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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浮生故夢2

2024-10-02 19:03:48 作者: 宴阿心

  小君子蜷縮在橋下,看著天邊漸沉的夕陽,張望許久。他仿佛能看到那個紫衣的姑娘,捧著熱騰騰的三個包子朝自己走來。他再眨眨眼,那姑娘只是個嫌棄自己的行人。

  

  他躲在橋下,都沒有多少人能看到他,更不要說施捨於他了,他今日只得了一個銅板,這一個銅板,卻連一個包子都買不上。

  他小心翼翼的用凍裂的手拾起銅板,皺起眉頭,將它塞進自己的衣襟中,再抬頭抿嘴看著路上的行人,欲漸的少了,他們都是有家的人,他們都要回家了。

  不知道阿浮今日還能不能來。

  他一日沒吃飯,已沒什麼精力了,搭聳著一雙眼皮,遮蓋住了暗自生長力量的眼神,蜷縮在一起,在手臂上找了個好位置,將下顎放上去,淺淺的睡過去。

  這是來這裡的第二日,他日日都會夢到不一樣的東西。

  今日他又夢到了自己的小時候。

  他潛意識裡有著這樣的記憶,雍容華貴的女子抱著自己笑著,身旁站著一位穿著金黃衣衫的中年男子,這男子用睥睨萬物的神情看著自己,而抱著自己的女子笑著笑著,卻哭了,哭的梨花帶雨,讓人心疼。

  他記得自己幼時穿的衣服也不似現在的這般扎手,他記得自己幼時穿的鞋子是帶著厚底的刺繡鞋,他記得自己幼時,即便下了大雪,只要不出屋子,就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寒冷。

  「呃……」小君子忽然驚醒,夢裡好像有誰要殺了他,殺了那個女人,他驚得渾身一抖,細汗從皮膚中鑽出來,一點一點的滲透他的粗布麻衣。

  再次睜開眼來,天色已經黑了,路上沒有了行人,而橋上那一盞燭火自從昨晚被掛壞了,便再也沒亮起來過。

  每到此時,他就覺得自己如同蚍蜉一般,在人世間遊走,無人銘記,或許生老病死,直到離去,都不會有人記得他。那麼自己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自己為何不能像那皇宮裡的皇帝一樣,能指點江山,受萬人朝拜?

  看來她是不回來了,雪停了,昨夜也就消失不見了,或許在自己方才睡覺的時候,她路過了自己,只是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碗,再也不想把果腹的三個包子分一個給旁的人了。

  小君子準備再次睡下了,睡了就覺不到自己餓了。

  「小君子?你還在嗎?」正當他再次閉上眼時,橋上從上往下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小君子猛然睜開眼,「在!」

  「嘻嘻……」只聽到兩聲笑,便聽到了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又聞到了肉包子的香味,小君子主動挪開了自己坐著的地方,給阿浮讓出空位來。

  阿浮笑著坐在地上,把包子塞給小君子,接著從衣袖中拿出了什麼,又跑回橋上,自己擺弄了半天,直到看著漆黑的夜裡忽然閃出了大片的亮光,才笑著坐回他身邊。

  「今日多賣了些錢,我把橋頭的燭火換了一個!這樣我們就能看得清啦!」阿浮單純又美麗的笑容讓小君子離不開雙眸。

  他倒希望黑一些,他雖然想見到阿浮,但他不想讓阿浮見到自己,見到自己這幅破舊不堪的邋遢模樣。可光亮在自己眼前,照亮了這個本就明亮的小女子,讓小君子如灰燼一般的心裡有什麼東西在復甦。

  他們如昨日一般,阿浮吃兩個包子,小君子吃一個包子。

  阿浮一直笑著,「我今早走的匆忙,還沒問你,小君子,你為何叫這個名字?」

  小君子的神情堅定,「這是我自己起的,我堅信自己絕非凡人。」

  不光是這個夢,小君子心中有更理想的東西。

  這話若是他對旁人說,旁人定要笑的前仆後仰了,而阿浮卻在他忐忑的時候,給予他鼓勵和肯定的笑容,「是的,我也相信你絕非凡人!我能看得出,你的眼神和其他人不一樣!」

  「是嗎?」小君子沒見過其他人的眼神,而阿浮見過。

  「對呀!我見過很多王孫貴族的眼神,他們的眼神都是沉迷的,狡詐的,你不一樣,你的眼神充滿了正氣,和野心!」

  「真的嗎?」小君子很驚訝,阿浮竟然能看的這麼準確,和這麼篤定。

  「真的!」阿浮說道,「這世道這麼亂,你不如多讀書,當個謀士,為哪個皇子效力,若真能成功,飛黃騰達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小君子第一次笑了,因為阿浮說道了他的心裡去。

  阿浮道,「若是你哪日真的飛黃騰達了,莫要忘了分我一杯羹!」

  小君子抿著嘴,握著手中剩下一半的包子,「日後我若富貴了,一定要你跟我一樣富貴!」

  「好!那我就再也不用賣橘子了!也不用看其他人的臉色了!」

  「嗯!」

  彼時,兩個孩子的眼裡有浩浩的星辰,他們望著天空,彼此說著不甘落後的誓言。他們相信,他們都不是凡人,他們都有富貴的資格。

  這是貧窮帶給他們的思想。

  包子吃完,阿浮忽然想起來,「當謀士就得多讀書啊,你沒有錢,怎麼讀書?」

  小君子面無表情,指了指自己的頭,「書里的東西,都在這裡了。」

  「什麼意思?」

  小君子談吐之間,對阿浮解釋道,,「今日不是我來的第二日?此前我一直在一位有錢的書生家門口乞討,我和他府中的小廝混得好,他常偷出書來給我看,由於那書生家中總要清點書目,所以我看的極快,每日每夜的,幾年過去,不知不覺中,就把他家所有的書都看完了。後來他家搬到京城裡,我沒有辦法,找不到落腳地,才躲在橋下住的。」

  有錢人家的書生,書房少說也要有上萬冊的書吧?他竟然在幾年之間都讀完了?

  阿浮實在驚嘆,「你真的都讀完了?」

  小君子點頭。

  「你一定會成功的。」阿浮也不知哪裡來的信心,從他種種表現來看,她心中認定,小君子絕非凡人。

  小君子知道自己會成功。可他需要銀子,遊走天下,見了多的市面,才能將天下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沒有銀子,走不到哪去,他還需要機會,一個有人能相信他的機會。

  從那之後,阿浮幾乎是天天都會來和小君子談天說地,阿浮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她聽小君子講的那些大意,也能聽得懂,她從小君子那裡學到了不少,而小君子也從阿浮這裡聽到了許多民間的趣聞,這些都是書中沒有的。

  他們就這樣,互相依偎,走過了今年最冷的那幾日寒冬。

  阿浮用旁人落在自己攤位的髮帶,為小君子扎了個頭髮。她將他擋在額前雜亂的髮絲全部隆在手中,用髮帶輕輕的在他頭頂固定,這樣一看,小君子的面龐竟長的這樣精緻!

  「你可真好看!這樣好的面容我竟一直都不知道!」阿浮吃驚的看著他的臉。

  小君子看不到自己長什麼樣子,只聽阿浮說好看,她說好看,那便好看吧,她的眼光必然是全世界最好的!

  阿浮傻傻的看著一臉冷漠的小君子,想來他也是不在乎自己的容貌的,否則自己說他好看,他怎的連個笑模樣都沒有?

  自從小君子第一日見到阿浮時,阿浮便每日收了攤位即刻去買三個肉包子坐在他身邊,阿浮從沒提過自己的家,小君子也不知,阿浮在沒遇到自己之前,都是住在哪裡。

  阿浮說自己沒爹沒娘,除了小君子和賣包子的大哥哥,沒有旁的人對自己好了。小君子想問問她的家在哪,卻又怕這樣說,傷了她的心,便一直都沒好意思開口問。

  今日阿浮卻忽然對小君子說,「我明日要回家一趟,不能來了。」

  這一日小君子早就想到了,阿浮是有家的人,同自己不一樣,她不能夠每晚都陪著自己而不顧自己的家,所以離別是早晚的,只要他還能見到阿浮,便已經心滿意足了。

  阿浮也是猶豫了許久,才這樣說的,天氣回暖了,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整個冬季都不曾回家了。

  可她回那個家,是忐忑的。

  小君子也不挽留,這一日他提前許久就在心中做好了準備,他看著阿浮的模樣只是微微傷心,「好的。」

  「我就回家去看看,我還會回來的!」阿浮又補充著,她捨不得小君子,她也看得出來,小君子也捨不得自己。

  小君子仍是點點頭,「好的。」

  「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阿浮問他,眼神裡帶著期盼。

  小君子坐在地上,一直垂著頭,搖搖頭什麼也不說。

  阿浮似是想讓小君子說出些什麼,可年少的阿浮不好意思直說,小君子也不好意思這樣說,他木訥的樣子氣的阿浮一跺腳,指著她怒罵了一聲「木頭!」便轉身離去。

  小君子一直垂著頭,咬緊牙關,雙手也緊緊的攥著自己的衣角,若是再用力一些,怕是衣角都要讓他握的碎成灰了。

  阿浮跺腳,轉身離去後,小君子才緩緩抬頭,望著阿浮的背影,張張口,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他摸了摸自己欲漸充實的衣襟裡頭,站起身來朝另一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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