝利的喜悅,徐老師很高興,她以為辛媽媽會照例不說話,沒想辛媽媽閉上眼睛,強硬地說了句:「我累了,要休息,你出去。」
徐老師氣得臉都白了,抱起劉寶寶就走,劉寶寶小手剛才正抓辛媽媽毯子上的花,被忽然抱走很生氣,哇哇直哭。
徐老師罵道:「哭什麼哭?整天瞎摸,不嫌晦氣。」說著「啪」地一下,關上了陽台的門。
宇航爸爸正豎著耳朵聽陽台的談話,一見徐老師進來,放低聲音說:「怎麼了?好好的,又生什麼氣?小心你的血壓升高。」
徐老師氣得呼呼喘氣,指著陽台的方向,把手邊可以摔的東西摔得啪啪的,大聲說:「我從沒見過這樣心安理得的人!在我們家住著還攆我呢?什麼『我累了,你出去。』氣死我了。」
宇航爸爸低聲勸:「你和病人生什麼氣呀?辛媽媽生病了,病人情緒都不好。你小點聲,讓人家聽到多不好!畢竟都不是外人。」
徐老師憤憤地說:「說到外人不外人,我就是氣不過,你不知道今天早上航航跑來求我對她好啊。說什麼,他應該對咱倆好,也應該對岳母好!我一看就知道是被辛儀的枕邊風給吹來的,辛媽媽住進來之前還說我是主人,她是客人;現在你兒子說啥?那意思不就是說我們都是主人嗎?那再過幾天,還不得我是客人呀?」
聽到一切的辛媽媽雙眼含淚盯著天花板。
當天下午,辛儀打車去上班,大家都午睡了。辛媽媽扶著沙發,帶著她來時帶來的兩千多塊錢現金和銀行卡離家出走了。
最可氣的是,走了一個下午,徐老師和宇航爸爸也不知道。待辛儀和劉宇航回來,辛儀像往常一樣奔進辛媽媽的臥室,大驚失色地喊:「爸,媽,我媽呢?」
「你們看見我媽了嗎?」
劉宇航敲了敲廁所的門,裡面沒人應,拉開一看空無一人。
徐老師不明所以,說:「不就在臥室躺著嗎?」說著走進陽台臥室,辛儀抱著僥倖心理也跟著進去又找了一遍,希望自己剛才看錯了。
臥室的床單被褥非常整齊,辛媽媽來時的帶來的手工縫製的棉布手袋也不在那裡。
徐老師也慌了,說:「這辛媽媽也真夠不懂事的,沒事不在自己房間躺著,瞎溜達啥?快看下有沒有在廚房裡?打個電話問問看。」
宇航說:「電話關機了,人也不在廚房,也不在我們房間,快,到外面找一找。」
徐老師往外走,辛儀也往外走,恰好一起擠到那個陽台的小門口。辛儀忽然拉住徐老師,定定地問:「媽,你是不是和我媽說什麼了?」
徐老師心虛:「沒有啊,沒說啥啊,我一個下午都沒見她。」
辛儀狐疑地說:「沒說什麼?為什麼以前我媽治療效果那麼差,都不提走?為什麼住到這裡不幾天就三番兩次提走,一會要去住院,一會又離家出走?」
劉宇航很迷惑,問:「辛儀,你什麼意思?這關我媽什麼事?」
徐老師也反駁:「你媽離家出走,說明她病魔怔了,你自己不也說,你媽媽的性格和以前不一樣了嗎?你還想賴上我啊。」
辛儀看著徐老師,眼睛都紅了,嘴裡的話就像爆豆子一樣大分貝地喊出來:「家裡這麼多人,為什麼我只賴你?我媽病成這樣,你作為我婆婆不僅從來沒有慰問一句,還主張讓我媽睡沙發,讓我媽給你做旗袍,這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呢?你說過什麼?你做過什麼?」
徐老師氣憤地辯白:「我早說過了,我沒有讓她給我做旗袍,是她主動要給我做的。」
辛儀渾身都在發抖,憤恨地一擺手說:「你騙鬼呢?!我現在要去找我媽,你最好從現在開始就求神拜佛,期待我媽平安無事。不然……」辛儀將自己的頭低下去,然後忽然抬起來,用盡渾身力氣咬牙切齒地說:「不然,你這輩子休想平安無事!!!」
驟然爆發的爭吵,讓劉宇航猝不及防、急出了一身冷汗,他大聲呵斥:「辛儀,你怎麼說話呢?」
辛儀沒理他,用手把徐老師大力一推,奪門而走,直接跑到大街上去。
早說過,辛儀學過跆拳道,她氣急之下,這一推的力量非常大。劉宇航一把扶住徐老師的肩膀,才保住她沒有跌倒。
看著臉色慘白的徐老師,他既心疼又心虛,顫聲安慰:「媽,您別生氣,您可千萬別和辛儀一般見識!!!」
劉宇航沒有學過心理學,他不懂這句發自內心的話又是往怒火上潑的一大桶油。據說在清朝,每當小太監犯了錯誤,惹太后生了氣,大太監若想相救,一定會破口大罵小太監一頓,並請求太后一定要下令重罰,太后想想其實也沒那麼重的罪,也就隨便罰罰,心情好的話沒準還不罰了;但如果大太監不想相救,一定會替小太監大肆求情,說一些:「這個人還年輕啊,犯的罪並不重啊,請太后饒了他啊」的話,太后這口氣憋在心裡出不來,反而會怒火中燒、重重地責怪犯錯的小太監。
此刻的劉宇航如果對辛儀破口大罵,或者氣呼呼地嚷嚷一定離婚,一定為徐老師出這口氣,徐老師也許會倒到他懷裡嚶嚶而哭,裝一下弱小,等著他主持公道,慢慢也就大事化小了。
可劉宇航卻是好心辦壞事,走了相反的路。他越是請媽媽不要生氣、越是替辛儀說話、越是替她道歉,徐老師越想著他倆都是一丘之貉。而自己含辛茹苦、忙來忙去,卻一無所有的狼狽感油然而生,反而更加絕望和氣憤。
宇航爸爸的無力感不亞於劉宇航,他抱著被嚇得大哭的劉寶寶走過來,也試圖勸解。
劉宇航看徐老師臉色不善,爸爸又在她身邊護著,趕緊跑去了徐老師的房間,在他翻找量血壓的儀器時,徐老師的憤恨已經徹底爆發了。
掙脫開宇航爸爸的手,她直奔辛儀的臥室衝去,一把揪出辛儀柜子里掛著的新婚時的旗袍,使勁撕了起來,嘴裡還含糊不清地說著:「旗袍,旗袍,旗袍,我叫你冤枉我想要這破旗袍……」
宇航爸爸緊趕慢趕,但因抱著劉寶寶還是慢了一分,他進屋時衣服已經被撕破,待劉宇航聞聲跑過來、使勁從徐老師手裡奪過旗袍時,紅色嫁衣早已碎裂,成了幾大塊紅色的破布片。
那粒璀璨的黑珍珠無法撕碎,像一顆明亮的黑眸,清冷的亮著。劉宇航忽然想到不知在哪看到的一幅畫,臉已破碎,灑落的五官卻依然美麗,眸子如寒夜裡遙遠的星辰,冷冷地望著這乍然離場的圓滿完整。
劉宇航望著手心裡的碎紅,望著辛儀最珍視的、母親送給她的新婚祝福!一種濃濃的無力感從足心緩緩地衝擊到了腦門,只得喊了一聲:「媽,你瘋了,你這是幹什麼?」
徐老師轉頭問劉宇航,聲音由低而高,就像她馬不停蹄向上飆升的血壓一樣亢奮、激烈。
「這就是你給我找的兒媳婦?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趕緊給我離!離!!離!!!」說完,老太太眼一翻,直挺挺往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