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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家鄉不復往昔

2024-10-02 15:40:16 作者: 迦樓羅北斗

  回到紫宸殿,元蕾蕾還在想著,要如何才能寬慰傻皇帝。

  卻沒想到,先開口的反而是他。

  「朕決定了,朕要親自去疫區,治理瘟疫。」傻皇帝的聲音徐徐而來,明明是如此緩慢,可其中卻是蘊含著絕不容錯認的堅定!

  元蕾蕾張了張嘴,她知道,身為紫宸殿大宮女,她此時應該開口好好地勸誡他。現在的疫區有多兇險,一旦離開了皇城,不要說皇帝是否會感染疫症,就說留下李暮坐鎮朝堂就已經十分不妥。更何況睿王叛國之罪塵埃落定之後,葉太妃早已經自請去為先帝守陵。玉妃則是從此偃旗息鼓閉門不出,如今整個後宮只剩麗妃一人在後宮獨大。

  李暮在前朝,麗妃在後宮,這二人將前朝和後宮勾連起來,又會攪弄出多少陰謀詭計。

  

  皇帝回宮之後,雖然對於麗妃假孕勾結李暮意在謀逆的事情心知肚明,卻一直未能將她料理了,就是因為,現在的他,根本就沒有動麗妃的實力。而若不能將他們以迅雷之速連根拔起,那麼要面對的,就是李暮瘋狂的反撲!

  那時候,就是真正的你死我活不死不休血流成河的景象!

  可是現在,傻皇帝明明看清楚了如此的兇險和亂局,居然還是決定,要親自去疫區,治理瘟疫。他知道他此時在做的,是一個什麼樣九死一生的決定。

  可是,他已經有了決定。

  元蕾蕾朝著他,鄭重地行了一禮:「不知道,陛下準備先去哪個疫區?」

  傻皇帝看著她:「若是可以的話,朕想先去你的家鄉。」

  元蕾蕾一怔,她入宮已經有三年了。不過,她從未忘記那個養育了自己長大的京郊小村——水生村。之前在聽說京郊疫情泛濫的時候,她的心中就十分牽掛那些溫柔對待自己的村民們,只是眼看著各處瘟疫肆掠,甚至前去治理疫情的狀元徐萌也倒下了。形勢如此危急,她也只得將自己心中的牽掛強行壓下。此時聽傻皇帝說要去她的家鄉,水生村那熟悉的一草一木,就瞬間躍入了她的腦海!

  「為何……是我的家鄉?」元蕾蕾的面頰微微發紅,忍不住問。

  傻皇帝望著她,眼眸之中仿佛有一片春風在徐徐的吹拂而過,掀起了一片又一片蓬勃的柔波。元蕾蕾覺得,他似乎有千言萬語都凝聚在了這一雙眼眸之中,可是到最後,他卻只是微微地笑著,輕聲道:「出來這麼久,你一定也很想念他們了吧。」

  元蕾蕾心中猛地一動。原來,他都知道。他早就在她不曾注意到的時候,將她的牽掛,她的擔心,全都盡收眼底。

  元蕾蕾重重地點了點頭,朗聲道:「好!就讓我為陛下帶路!」

  次日,皇帝輕車簡行,朝著水生村前進。

  這次出宮,極為隱秘。對外只說是皇帝身體不適臥床不起,不見臣子。

  卻悄悄走了皇宮之中的密道出宮去京郊疫區探查。

  還好,這麼久以來,紫宸殿大浪淘沙之下,存了一些對皇帝忠心耿耿的內侍。而在李暮等一干外人眼中,皇帝本來就身體虛弱,動不動就臥床不起,是以,這次稱病出宮的障眼法,並未引起什麼人的注意。

  就這樣,元蕾蕾便與傻皇帝一起,帶著幾個侍衛隨從,悄無聲息地出了皇宮。

  只是,隨著他們的馬車越來越靠近京郊,元蕾蕾就感覺,四周變得越來越安靜。照理說此時正是秋季,正是鳥雀飛舞四處野獸歡騰奔走的時候。可是現在,雖然觸目所及,層林盡染,一片濃麗的秋色。可是在這看似與以往沒有任何不同的秋色之中,卻少了最重要的那一份生機勃勃的氣息。

  就連秋日裡本該最明媚的暖陽,現在都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渾濁感覺。

  原本能順利避開李暮的耳目出宮,又能回到水生村去探望那些熟悉的村民們,元蕾蕾的胸中是有一股說不出的期待和雀躍。可是,隨著路邊越來越安靜,只剩下車輪碾過官道的聲音的時候,她也不自覺地安靜了下來。

  原本的期待變成了一層深似一層的不安。

  待到他們來到太醫們駐紮的驛站,說出自己要去水生村看看的時候,太醫們一個個全都變了臉色,一迭聲的阻止。

  若非是傻皇帝態度堅定,他們幾乎是當場就要寧可冒著欺君的罪名,將他們立刻就趕上馬車立刻回宮!

  在太醫們給他們的衣服反覆的熏了驅邪的艾草,又給他們的臉上繫上了隔絕濁氣的布巾之後,才由一位年輕太醫帶領著,進入了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水生村。

  一踏入水生村,元蕾蕾的臉色就徹底變了!

  她走過一家家的柴門農舍,看到了一個個自己曾經熟悉的人們。那曾經摸著她的頭,塞給她一個熱乎乎的大肉包的老奶奶。那個自家果樹上的果子熟了總不忘分給她一籃子的大叔,還有抱著她的腿,奶聲奶氣的纏著她講故事的孩子。他們全都變了模樣!

  「張奶奶!你看看我啊,我是蕾蕾啊!」

  「王大叔,我來看你了!我給你家孫子帶了糖餅!」

  「小虎子,你看,這是你最喜歡的糯米糕和糖餅,你不吃嗎?」

  元蕾蕾一聲聲的呼喚著,他們明明就在她的面前,他們的瞳孔之中分明映照著她的身影。可是,他們卻仿佛與她之間有著某種看不見的壁壘。他們聽不見她的聲音,也看不見她的身影,他們只是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沒有任何情感的波動。

  他們不再是她的記憶之中那神采奕奕笑聲爽朗的模樣,他們一個個的仿佛從活生生的人,變成了某種徒具人形的傀儡。雖然還活著,還能呼吸,可是卻一個個目光呆滯,整個人蒼白憔悴到了極點。

  而就算是他們還在呼吸著,他們的氣息也變得極為微弱。一個讓元蕾蕾根本不願意正視的事實如此清晰的擺在了她的眼前——這些人,奄奄一息!

  如果不能及時解決瘟疫,那麼這個曾帶給了她最美好溫暖回憶的小村莊,即將變成一片徹徹底底的死地!

  而現在,在整個大梧境內,除了鳳燎原盤踞的梧州桐州和赤鸞州,幾乎整個大梧全境的百姓們,他們正在面臨的全都是如此瀕死的困局!

  「沒有用的,他們根本感覺不到任何東西了。」帶路的太醫說著,身形一晃,竟是支撐不住,一幅眼看就要昏倒的樣子。

  「你快回去!」傻皇帝果斷下令。

  「可是……」那太醫還在遲疑。

  「朕無事!你先回去!若是實在擔心,換個人來接應朕吧。」

  那太醫聽到皇帝如此說,眼看自己也是實在支撐不住了,便點點頭,踉蹌著跑回去了。

  一時間,這裡就只剩下了元蕾蕾傻皇帝還有這靜默無聲的村民們。

  元蕾蕾望著那木呆呆的孩子,她還記得,這名叫小虎子的孩子,是個多麼活潑可愛的孩子啊。現在的他,看著她為他捧出來的糯米糕和糖餅,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怎麼能不讓她心疼!

  她真的,想要救救他們啊!

  到底有什麼東西,才能祛除瘟疫呢?

  突然,她的腦海之中猛地一亮。

  她想起來了,那時候,她為了祛除占據了傻皇帝身體的邪祟,曾經去藏書樓查閱古籍。那時候,她曾在古籍上看到說,雷是天地間最至剛至陽清除邪祟的力量。過去的她,也曾用自己霹出的雷絲,一次次地讓邪祟退散。

  雖然,現在的她早已經知道了鳳九霄並非是她以為的邪祟,可是雷能驅除邪祟的認識卻牢牢的鐫刻在了她的腦海之中。

  若是……她用雷絲霹一下的,會不會,也能將此間的黑雲濁霧驅散?

  可是,現在此處除了她,還有傻皇帝,若是她當著傻皇帝的面霹雷,會不會被當成是邪祟,當場斬殺?

  元蕾蕾望著一直端立在她身後的皇帝,不禁猶豫起來。

  「蕾蕾,你想要做什麼就做。無論你做什麼,朕都會相信你,始終站在你這邊。」傻皇帝的聲音明明是從護住了口鼻的布巾下傳來,可是卻是一如既往的溫柔敦厚,帶著不容錯認的堅定。

  元蕾蕾心中一暖,也顧不得其他了。她四下張望了一下,提起裙擺就朝著個小山丘跑了過去。她要以自身霹雷絲來驅散黑雲濁霧,為水生村的人滌盪瘟疫的話,這最高的小山丘卻無疑是一個最好的所在。

  剛跑了沒幾步,元蕾蕾就覺得自己仿佛是跑入了墨汁之中,真的是伸手不見五指!

  深入了黑雲濁霧間,會不會因此感染瘟疫,她已經顧不得那許多了!

  現在的元蕾蕾,只想竭盡全力,去救那些親人們!

  望著如有實質的黑雲濁霧,元蕾蕾使勁地咬了咬牙,抬手指向天空大喝一聲:「混蛋!全部給我,退散!!!」

  一道細細的雷絲從她的指尖奔涌而出,朝著那烏黑的天空如利刃般,疾刺而去!

  剛才還看不到半點光芒的黑雲,仿佛被一隻強硬的手,狠狠地撕裂開來!

  幾乎是瞬息間,金色的陽光就從那撕裂的縫隙間,歡快的灑落!

  仿佛是在半空之中,有人敲響了震懾黑暗和邪祟的鐘鼓,元蕾蕾看到了,黑雲在飛快地退散著,那些濁霧也在瞬息間變得越來越淺,越來越淡!

  她的雷,有用!

  她的雷,真的可以驅散黑雲濁霧,可以滌盪瘟疫!

  金色的陽光灑在了元蕾蕾的肩頭。幾乎是瞬息間,元蕾蕾就覺得,自己的耳邊似乎傳來了隱約的鳥叫和蟲鳴的聲音,甚至……若是細細辨認,似乎還有誰,正在呼喚著孩子們的聲音!

  元蕾蕾歡喜得一躍而起,轉身就朝著最近的那座農舍跑去,一面跑還一面大聲呼喚著:「張奶奶!張奶奶!」

  隨著元蕾蕾的呼喚,不遠處的一間農家小院門前,稀稀疏疏的竹籬笆門被人顫巍巍地推開了:「蕾蕾……是蕾蕾嗎?」

  元蕾蕾的眼淚,在瞬間就奪眶而出!

  她拼命地點著頭:「我是蕾蕾,我從宮裡回來看奶奶你了!」

  頭髮花白的老婦人面色蒼白,身形佝僂,可是當她的目光落到元蕾蕾身上的時候,卻是滿眼都是歡喜和笑意:「蕾蕾啊,回來了啊……回來了就好……。」說著,她彎下腰,抖抖索索地從腰間的小荷包里摸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就往元蕾蕾的手裡塞:「這是……雲片糕。孫子到鎮上賣貨的時候給我帶回來的,可甜了,你快……」。

  老婦人的話,戛然而止。她臉上的那些激動和欣喜仿佛全都被猛然被鎖進了盒子一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元蕾蕾睜大了眼睛,她從來沒有這麼清晰地看到,所有生動的神情,屬於生命的活力,是怎麼樣瞬息間在一個人的臉上消失得無影無蹤的。

  那個剛才還樂呵呵地望著她,要塞給她雲片糕吃的張奶奶,就這樣變得面無表情,毫無生氣。整個人如同變成了泥塑木雕一般,木然地看著她。

  其實說看著她,並不準確,她的目光只是呆滯的朝著元蕾蕾的方向,可是眼眸之中卻沒有任何一絲神采。

  只有張奶奶剛從荷包里捧出來的雲片糕,無聲無息地從她的指縫間跌落在地,碎成了滿滿一地再也收拾不起來的齏粉。

  元蕾蕾渾身僵硬,她一點點地抬起頭。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再度變回了黑雲密布的景象。而濁霧也正一層深似一層的,籠罩在了她和張奶奶之間。她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麼,卻只覺得眼前一花,整個人就不受控制地朝著地面跌坐下去!

  一隻手,牢牢的挽住了她。

  「蕾蕾,我們會有辦法的,你別急。」溫柔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元蕾蕾抬起頭,對上的,是傻皇帝溫柔的眼眸。明明此刻應該擔心的,是傻皇帝有沒有看到自己剛才霹雷的情形,他會不會就此將自己當成邪祟斬殺。可是,元蕾蕾卻是根本顧不了這麼多,她只知道,自己的親人全都在遭受著瘟疫地肆掠,如果,她不快一點的話。這整個水生村就會一步一步地踏入那萬劫不復的死地!

  元蕾蕾望著他,她也想相信他。她一直都相信,傻皇帝是個溫柔的好皇帝。可是,疫情發展到現在,徐萌臥病不起,水生村的這些村民們渾渾噩噩命在旦夕,她承認,她的心,在不知不覺的動搖著。

  元蕾蕾的頭不自覺地垂了下來,入目所見的,是那早已經零落一地的雲片糕。她覺得一切仿佛就如同是剛才從張奶奶的指縫間跌落的雲片糕,即使它們依然散發著誘人的甜香,可是……卻也已經徹底粉碎,再也不復當初的模樣。

  一方小小的油紙包送到了她的手心裡,那熟悉的芝麻香氣,那觸手而來一片片的感覺,「雲片……糕?」元蕾蕾怔怔地望著傻皇帝。

  「把雲片糕還給張奶奶吧。這樣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就又能吃上孫子給她買的雲片糕了。」傻皇帝的聲音不徐不疾,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這片雲片糕碎了,我還可以給你新的雲片糕。雖然眼前的形勢艱難到了極點,可是,不可以放棄希望。

  感受著掌心裡,那還帶著皇帝體溫的雲片糕,元蕾蕾點了點頭。

  元蕾蕾小心翼翼地將那一方雲片糕掖回了張奶奶的荷包里,又將荷包的系帶系好了。

  他們離開了水生村,原本元蕾蕾以為傻皇帝如此這般悄悄出宮,必然是著急趕緊回去。誰知道,傻皇帝卻又趕去京郊的另一處驛站去探望了臥病多日的徐萌。

  徐萌身染疫症之後,雖然不曾如那些被感染嚴重的村民們一般徹底的渾渾噩噩,卻也是神情萎靡精力不濟。雖然太醫們為他調養了許久,也收效甚微。原本他並不願意這般沒完沒了的臥床。他雖然在床榻上休養,卻是一時一刻也不曾忘記自己身上肩負著皇帝的囑託。怎奈他委實精力不濟,也就只能日復一日地臥床休息了。

  如今陡然看到皇帝來探望自己,頓時整個人又驚又喜。當場就要下床叩拜。傻皇帝急忙將他按住,叮囑他要保重自身好好休息。

  原本不光是傻皇帝,就是元蕾蕾也想留下來多探望一下徐萌,與他多說兩句話,可是眼看著徐萌的精神委實不濟。卻又非要支撐著強打精神與他們應答的模樣,到底心中不忍,急忙早早地走了。

  此時,已經是暮色四合。傻皇帝也想先回宮再說。隨行的幾個侍衛卻告訴元蕾蕾,原本京郊是極為太平的天下首善之地。可是自從疫情肆掠,便時不時有流寇山匪出沒。雖然以御前侍衛的實力,自然不會畏懼那幾個流寇山匪。可若是因此打草驚蛇,讓李暮得知了皇帝秘密出宮的消息,派了黨羽來刺殺皇帝,那就當真是危險了。還不若待到明日白天再回宮,比較安全。

  元蕾蕾看看傻皇帝疲憊的神情,點了點頭。

  傻皇帝便與元蕾蕾一起,找了個小客棧住了下來。如此,水生村那邊和徐萌這邊都以為皇帝已經回宮,自是最為安全。

  即使是在宮外,元蕾蕾依然保持著在宮中的習慣。傻皇帝在臥榻上安寢。而她則在不遠處靠椅上打盹。熄了燭火,元蕾蕾懷著複雜的心情,沉沉睡去。

  黑暗之中,她並未看到,傻皇帝悄悄地睜開了雙眼,久久地凝視著她。

  不知道多久之後,傻皇帝的目光終於從元蕾蕾帶著一抹焦灼之色的睡顏上緩緩地移開了。他轉向了虛掩的窗欞外那一層深似一層的夜色。那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夜色。而是黑雲和夜色層層疊加之後,所凝固而成的景象。

  那些黑雲濁霧在夜色之中並且止歇,它們還在靜悄悄的翻湧著,一寸寸地侵襲著。想到白日裡所見的,元蕾蕾竭盡全力發出雷絲,卻也只能勉強短暫驅散黑雲濁霧的景象。傻皇帝不由自主地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相信元蕾蕾,他亦無心去追究元蕾蕾為何會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只是,在那瞬間被驅散卻又迅速聚攏的黑雲濁霧,以一種直觀的方式告訴了他,這一場瘟疫,根本不是普通人可以解決的。即使他可以召集全國最好的大夫們,即使,他可以徵調最好的藥材,這些,全都不會有任何作用。

  真正有用的方法,也許就只有如同元蕾蕾那般發出雷絲,才能驅散瘟疫。

  也許,在元蕾蕾看來,自己的雷絲並未真正驅散瘟疫,黑雲濁霧不過只是在瞬間退散,隨即又再度聚攏。

  可是,比起當局者迷的元蕾蕾,傻皇帝卻是看得更加清楚。

  元蕾蕾的雷絲,奏效了。

  之所以未能真正將黑雲濁霧驅散,其實只是因為元蕾蕾自身的力量不足而已。可是,她以雷來驅散瘟疫的方法,其實,是對的。

  可是,大夫和藥材都沒有用,元蕾蕾的力量又不足以真正驅散瘟疫,那麼,他身為大梧的皇帝,到底,他要如何做,才能拯救天下蒼生,拯救大梧百姓呢?

  望著窗欞外濃重的黑色,傻皇帝無聲無息地嘆氣。

  次日晨,元蕾蕾和傻皇帝終於安然無恙地回到了皇宮。

  還好,因著傻皇帝之前就經常臥床不起,宮中眾人包括李暮早已經見怪不怪。竟是無人覺察這位皇帝早已經悄無聲息的出宮了一趟。

  雖然前一日來回奔波,可今日的早朝卻是不能不上。

  元蕾蕾和傻皇帝強打起精神來到了金鑾殿。

  早朝之上也並沒有什麼好消息。

  鳳燎原在赤鸞州的勢力已經越來越大。臨近的州府的人們紛紛跑過去投靠他。其中自然不乏地方上的豪強大族。這些豪強大族來投靠,他們帶來的就不光是整個家族,還有自家蓄養的私兵和許多金銀。

  短短不足一個月的時間,鳳燎原在赤鸞州的勢力已經是今非昔比。再無人提及他的叛國之舉。而他則更加是將自己那次與北羌勾結進攻大梧的事情大加粉飾一番,說成了是自己忍辱負重受皇命深入北羌,取得了北羌大王的信任,與皇帝裡應外合。他一番迂迴,就是為了助皇帝打敗北羌。

  誰知道,皇帝在北羌戰場之上大獲全勝之後,卻是未曾如事先約定的一般,為他沉冤昭雪洗刷污名。相反卻是將一個叛國,賣國賊的帽子牢牢地扣在了他的頭上。可憐他一心為國不惜忍辱負重,到最後卻遭逢如此污名,怎不令他心寒。

  他本想隱姓埋名從此過普通人的生活,誰知道皇帝卻依然不肯放過他,下令全國通緝他。一次次將他逼上了絕路。實在是萬般無奈之下,他才來到了赤鸞州。

  報訊的小吏一邊轉述著鳳燎原的這番的說辭,一邊小心翼翼地窺探著御座之上皇帝的面色,終於接著道:「那逆賊說,陛下你如此顛倒黑白倒行逆施,他本是百口莫辯。還好,天道憐他遭遇如此不公。是以……是以令他所到之處瘟疫退散,讓天下人都能看到,他才是高風亮節為天道所鐘的明君聖主……」。

  「他還當真是會編排啊。」傻皇帝忍不住嘆氣,又忍不住搖頭。

  一旁的元蕾蕾聽得牙痒痒的,鳳燎原這個臭不要臉的,當真是捨得給自己貼金。一場明明白白的叛國惡行也能被他如此巧言令色扭轉乾坤編排成了他忍辱負重為國含冤的忠烈大戲。當真是要讓人嘆為觀止!

  那小吏看到皇帝並未動怒,結結巴巴地道:「他這麼一番洗白下來,又加上他所到之處的確是瘟疫退散。赤鸞州的那些鄉野粗人原本就不懂那麼多,被他這麼一番說辭各個蒙蔽得頭昏腦漲,如今全都奉他為主,全都跟著他……要……驅除偽帝,恢復正統。」

  小吏說罷,就急忙起身告退而去。唯恐皇帝震怒,自己丟了小命。

  實話說,鳳燎原會搞出這些花樣,元蕾蕾並不算太意外。畢竟,鳳燎原的無恥程度,她也算是早有認識。她只是擔心傻皇帝會接受不了。誰知道,傻皇帝卻是面色鎮定如常。仿佛鳳燎原口口聲聲所說的那個什麼「偽帝」,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看到他如此鎮定,沒有被鳳燎原的詭計所激怒,元蕾蕾不由得安下心來。而在御座之下,首輔李暮目睹傻皇帝在聽到了如此石破天驚的羞辱之後,依然能如此淡然,心中也是暗暗納罕。

  只不過,他素來看不起傻皇帝,雖然驚訝,卻也只當他是駑鈍木訥,一時間根本不曾反應過來罷了。

  說話間,有人來報:「欽天監求見。」

  這些日子以來,朝中大事頻頻,是以眾人對於欽天監這個平日裡占卜凶吉的小官居然要上朝奏報都有點驚訝。就連李暮,也只當他是因為自從國師入朝之後,占卜凶吉的事務便全都由那位仙風道骨的國師一手把持,令欽天監失了聖眷形同虛設。

  如今國師不知所蹤,那欽天監自然要抓緊時機,趕緊在御前有所表現。

  誰也沒想到,這位欽天監剛一進入金鑾殿,就一頭撲倒在地,明明摔了個鼻青臉腫的,卻還不忘哆哆嗦嗦地大聲道:「啟稟陛下,今日,有太陰蔽日!」

  太陰蔽日,乃是天子失德的徵兆。

  以往在大梧的歷史上,並非沒有太陰蔽日。只是那時候,欽天監都會早早地奏報太陰蔽日的時間,這樣皇帝便可早做準備,在太廟舉行祈福儀式,消災解厄。以此也可以平息民間的議論之聲。

  可是看今日欽天監這意思,是太陰蔽日已經迫在眉睫,他卻才剛剛來報?!

  傻皇帝的面色,頓時就變了。李暮更是怒喝出聲:「什麼?!你怎麼不早點來報!」他雖然素來喜歡玩弄權術顛倒黑白,可是他到底也不過是個凡人。對於太陰蔽日這種天相惡兆,他不可能淡然處之。

  欽天監渾身上下抖如篩糠,結結巴巴地道:「最近各處黑雲密布,微臣的觀星占卜之術幾乎無法施展,昨日黑雲有了片刻的退散,微臣這才……」說著他已經「砰砰砰」的使勁磕頭,口中只道:「請陛下恕罪!」

  傻皇帝擺擺手:「莫要再說什麼恕罪不恕罪了,你趕緊去舉行祈福儀式!」

  隨即,他當即宣布退朝,著令各處維護好京城治安,盡力安撫百姓,最大限度地不讓京城百姓因為太陰蔽日而引發不必要的混亂和恐慌。

  當所有這些全都安排下去了,金鑾殿裡原本站得密密匝匝的官員們已經盡數散去。傻皇帝在御座之上,望著空蕩蕩的金鑾殿,忍不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元蕾蕾從未看到過他這副樣子。以往,無論面對何等的危機以及李暮打壓,他都依然保持著他那一顆百折不回的赤子之心。可是現在的他卻仿佛是一株小樹,正在被滅頂而來的狂風暴雨,徹底壓彎!

  「陛下……」,元蕾蕾小心翼翼地開口想要提醒他。退朝了,他們也要回紫宸殿了。

  傻皇帝的唇在微微的開合著,他的聲音細若蚊吶,可是聽在元蕾蕾的耳中,卻是猶如石破天驚!

  「太陰蔽日,只怕會令瘟疫徹底肆掠,整個大梧國都會徹底被瘟疫吞噬,一切……將,萬劫不復!」

  「這是……真的?」元蕾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忘了嗎?在水生村的時候,你曾霹下雷,讓瘟疫黑雲濁霧暫時退散。」

  元蕾蕾使勁地點著頭,唯恐錯過傻皇帝的任何一個音節。

  「那時候,烏雲散開,瞬間就有陽光灑下。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瘟疫到現在還未曾徹底肆掠,便是因為太陽。陽光與黑雲彼此抗衡。而若是太陰蔽日……則是陽光徹底消失……那麼……瘟疫將會徹底將這片土地吞噬。」

  傻皇帝的聲音極慢,這短短的一段話卻似乎用盡了他全部的力量才從喉間吐出。

  元蕾蕾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這片刻間,驟然冰冷!

  水生村,張奶奶……小虎子!

  她幾乎是瞬間就跳了起來:「我要出宮!」

  她要去救自己的親人,哪怕只有一個也好,她要去救他們!在過往那些衣不蔽體的歲月里,是這些人,伸出了手,將她一次次的從死亡的邊緣救了回來。明明,他們自己也是窮苦人,一年到頭都吃不上一口肉!

  可是他們卻肯一次次的塞給她一個野菜糰子,半塊饅頭,將她養活了。

  她跟著他們,熬過了自己成長過程里最艱難的歲月。現在的她,終於有了一點點微小的力量了,她又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瘟疫的肆虐之下就此送命!

  剛才欽天監說什麼?今天就是太陰蔽日之日,可是現在外面還有天光。那就是說太陰蔽日還未開始。她若是衝過去,說不定……說不得還來得及!

  元蕾蕾的動作如同疾風一般,呼嘯著就已經沖了出去!

  徹徹底底的將傻皇帝的目光,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元蕾蕾從馬廄里拖了一匹馬騎上就往宮外沖。她並沒有出宮的手令,不過從她在紫宸殿大火之中救了陛下的那一日開始,她在整個皇宮之中就擁有了超然的地位。更不要說皇帝帶著她出去賑災,平定北羌之亂。所有人都默認了,她若是出宮,必然是身負皇命。

  是以,元蕾蕾騎馬出宮的這一路上,沒有受到如何阻礙。

  此時,街市上的人群已經開始混亂起來了,元蕾蕾若非是在北羌戰場上冒充傻皇帝的時候,曾經好好的磨鍊過一段時間的騎術,她幾乎要在這混亂的道路上寸步難行。若是平時她只怕早就放棄了,可是今日,只要一想到那些性命危在旦夕的村民們,她就覺得,哪怕是自己的脊背上就正燃燒著火焰,她爬也要爬到水生村去!

  可是,當元蕾蕾好容易衝到城門的時候,卻看到京城城門正在徐徐關閉!原來,是有人因為恐懼太陰蔽日而要逃走,一時間,出城的人太多。為免人群因為太陰蔽日的恐慌而四散奔逃,從而引發更大的混亂,上面緊急決定關閉城門。

  元蕾蕾眼見城門即將關閉,心急如焚!

  她猛然揚鞭抽下胯下的駿馬,朝著即將關閉的城門,疾馳而去!

  十米、五米、三米……,原本正在關城門的軍士們看到她騎馬疾馳而來,一時間也是愣住了,停下了手中關門的動作。

  元蕾蕾眼眸一亮!

  最多三息,她就能衝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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