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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方糖

2024-10-02 18:41:59 作者: 李依咪

  「侯XX,1957年生,L市首位落馬的公安系統官員,組織相關負責人證實其涉嫌嚴重違紀違法,G省檢察院已經對其以涉嫌受賄罪立案偵查,將依照法律程序處理。」

  

  最近的社會上颳起一陣倡廉新風,各級政府嚴厲打擊貪污腐敗問題,這畢竟是民心所向的大好舉措,大小媒體也積極報導相關內容,時常有貪腐官員被調查、落馬的新聞在網絡上流傳。度假結束後,婭枝利用上班的空閒時間瀏覽訊息,很容易地找到了許多條關乎這位侯局的新聞。

  巨額的不義之財、徇私枉法、剝削民眾……此人確實為官而巨貪,算得上是目無法紀,落入法網是遲早之事。婭枝拉到新聞底部,記者署名後附有侯某的履歷,長長的一串記錄中,有這樣一條:

  「1989至2003年任L市B區公安局局長,期間有收受賄賂行為,來源尚未查明。」

  2003年的時候婭枝還在念小學,89至03年的時間區間對她來說很是久遠。如果用和她相關的事件來拉近這個概念的話,姐姐去世、婭枝出生、父母離異、媽媽患病又都是在這個區間內發生的。

  如果再往久遠處想,連盧定濤的出生,她們和盧定濤一家還有路菁姐一起生活在這個院子裡,還有姜叔在B區公安局服役、經常來她們家幫忙……通通都包含在內。

  當然,這些說明不了什麼,14的時間太長了,相對於婭枝所走過的22年人生而言,這已經是太久的光陰……婭枝關閉掉當前標籤頁,目光轉向電腦前被她標註得亂七八糟的日曆,她嘗試著疏導自己的思路:也許是多想了罷,母親的發病是偶然,姜叔配合查案也只是走個流程,盧定濤和路菁只是普通朋友。

  婭枝覺得自己參加工作後,性格已變得越來越平和,她下一步必須做的,大概是學著脫敏,不再因身邊微乎其微的風吹草動而驚怕,而是仰起頭向前看。

  一切似乎都在變好,不是嗎?她從來就不算孤身一人,她還有媽媽,還有盧定濤。

  「在看什麼?」盧定濤的聲音出現得突兀,這個人總是會恰好出現在婭枝想到他的時候,令她受驚嚇又心虛難安。

  「我在學習。」婭枝的目光從桌面移開,嗔怨地轉至那人高高在上的臉,又轉回屏幕,她念出屏幕上的文字:「樹新風,揚正氣。我倒是覺得,不光全社會需要良好的風氣,你個人這種曠班的歪風邪氣也很有必要改進。」

  盧定濤便笑了,他並不糾纏於婭枝刻意隱瞞她瀏覽的內容,悠然轉變話題道:「向婭枝同學,已經十年了,你還記得吧?」

  「記得什麼?」婭枝被叨擾得索性關閉瀏覽器,她一頭霧水。

  「你的二十三歲生日在下周,我想去你家吃蛋糕。」盧定濤的口氣簡直像是安頓自家的事:「所以特來提醒你準備一下。」

  可能是上網時間太長腦子轉不動了的緣故,盧定濤踏出那道門幾十秒後,婭枝才遽然反應過來,二十三歲生日的十年前,那就是她十三歲生日,那不就是盧定濤打她屁股的日子嗎?

  婭枝又羞又氣,隨手拎起一個廢棄的鍵盤就追了出去,走廊和樓梯口空空蕩蕩,那人早就不見了蹤影。

  盧定濤,不對,盧混蛋居然把事情記得這般清楚,還妄想跑到她家來過他們的……打屁股十周年紀念日?

  氣惱歸氣惱,本職工作卻不可落下。婭枝剛剛帶著殘存的理智,深呼吸著回到座位上,陳恆和幾位同事便走了進來,看到她手中像握火把一樣高舉著的、還未來得及丟下的鍵盤,陳恆還沒有說什麼,一位女同事已經側身上前,伸出手摸婭枝的額頭:「向婭枝,你的臉那麼紅,不會發燒了吧?」

  「我沒事,剛才被一個智障氣了一下。」

  活動安排得出奇地順利,陳恆看銀行這邊沒有表現出要人的意思,也就不客氣地將婭枝當作自己人。整整一周,除去前幾日的確是在合計銀行這邊的贊助預算,後面幾天婭枝忙活的事,就全部是為方糖那邊爭取場地和報銷物資了。

  「CUBE」的水印logo印刷在策劃案中部,婭枝起初覺得這是一個富有科技感的名稱,既有稜角分明的未來感,令人聯想到一塊方糖融化了,甜味分子便滲入白水中的過程。方糖寓意著科技既有銳利的一面,也有緘默而入微的人情味,它可以融入生活的方方面面,滋潤人類生活於細緻無聲,技術產品也終將走下超神化的神壇,像安徒生筆下中國皇帝摯愛的夜鶯,飛入萬千尋常百姓家。

  即便聽了婭枝動情地描述她的理解,盧定濤依舊對此不以為然,他第一次聽說這家公司時就忍不住皺眉:「方糖,為什麼取這個名字?」

  「怎麼了?」

  「方糖方糖,就是荒唐,科技是核心競爭力,怎麼能荒唐呢?」言下之意,竟是搞技術的人就是喜歡胡鬧,缺乏穩重氣魄。

  婭枝深感無語,她賭著一口氣再去找陳恆,證實「方糖」的真正寓意,得到了如下的一本正經的回答:

  「寓意嗎?我們老總對荒誕藝術有一點研究,他對我們解釋說,『方糖』諧音『荒唐』,和科技的精密嚴謹形成反差美學。都說科技是核心競爭力,它必定關鍵、重要,所以要取一個能有力消解傳統意義的名稱,意義的消解,才是最終極的意義。」

  果然盧定濤和這幫人的思維方式同出一源,都不怎么正常!未來感、人情味什麼的,居然是婭枝自己想多了。

  一行人到了預定的場地,場地亂鬨鬨的,各色人群這邊集中了一片,那邊又圍攏了一夥。

  他們一問才知,當晚有一場國際音樂節要在這裡舉行,陳恆原本打算徑直上樓,會見場地的負責人,婭枝看了看會場中央塔頂的大鐘,發現距離約定的時間還很早,便提議先自行看一看場地,既是預先了解情況,也能節省之後的時間。

  女同事也贊成,三人將各自取出的文件收納到一起,動身沿著環狀的展區一路參觀。來自各國的藝術家在緊張地籌備晚上的表演,有的在跟志願者們和翻譯溝通,有的在擦拭樂器調試琴弦,也有幾位已經調試好了設備,開始隨著樂聲高唱起來,雖然會場被紙板分割成九曲迴腸的通道,但畢竟處處連通,一旦某個地方響起音樂聲,人群就如流水一般穿過各處路口,迅速地圍攏在表演者的展台前,好不熱鬧。

  婭枝對流行音樂興趣不大,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觀察場地上,想像著屆時當這些紙板、帳篷還有舞台都被撤去,換成了他們自己的布置。

  哪個位置適合在人流中設置帳篷,用來提供當場申辦聯名信用卡的服務?還有新基金套餐的易拉寶,擺放在哪裡既安穩又引人注目?人員呢?婭枝忽然想到場地附近正好有一所財經大學,可以去那裡招募兼職學生,那麼如何安排工作能更好地節省這方面的投入,又是一個應該好好計劃的問題……

  「向婭枝,L市可真小!」路菁忽然從一旁的某個展區閃出來。

  「你也是表演者?」婭枝打量背著深黑色琴盒的路菁,眼神中的崇拜同小時候一樣無處掩飾,她聽說,路菁是拿下了最高等級證書的L市音樂學院畢業生,在業界已經稱得上青年演奏家,還在幾所高校開過獨奏會。

  「其實是粉絲,」路菁白皙的臉上出現了婭枝從未見過的神情:「運氣好的話,還能給偶像伴一伴奏的那種。」

  這段時間婭枝統共也沒有見過路菁幾次,她想當然的以為,路菁既然有一副兼具酷女孩與冷美人特色的外表,想必不會有太豐富的表情。在哥特童話的世界裡,機械人偶般漂亮的臉就算是笑,也只能生硬卻魅惑地勾勾唇。

  真實讓婭枝很是驚訝,原來路菁也有崇拜、甚至為之狂熱的對象,優秀得挑不出毛病的她,居然還會為了偶像刻意貶低同樣登台表演的自己。路菁揮手說「一會再見」時,婭枝竟很想跟過去,見識一下她的偶像是何樣的音樂人,但陳恆他們的催促使婭枝不得不暫時放下私念、先去辦妥正事。

  踏進會議室,婭枝便將剛才的輕微遺憾拋之腦後了。很可能結束後還有機會見到路菁姐呢,婭枝暗自期待著,也就重新專注起來。

  沒想到會場的負責人態度很好,給出的價格也比較公平。他們所在的廣場,一直以來都是L市中心最搶手的場地,陳恆來之前已經做好了對方會獅子大開口的心理準備。

  也許是方糖公司自身攜帶新銳突起的影響力,在這個創新自由的時代里深受青少年追捧,也反向地吸引了場地一方的緣故,總之,一切進展得格外順利,協議也就順水推舟地簽署下來了。

  早上離開銀行時,婭枝的公文包裡帶著一份財務部擬好的合同,嚴格來說它的功用並非為交易訂立契約,而只是對場地費進行書面地再度確認。

  由於場地費部分包含在銀行的贊助項目之內,金主一方要採取實報實銷的方式,自然不會單憑方糖公司一方上報的金額就支付或者直接轉足贊助金,為留下合作憑據,確保所有經費都被用於銀行和方糖產品的聯合宣傳推廣工作,婭枝她們在磋商中代表銀行,直接向場地等大額服務提供方確認金額的步驟便必不可少。

  陳恆和負責人已談攏了價格,婭枝這邊卻出現意想不到的狀況——那份合同不翼而飛了。

  「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也許是因為外面的演出即將開始,負責人急於去監察狀況,開始頻頻地看表。

  「你不要著急,再細心找找。」陳恆攔下負責人:「不好意思,能否再耽誤您一點時間?」

  沒什麼好找的。婭枝忽然心煩意亂,她的包又不是特警制服,更不是叮噹貓的四次元口袋,哪來那麼多地方好藏東西,沒有就是沒有了。她低聲對陳恆說:「沒事,走吧。」

  陳恆留在會議室里寒暄道別,女同事急忙把婭枝拉到走廊上:「你趕緊再找找啊,怎麼能就算了呢。」

  「沒關係,反正不是當下非簽不可的東西。」婭枝冷靜得連她自己都驚訝。

  「要是不出問題,是沒什麼關係,如果金額上真出了問題,他們不認了怎麼辦?」

  「陳恆不會。」婭枝很肯定,她只想儘快結束無意義的對話。

  「你們不用太著急,」陳恆大步走到兩個女人中間,話卻是對婭枝說的:「最近公司不忙。明天拿了新的,我陪你再來一次。」

  「那也好。」女同事似乎不願罷休,只是見陳恆態度誠懇,自知不好再說什麼,她只能冷淡地補充一句:「我也只是擔心萬一,讓婭枝為少了一張紙而負責划不來。」

  「不用折騰了。」門外傳來清悠卻字字清晰的女聲。

  幾個人聞聲回頭,意外地看見路菁和負責人從另一邊走來,婭枝暗自推測,原來路菁也認得他,也許是看到他正朝外走,就攔下他折返回來。

  「跟婭枝說話那會,看到你整理文件時留了一摞在會場上。」路菁看著女同事的眼睛:「我想可能有用,就沒有先徵求你的意見,直接送來了。」

  很不客氣。這是婭枝心中對這番話的評價,沒有任何的代稱或者敬語,清清冷冷的音調吐出一個直勾勾的「你」字,足以使聽的人不寒而慄。

  路菁的高傲,還體現在她連「落下」或者「忘記了」這樣的婉轉說法都不屑於使用,「我看到」和「留了一摞」字字實打實地砸在當事人臉上,裹挾了「故意地」等等不明說的意味,兇狠而又讓人無可反駁。

  同事被揭露得神色難看,只能生硬地解釋自己確實粗心大意了,不情不願地道歉。

  婭枝睜大眼睛怔在原地,一時間腦海有些紛亂,她說不清是還沒有理順事情的脈絡,還是壓根不願相信向來無爭的她竟也會遭到這無端的算計,但一切的確是事實——路菁手上的紙張不是一份,而是挺厚的一摞,婭枝知道她的那一份合同一定是被夾在其中了。

  下車時三個人分明將所有的材料全都歸整在了一起,如果獨獨缺失一份未免可疑,同事於是借著整理的機會漏掉空白無用的許多張,再附帶上看似可有可無,但足以滅婭枝威風的一張,動機實在不甚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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