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2 15:48:30 作者: 唐缺

  白紙黑字,鐵證如山,文瑞就算再狡詐也沒辦法過多狡辯。加上葉空山公然違反衙門的規定,並沒有按照法定程序進行審訊,也讓他失去了拖延時間的機會。

  「你們這些有錢人,犯了點事就總會通關係、找訟師,一點一點抵賴,賴到最後無罪釋放為止,」葉空山手裡端著酒杯,看都不看被牢牢綁在柱子上的文瑞,「所以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要麼今晚說出來,要麼你就一直在這根柱子上享受吧,看你能挺到什麼時候。」

  

  文瑞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葉空山已經搶著又說出了下一句:「打算威脅我嗎?不妨告訴你,老子當捕快當了十多年,前前後後被解僱過六次了,再來一次也不在乎。你最好還是乖乖合作,我只是想弄清楚那起殺人案而已,其他違法的事情我都可以裝作沒看見。」

  他的最後一句話無疑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文瑞耷拉著腦袋,無可奈何地開了口:「沒錯,我們違反了國家的禁令,把玉石走私出去賣給了羽人,從中賺取高額的差價。昨天你來找我問話的時候,我擔心會惹麻煩,所以沒有把真的帳本給你看。」

  「不止如此吧,」葉空山說,「根據這些真實的交易記錄,你們在最近一個月內突然降價拋售,迅速賣光了在寧州的庫存。而如果按照原價穩穩噹噹地出售,你們至少能多賺七成。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文瑞支支吾吾地回答:「這個嘛……近期風險太大了,官府查得很緊,我們也賺足錢了,不敢再做,所以拋掉存貨收手了,反正就在宛州踏踏實實做生意也一樣有賺頭。」

  這個回答顯然並沒有實話實說,但葉空山再要追問,他就死活不說出更多的內容了。而葉空山畢竟也不能真的嚴刑逼供,或者把他無限期地關押下去,看看天已經亮起來,還是只能選擇放人。

  「要不然我去探查一下他的精神?」岑曠躍躍欲試。

  葉空山考慮了一會兒,還是搖搖頭:「這個人太狡猾了。在他神志完全清醒的狀態下,你光是侵入就很困難,也極可能被他設置的虛假記憶欺騙。再等等吧,反正他有把柄抓在我們手裡,也絕不敢去告官的。」

  岑曠很不甘心,卻也不敢擅自行動,只能按照葉空山的要求去監視文瑞的動向。文瑞倒是並沒有其他特別的舉動,只是又雇了幾名護院,不知道是為了防殺手還是防捕快。岑曠經過一番謹慎的對比,認為二者可能性均等。

  但葉空山卻不見了。他在桌上扔下一張紙條,同時給黃炯和岑曠留了言。對黃炯,他很簡單地說,他要暫時離開青石几天,調查一些線索,過幾天就會回來;對岑曠則加了一句不知是提醒還是勉勵的話。

  「這幾天就靠你了,多動自己的腦子,少碰別人的腦子。」岑曠念出了這句話,然後發現黃炯壓根兒就沒有聽。老頭兒氣得全身的每一塊肥肉都在顫抖:「這個王八羔子,關鍵時候開小差!他是在把這件案子當成兒戲嗎?這案子不解決妥當,說不定會惹出大麻煩的!」

  黃炯沒有小題大做。雖然官方努力封口,但所謂紙包不住火,「一個人族被按照羽族童謠的方式謀殺」的消息仍然不脛而走。儘管兇手並未被查明,各種謠言已經扑打著漂亮的翅膀飛遍了青石城,有人覺得這是羽族對人族的報復,有人覺得這是人族冒充羽人幹的,言下之意是國家在為開戰故意造勢。在各種流言的中心,是焦頭爛額的黃炯,戰爭的走勢如何就取決於他的結案報告了,可葉空山偏偏在這時候悠悠閒閒地消失了,難怪他如此火大。

  「我覺得你應該相信他,」岑曠勸慰他說,「葉空山雖然最喜歡胡鬧,但據我所知,他還從來沒有耽誤過任何一樁案子。你每次替他擋災,不外乎都是些在家睡懶覺不上工、喝醉了酒往衙門大門上亂塗亂畫辱罵城守之類的事,但從來沒有辦案不力。」

  「好吧,我姑且信任他一回,」黃炯唉聲嘆氣,「但這案子上頭催得很急,我最多再給他三天時間,三天後他不回來,我就另外換人。而他……必然會被撤職,十個我也保不住他。」

  這番話讓岑曠感到了沉重的壓力,她反覆讀著葉空山給她的那一句話,忽然間有點明白了其中的含義:葉空山想讓她試一次獨立面對迷局,讓她不要總想著自己的讀心術,而是嘗試從讀心術之外的角度去努力。

  你不是一個用來探查他人精神的工具。你需要自我的思考。這就是葉空山想要表達的真意。

  岑曠感到了一陣溫暖,也增添了一些自信,她打起精神來,一邊繼續監視著文瑞,一邊也收集了與兩名玉石商有關的各種資料。

  她發現,即便排除掉秘而不宣的同羽人的地下交易,單從明面上的資料來看,這也的確是兩個奸猾狠毒的奸商,不然也不會發家那麼快。可想而知,他們在玉石交易中得罪羽人的可能性其實是相當大的。

  雖然還不明白在這起殺人案中童謠的具體意義,但文瑞和嚴於德極有可能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岑曠努力模仿著葉空山的思維方式進行推斷。她想來想去,覺得文瑞也會處在危險中,所以打算盯緊他。

  這一夜她又在文宅外面的一棵大樹上蹲了一夜,這是她自己找到的好地方,可以藉助枝葉的掩護窺看院裡的動靜。蕭瑟的秋風吹了整整一夜,吹得她打了好多個噴嚏,好在風聲足夠大,不至於被樹下的人聽到。她也不知道應該慶幸還是遺憾,這一晚上安然無恙,並沒有發生任何意外。文瑞在護院們的嚴密保護下,安安穩穩睡了一覺,直到天亮後才從睡房裡出來,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岑曠也跟著伸了個懶腰,從樹上溜下來,準備回家睡一覺。所謂家,其實也就是黃炯在衙門外給她找到的一個空房間,曾經到那裡觀光過的葉空山給出了「慘不忍睹」的評價。

  「完全沒有女人味,」他毫不客氣地說,「就算有男人想要勾搭你,看到這間比停屍房還空蕩的屋子也該嚇跑了。還有,弄把鎖把大門鎖上,不學會有點戒備心就不可能像人!」

  岑曠倒不在乎嚇跑男人什麼的,但她還是抱著「努力向人族靠攏」的心態,在繁忙的各種學習中又加入了學習針織的墊子作為掛在牆上的裝飾。此時她剛剛回到家門口,就看見黃炯站在那裡,手裡把玩著她剛剛織好的一個墊子,滿臉焦慮。

  「我真不該做出那個三天的許諾!」他嚷嚷著,「葉空山那個孫子剛一走就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岑曠一下子睡意全無。

  「又有人死了,」黃炯跺著腳,「就在昨天晚上。死狀和那個玉石商一模一樣。」

  於是岑曠的覺睡不成了。她跟著黃炯來到了案發現場。如黃炯所說,一模一樣的死狀。死者被雙手反綁,兩腿捆在一起,從腳踝處被倒吊起來,然後頭浸在水裡。和嚴於德的死稍有不同的是,作案者要麼是沒找到大水缸,要麼是怕驚動人不敢去搬,只是用了一張椅子放上一個水盆。不過效果是一樣的,都是溺斃。

  「死者是什麼人?是不是也是做玉石生意的?」這是岑曠的第一反應。

  「玉石生意?半根毛的關係都沒有!」黃炯瞪了她一眼,「死者是個普普通通的牲畜場老夥計!」

  青石城地方雖不大,卻是九州重要的牲畜貿易市場,許多當地人從事的都是和牲畜有關的行當。這位名叫馬大富的老人就在他人的馬場馬行里幹了一輩子,賺一些餬口的錢,也並沒有婚娶。這天清晨是他的工友發現他沒有去上工,到他家裡一瞧,才發現了屍體。

  「葉空山那小子也不在……你看看,他身上刻著的是那首破童謠嗎?」黃炯掀起馬大富背脊上的衣物。

  岑曠仔細看了一會兒:「沒錯的,這首童謠用詞很簡單,基本都是我學過的詞。這就是用羽族文字刻的《多蘭斯城邦的阿克西》。」

  「這麼說來,又是一起,」黃炯掐著自己的額頭,「看來光殺一個人根本不能讓他滿意啊。」

  岑曠學著葉空山的樣子檢查著死者,並未發現其他的特殊之處。死者的情狀幾乎和之前被殺的嚴於德一模一樣,死前也經歷了極大的痛苦掙扎,以至於手腕處的皮肉完全被繩子磨破了。

  而尋找目擊證人的工作同樣艱難。死者孤身一人,脾氣也不大好,平時極少有朋友走動。問起他的鄰居,基本是眾口一詞:「老馬?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他就是每天天亮了開門上工,傍晚回家關上門……哦對了,他愛喝點酒,身上總有酒氣。別的真的不知道。」

  「這就是所謂的連環殺人案嗎?」岑曠問。

  「很大可能性,但畢竟還只是第二個,」黃炯說,「但願只是普通的仇殺,這樣還有可能鎖定兇手的範圍。」

  「如果不是呢?」

  「那就是一個瘋子在按照某些我們完全不知道的標準來挑選犧牲品,甚至壓根兒沒有標準,」黃炯臉上的肥肉由於苦悶擠到了一起,「那樣就麻煩大了。而不幸的是,這首該死的童謠很有可能意味著後者。」

  誠如黃炯所言,岑曠奔忙了一天,發現嚴於德和馬大富的生活完全沒有任何交集。這是兩個生存在不同世界中的人,一個一直在外地開雜貨鋪,近幾年來到青石和文瑞合夥做玉石生意,很快發家;另一個卻一輩子都沒離開過青石城,靠著一手伺候牲口的本事活命。

  也許嚴於德的社會關係還複雜一些,性情孤僻的馬大富卻是再簡單不過,基本上連他這輩子究竟認識幾個人都能掰著指頭數出來。幾十年來,他的生活就是不斷重複的上工——回家——喝酒——睡覺——再上工,枯燥到令人髮指。鄰居們說不出什麼來,岑曠只好再到馬行里去打聽。馬行的老闆很冷淡,能提供的信息比鄰居們還少,岑曠正要失望地離開,發現門外有人悄悄向她招手。她一眼就認出,那是發現屍體的馬大富的工友。

  「這人就是個悶葫蘆,」他對岑曠說,「工作一天也不會說超過十句話,總體而言,幹活也算任勞任怨,有點什麼磕磕碰碰,甚至於被無故剋扣工錢,他都不會計較。但你一定要小心,不能在某些方面招惹到他,一旦惹急了,就像捅了馬蜂窩。」

  「某些方面?具體是什麼?」岑曠問。

  「說不清楚,你得知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怪癖。」這位工友很為難地說,「說起來也巧,這個馬行已經是我和馬大富第二次共事了,七八年前,我們曾在另一個馬行里幹過。有一次號里的牲畜突然開始大片大片地感染疫病,所有人都不能回家,就在馬行里搭棚子住下,輪班倒著伺候牲口。馬大富幹了兩天,就在一天半夜裡突然跟發瘋了似的,把他同鋪的工人暴打了一頓,打斷了人家兩根肋骨。結果他被掃地出門不說,這一年的工錢都賠給人家了。」

  「為什麼要打人呢?」

  「一個旁人看來簡直很可笑的理由,」工友無奈地說,「那個兄弟睡覺老打呼嚕,吵得馬大富整夜沒法入睡。但實際上他的呼嚕半點也不響,或者說,工棚里至少還有三四個人的呼嚕聲比他更響,以至於別人拿片布塞住耳朵才能入睡,偏偏馬大富就是不能忍他,我們都不明白為什麼。所以我想,這傢伙之所以喜歡喝酒,說不定也是因為喝多了才容易入睡。」

  這倒是很好理解,岑曠想著。她自從凝聚成形後,為了全面了解人族的特徵,也曾閱讀過不少醫書。某些人的精神總是高度緊張,睡覺時就是容易受到驚擾,一丁點聲響就能讓他睡不著,而他在憤怒和緊張下,很可能隨手揪過一個人就打,那個挨打的人不過是代人受過而已。

  可這個發現對於案情又有什麼幫助呢?如果是老被人吵得睡不著覺的馬大富殺死了別人,那還好說,可眼下是馬大富自己被殺。

  我畢竟還是欠缺葉空山那樣的分析能力啊,岑曠不無憂鬱地想,可葉空山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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