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疏而疑之
2024-10-02 19:02:58
作者: 宴阿心
陳彧日日站在純昇居門前張望,見了崇王府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人,卻沒見到裴崇的出現。裴崇即便出現了,他也從不看純昇居一眼,帶著支軼,朝相反的方向走。
聽陳彧打聽,裴崇這幾日極忙,要留在宮中處理政務,皇帝似乎是在暗中考察,他與裴滕誰更適合太子之位。裴崇在宮中做的面面俱到,十分細心,卻從來得不到皇帝的嘉獎,因此近幾日心情十分不快。
陳彧挑著燈籠走進暖閣,看著仍借著微弱燭光看書的榻上的白衣女子,上前一步將燈罩中的燭火又點亮了幾盞,登時暖閣之中燈火通明,純昇眼前一亮,看著忙來忙去的陳彧,「你來了。」
下一句,是純昇這幾句必問的一句話,「殿下回府了?」
陳彧撂下手中的燈籠,看著外頭已經漆黑一片的天空,將暖閣中所有支著縫隙的窗子全都關上,「回去了,還是沒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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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昇仿佛已經習慣了,她沒帶面紗的嘴角笑了笑,「知道了。」
陳彧看純昇一點也不急切的模樣,自己都替她著急,「姑娘!你都問清了代侯的意圖,為何不告訴他?」
純昇不急不緩的翻著書頁,「告訴他有什麼用?」
陳彧再三抱怨,「那殿下也是的,怎麼也不知道自己來問?」
純昇聽了,放下手中的書,一雙狹長而深邃的眼眸看著陳彧,「是他不知道來問嗎?是他不願來問。」
「殿下怎麼不願來問?」
「因為他與我之間生了嫌隙……」這句話,純昇才惆悵萬千。
君臣之間最怕暗生嫌隙,若君不信任臣,臣做的再多,又有何意義?
陳彧氣的冷哼一聲,「姑娘,聽說殿下在宮中並不得寵,滕王做的不如他好,卻日日得到老皇帝的誇獎,殿下心中極不舒服,又不知與誰說。」
陳彧看透的東西,裴崇自己自然也知道,他每日冷著眼路過純昇居,都不瞧上一眼,一肚子的苦悶不知與何人能說,到頭來才發覺,原來這世間能懂他的,倒真剩純昇一人了。
可他卻不能去找純昇,上次的事,純昇的確太令自己失望了,然而自己近日在皇宮的事情也不可能沒傳到純昇那裡,可純昇竟然,毫無動作,甚至都不曾來差人問候一兩句。
「莫非她一個謀士,要本王求著與她相見嗎?」裴崇與顧呈衍閒聊時,聊到純昇,便瞬間氣焰直升。
顧呈衍不說話,只看著裴崇的樣子,當他只是生氣幾日,過幾日便好了。裴崇此時氣急,定然想不起來,當初讓純昇做他的謀士時,他就是日日在人家純昇居門前求著,才將純昇求來的,可如今,他又口口聲聲反問,要本王求著與她相見嗎?
裴崇自己心裡又怎能明白,他對純昇的想法早已不是當年那般純粹?他自己身在其中,看不清楚,可顧呈衍卻漸漸的看了清楚。
裴崇本就心情不適,再加之與純昇這沒來由的嫌隙,便不願會客,幾句就將顧呈衍打發走了。
他喚來支軼,「純昇近日在做什麼?」
支軼老實的回答,「回殿下,純昇姑娘近日都在純昇居,不曾出門。」
「不曾出門?那陳彧呢?」
支軼不知道該怎麼說,仔細的想了想,還是如實回答,「陳彧……不是日日都站在純昇居門口等殿下嗎?」
純昇自己不來找裴崇,卻叫陳彧日日站在門口,目的就是盼著裴崇能來,可裴崇偏就一眼不看,徑直走過。
「行了,你先下去吧。」裴崇問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便讓支軼退下了。
夜深人靜,他獨自坐在幽暗的燈光之下,面前的桌案無比乾淨,上面什麼物件都沒有擺放,裴崇整個人都好像要隨著窗外那被烏雲遮住的圓月一同隱匿在黑夜之中。
翌日清晨,純昇醒來便見陳彧從外頭回來,她坐在梳妝鏡前,泉靈在她身後替她梳著頭髮,「回來了?」
清晨還是有些冷,陳彧收著胳膊在袖子中,點頭道,「殿下又去宮中了。」
「好。」純昇點頭,不再做其他回答。陳彧退出去做事。
泉靈的手極輕,抓在純昇的頭髮上也讓純昇舒服極了,她手握著梳子,一把一把的將她黑長如瀑的髮絲梳順,可竟在分縷的時候發現了白髮,泉靈捏著那根白髮,驚訝的對純昇道,「呀!姑娘!您竟然有白頭髮了!」
純昇順著鏡中的手,看向自己身後,的確看見了一根白頭髮,被泉靈握著,她倒沒有那麼驚訝,不過是一根青絲變白髮罷了。她輕聲道,「泉靈,幫我拔掉。」
「拔掉?姑娘,那怎麼行?」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女子的頭髮怎能說斷就斷?說拔就拔?
純昇知道泉靈擔心什麼,可她自己心中沒有感觸。讀了那麼多聖賢書,所謂的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可她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曉得,不知他們還在不在這世上,也不知……自己究竟因何而生……
不過是一根白髮,藏在黑髮之中,也顯得不妥,倒不如拔了乾淨。
純昇只道,「拔掉吧。」
泉靈也不再反駁,點點頭,將白髮纏繞在手上,輕輕一拽。純昇只感覺到有些刺痛,便見那根白髮懸在自己眼前。
泉靈還有些浪漫,「姑娘留著吧,這可是第一根白頭髮!到老時想起這一生變老的過程,也當是奇妙極了!」
純昇無奈的笑了笑,像哄小孩子一般對她說道,「拿去燒了吧,不過掉了一根白髮,還有滿頭的青絲在。」
她又哪裡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青絲變白髮?留著有什麼用?
泉靈似是捨不得扔掉一般,看著純昇,在等她回心轉意,最終沒等到結果,才扔進薰香里燒掉。
她走回純昇的身後,每一次替她梳妝,她都會盯著純昇看許久,因為她想知道面紗下面的女子究竟有著怎樣的面容?又是擁有怎樣容貌的姑娘,才會活成純昇這般模樣?
可今日面紗上的雙眉緊緊的蹙在一起。
泉靈也了解到一些,便斗膽問純昇,「姑娘……您要是想見殿下,就去見一面嘛,若有什麼誤會,坐在一起解開就好啦,何必這樣禁錮自己,讓自己不快呢?」
純昇微微抬眼,「你不明白。好了,再別個簪子就好了,我要出門。」
「是……」泉靈看純昇有些不耐煩,急忙專心的替她梳妝,不再多說。
泉靈是好心,可她不懂,正如純昇所言,她不明白。
純昇與裴崇之間,若真是普通的謀士與君主,那便省了許多的事。可他們不是,他們永遠不是……
純昇又去見了代裕修,一切按照他們的計劃執行,代裕修的立場越來越靠近裴滕,且一絲跡象也不透露給裴崇。
裴崇今日又如同昨晚一樣,把支軼喚來,問他,「純昇今日有什麼動向?」
支軼如實回答,「純昇姑娘去了祥虎鏢局。」
祥虎鏢局……是她的地方,「可知她見了什麼人?」
這才讓支軼尤其為難,他緊搓著衣角兩邊,猶豫著道,「去見了……代侯……」
裴崇原本暗淡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他抬眼緊緊的盯著支軼,「你沒看錯?」
支軼搖頭,「屬下絕不會看錯。」
裴崇這才深吸一口氣,擺手道,「你退下吧。」
支軼退出去,裴崇才猛地敲著桌案,心中一口氣憋著,仿佛無論如何都暢通不起來。
代裕修如此明目張胆的站隊,卻沒有站在自己的陣營,明顯是要幫助裴滕,而純昇又私自去見代裕修,她不同自己說,代裕修也不同自己說,他們二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如果是計策,純昇又有什麼理由不告訴自己?
裴崇眯著眼睛一把將桌上的茶水打翻,茶水從桌沿流到地上,每一滴都「滴滴」的發出響聲,像是刀子扎在自己心上。
純昇,但願你不是如我想的那般模樣,可你不與我解釋,我又如何全心全意的信任你?
他忽然站起身,大聲一喊,「支軼!」
支軼聽到聲音匆忙進來,便看到了裴崇腳下的茶杯,驚慌的收拾,「殿下……怎麼了?」
裴崇面色平靜,可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此刻有多憤怒。他道,「給我派人盯緊純昇,她見什麼人,說什麼話,都要一字不落的稟報!」
「是……」
支軼將茶杯收拾好,便輕聲退下了,一腳退出,手上帶著門,緊緊的關嚴,整個人站在門口,擔憂的回身看了看,卻無可奈何的離去。
終究還是懷疑了,裴崇即便是七年前從未接觸過皇帝,仍是遺傳了他的疑心。
他懷疑純昇,無非是給自己多添一道痛苦。代侯說歸順不歸順的失望,父皇對他的嚴厲不喜,朝臣的紛紛倒戈,連純昇都不給自己出任何的計策,顧呈衍也不知在幹什麼。
朝堂上這樣孤立無援的人能有什麼好結果?
這些一點一滴都給裴崇帶來了一堵又一堵不能擊破的心牆,這些心牆終會也因堆砌的太高,在有一天,因為重心不穩,自己倒塌,斷壁殘垣,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