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浮生故夢5
2024-10-02 19:03:57
作者: 宴阿心
一夜之間,小君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皇宮中出現的二皇子,裴崇。
旁人不知他從何而來,也不敢多問一句,只知這個孩子,是已故陳妃的孩子,也是未來能夠與囂張跋扈的三皇子裴滕分庭抗禮的唯一人選。
裴崇享受著從前從未有過的榮華富貴,穿的是金絲綢緞,戴的是金鑲玉佩,他儘快的讓自己熟悉宮中的一切事物,告訴自己,自己是至高無上的二皇子。
第一次,他一步一步的走向大殿的石階,如同走向深淵,又如同走向制高點。彼時,他心裡想的是那個與自己同甘共苦的女孩子,他想攜她的手,一同享受這本該就屬於他的一切。
老皇帝看到沒有俗世氣息的裴崇,甚是欣慰,覺得他不愧是自己的兒子,好生誇讚一番。
裴崇飽讀詩書,被安排坐在皇宮的學堂里,聽著夫子講著他幾年前就知道的知識,隱藏自己的鋒芒,如同不存在一般,獨來獨往。
但他常被欺負,被裴滕欺負,被其他的貴公子欺負,說他是野種,說他是野孩子。他不想再受欺負,就拼命的逼自己練武,他長的太大,練武不好練,他就逼迫自己,經常受傷,經常躺在地上起不來,但終究,他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也因此,結識了一生的摯友,顧呈衍。也認識了他的愛人,卓清瀾。
不過兩年,他褪去了所有的稚氣,成熟的不像個少年。
也漸漸地在宮中嶄露頭角,豐滿自己的羽翼。
他始終不曾忘記,宮外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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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裴崇出現的那一晚,阿浮坐在未名橋下,捧著三個熱乎乎的包子,等到天亮,等到包子已經涼透,也沒等來她的小君子。
那日之後,橘子攤前賣橘子的那個少女,再也不曾出現過。
她日復一日的尋找小君子,走遍了郭城,卻因為沒有文書,出不了城,她就白日在郭城的每個角落尋找他,晚上就坐在未名橋下等著他。阿浮傻傻的以為,這樣一直等,就能等來他。
她不知道,自己等的人,早已是個不存在的人。
不賣橘子了,阿浮就沒了經濟來源,她每次路過賣包子的陳大哥那裡,都會聽陳大哥問一句,「還沒找到你要找的人呢?」
那時,她也只能無力的搖頭。怎麼找呢?他在哪呢?他什麼都沒留下,就這麼無緣無故的消失了,讓自己從何找起呢?
阿浮每每路過包子鋪時,陳大哥都會好心的施捨給她一個包子,說是當日剩下的,但那包子明明還帶著熱氣,皮厚,餡也大。
她就這樣找,從冬季找到夏季,從夏季再找到大雪紛飛。腳上的破草鞋已經露出了腳趾,腳底也磨出了許多的水泡,一碰就會滲出血跡。她穿著單薄的衣裳,行走在大雪之間,覺得天地茫茫,人生瞭然無味。
她抬頭望了望天,大片的雪花落在臉上,落在眼中,化作水滴,帶著眼淚一同落下。她忽然不明白了這麼久尋找他的意義,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麼,讓他就這樣不告而別,她不明白,他一個小乞丐,能去哪裡,為什麼就不能帶上自己。
「小君子,你……你在哪啊?」她混著氣的聲音從喉嚨里發出,接著眼前一黑,倒在了未名橋頭。
白雪皚皚,落在地上,毫不顧忌的落在她身上,一整日的雪,路上沒有行人,一整日的雪,將阿浮覆蓋在雪裡。
賣包子的陳大哥等著阿浮路過自己的攤前,他早已將包子用紙包好,想著今日勸勸她,不要再找那個人了,然而,他等到了子時,都沒有看到阿浮的身影。
他的右眼一直在跳,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事情一樣。阿浮不來,定然是有原因的,她這樣餓著肚子走了一天,也不是辦法。所以他就想著,收了攤位,去未名橋看看阿浮是否在那裡。
包子在他的衣襟里,他左手撐著傘,右手提著燈籠,上了橋,走到未名橋下,卻並未發現阿浮的身影,他這才真正的慌了神,到處尋找阿浮,可他走遍了郭城,都沒找到阿浮,最後又失望的回到了未名橋。
他摸著衣襟里的包子,已經涼透了。
他轉身正想繼續找,卻發覺腳下有不對勁,他的腳向後退一步,似是抵住了什麼地方。他放下拿起燈籠來照在地上,卻發覺鼓成小山丘一邊高的雪下面,覆蓋著的,正是他找了許久的阿浮。
他扔下燈籠和傘,雙手將厚厚的一層雪散開,看到阿浮青紫的臉和雙唇,急忙將她背在自己身後,跑回自己的住處。
他半夜敲打所有醫館的門,卻都熄了火,休息了。唯有一家破舊的醫館,裡面住著一對姐妹,其中的姐姐說,她能夠試一試,便跟著他來到了阿浮面前。
阿浮已經凍得四肢僵硬,不成模樣了。他難以想像,如果他不來找阿浮,經過一夜的風雪,阿浮還會不會存活下來。
小醫女說她姓烏,她問他怎麼稱呼,他說他叫陳彧。
他們忙到了天亮,才將阿浮的命從閻王手裡搶回來。
阿浮昏迷了三日,才醒過來,她醒過來時,包子的香氣縈繞著她。她一睜眼,便見到了坐在自己床頭看著自己的賣包子的陳大哥。
「陳大哥……」
陳彧扶著她,讓她安心的躺下,餵了她一點熱水。
阿浮意識清醒,陳彧也沒說什麼,而第一句問她的話,便是,「值得嗎?」
阿浮的頭枕在枕頭上,眼淚瞬間滑落下來,她搖搖頭,「我原來覺得值得,現在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的命是我的嗎?」陳彧將水放在桌上,對她道,「你倒在未名橋上,被大雪覆蓋住,凍得奄奄一息,如若我不去找你,你就死了,你知道嗎?」
阿浮收斂了眼眸,不言語。
陳彧繼續道,「醫師說了,你這個樣子,能醒過來已經不錯了。身體處處都受了寒,往後怕就是個病秧子了,最怕的就是冰雪。」
陳彧看著不說話的阿浮,長嘆了一口氣,回身拿起桌上剛剛蒸好的包子,「先吃點吧。」
包子香是香,可阿浮一聞,便一陣乾嘔。
陳彧急忙把包子扔遠一點,「你不是愛吃嗎?怎麼如今這樣了呢?」
阿浮方才的臉色煞白,她緩了好長時間才緩過來,「我不愛吃。從前一直買,是因為他愛吃。」
「……」陳彧不知說什麼,話到了嘴邊,停了下來。
他本該走的。
他本就不屬於市井。
當初裴崇流落在外,他是死士,受了陳妃的命令,外出保護二皇子的。二皇子去哪,他便去哪。他知道,裴崇回宮了,他也應該恢復侍衛的身份回宮繼續保護二皇子的。
他一生的使命就是保護二皇子,但他萬萬沒想到,任務里闖入了阿浮,他愛上了阿浮。
從她與他在街對面經營生意的時候,陳彧就注意到了她,她眼裡對人世間的熱愛,容納百川的心,和那副清純姣好的面容,讓陳彧看一眼便忘不掉。
往後她日日來買陳彧的包子,陳彧便日日剩下三個大包子,留給她。後來,陳彧才知道,阿浮的這三個包子,要分給自己家的殿下一個。
他沒想到,千絲萬縷,他們三人的感情纏成了一條亂糟糟的線。
他喜歡的姑娘愛上了他要效忠的主子。
陳妃逝世那日,陳彧難過了好一段時間,但他預料到了接下來的事情,便是小君子會被接進宮中。那日,他做了個決定,他決定,脫離當今二皇子,趁他不在,保護好阿浮。
他以為,阿浮對於小君子,不過是少年心性,但他沒想到,這樣一個弱女子,真的能日復一日的尋找自己的愛人,不喊苦累。
陳彧看著阿浮,「我去給你做碗粥吧,你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忘了他。
阿浮點點頭,看著陳彧出去的背影。
自從那日,她極厭惡兩樣東西,包子和雪。
她周身從骨縫裡滲出來的疼痛,時刻提醒她,自己是因為他,才變成這樣的。
由愛生恨,是這樣形成的,不過一個巧合,一場天意。
阿浮想了好幾日,忽然對陳彧道,「陳大哥,我要找到他,親口聽他一個解釋!」
陳彧的愛是卑微的,他愛阿浮,可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脫離不了自己是個死士的事實,所以他覺得自己配不上這個世間最好的女孩。
那一刻,陳彧像瘋了一樣脫口而出,「他在皇宮,他真實的身份是當今的二皇子。」
「你說什麼?」阿浮猛然坐起來,不敢相信。
陳彧將自己的身份,和小君子的身世講給阿浮聽。
阿浮聽後竟大笑起來,「真想不到這如說書先生戲摺子上的故事竟在我身上發生了。」她的神情突然悲涼起來,「所以,他的繁華不願與我分享,我配不上他的身份,所以他丟棄了我,我們曾經的過往,他都要當做不存在?」
陳彧不想騙她,但的確,「我沒聽說過皇宮中要找一個叫「阿浮」的女子……」
阿浮盯著面前冒著熱氣的茶杯,許久,才沙啞道,「我明白了……」
陳彧舔舔乾澀的嘴唇,想說什麼,卻忽然見阿浮抬起那不再明亮的雙眸看著自己,「陳大哥,你願意幫我去接近他嗎?」
「以什麼身份?」
「謀士。」她的神情,從此再無曾經的天真。
他說過他最想做謀士,實現自己的報復。她要以他最想要的身份,親自到他身邊,問問他,這樣的人配不配的上他,他到底有什麼資本捨棄一個曾經許諾要永生永世不分離的愛人。
從那日開始,阿浮這個名字再無人提及,橘子攤和包子鋪同時消失在了郭城。
她臥薪嘗膽,一個女子,身旁只有一人相陪,用了短短几年的時間,成為了勢力遍布各國各城的女謀士。無人知曉她是如何做到的,只知江湖傳言,旁人問起她名諱時,她無名無姓,只有號式:純昇。
過了這麼多年,路人早已忘記了當年匆匆一瞥的未名橋下的兩個孩子。
當年,兩個被各自家庭丟棄的孩子在未名橋下相遇,一個以賣橘子為生,一個以討飯為生。一個叫阿浮,一個叫小君子,他們在年少無知時就私定了終身,承諾彼此,永生永世,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