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皇帝更不對勁了!
2024-10-02 15:37:19
作者: 迦樓羅北斗
皇帝下朝之後,就回到了紫宸殿偏殿。殿裡的書桌上,整整齊齊地放著十幾分奏摺正等待他批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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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眉頭控制不住地皺了皺:「怎麼就這麼幾份奏摺?」
照理說,身為一個登基三年的皇帝,現在該去御書房批閱奏摺或是去內閣與閣臣們商議政務。怎麼也不該在紫宸殿偏殿裡,處理這麼區區十幾份奏摺。
元蕾蕾急忙上前回話:「首輔大人派人送過來的奏摺就只有這些,我們並未遺漏。」
皇帝點點頭,不再理會她,開始翻閱起奏摺。元蕾蕾也無聲無息地退下。剛做了一天的大宮女,她就已經明白了一個在紫宸殿偏殿裡做大宮女最重要的守則——在陛下未曾傳召你的時候,你要儘量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這些……都是些什麼啊?!」皇帝的聲音漸漸的大了起來。他翻開一份奏摺,又翻開一份奏摺,他的動作極快,只不過匆匆掃過幾眼,就將手中的奏摺丟開。桌上的那十幾份奏摺,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就已經全都翻完了。
元蕾蕾不禁有點驚訝,在今日她來侍奉前,早已經有其他的大宮女教導過她,陛下批閱奏摺極慢,她們這些在御前侍奉筆墨的大宮女,要時刻注意著墨汁是否凝干,要早早地備下足夠的溫水,要不然墨汁幹了,耽誤了陛下處理政事,那就是萬死難辭其咎了!當時她是將這些話牢牢地記在了心中的,可是現在,無論怎麼看,陛下這翻閱奏摺的速度也不算慢啊?
元蕾蕾還在思緒萬千,皇帝已經提筆開始批閱奏摺。
元蕾蕾急忙走到御案邊,迅速開始為皇帝研墨。宮中上用的都是最好的墨條和硯台。不一會兒墨池裡便是一汪墨汁。皇帝執了筆,便開始批閱起奏摺來。他落筆間沒有半分遲疑,行雲流水,不一會兒,一份奏摺就已經批完。
元蕾蕾急忙將已經批閱好的奏摺挪開,為他將另一份送過去。
皇帝照例是筆走龍蛇,他似乎對自己要寫的內容早已經是成竹在胸,不多一會兒,就已經又批閱完了一份。如此這般,不到半個時辰,堆疊在案几上的那十幾份奏摺就已經全都批閱完成了。
皇帝召了大太監過來將奏摺拿走,這才輕舒了一口氣。
發現他眸光之中似乎略有倦意,元蕾蕾小心翼翼地進言:「陛下要不要去庭院裡走走?牆角邊的梅花開了不少。」
皇帝微一思忖,隨口道:「也罷,梅花總比這些千篇一律的請安摺子要看得舒心一點吧。」
說話間,皇帝就已經一馬當先地走了出去。
千篇一律的請安摺子?元蕾蕾雖然是個徹頭徹尾的出身鄉野的小宮女,可是到宮裡這幾年,她對於宮中的事情在日復一日的耳濡目染之下,總歸也有了些了解。知道皇帝每日裡收到的那些堆積如山的奏摺里,並非全都是需要處理的家國大事,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各地官員送上來表忠心的請安摺子。
只是,她是真的沒想到,剛才放在御案上的那十幾份摺子,居然無一例外,全都是請安摺子。這也太……。
不過,這些顯然不是她一個宮女能夠有資格指點的事情,她迅速地收攏了心神,跟上皇帝的腳步,朝著庭院之中走了過去。紫宸殿偏殿這邊雖然不比御花園那邊花木繁盛,不過四時花木也頗為種植了一些。如今正是冬日,庭院一隅正是紅梅如火,在一片冬日蕭瑟之中,顯得分外的熱烈可愛。
一想到熱烈可愛這個詞,元蕾蕾的心中猛然想起日前紫宸殿的那一場不明不白,幾乎讓皇帝送命的大火。聽說,皇帝一清醒過來就著人調查此事,可是據說直到現在也沒有半點眉目。而且眼看著時間推移,這一場幾乎讓當今聖上送命的這場大火,竟然看起來就要簡單地以意外定論了。
而顯然,皇帝也有了同樣的聯想。
「日前紫宸殿大火的事情,你們可查出了什麼了?」皇帝盯著應召而來的太監總管低聲問。
內務府總管本想說,還在查,紫宸殿失火原因太過複雜,一時間還未有什麼線索。之前皇帝偶然有什麼事情詢問到他面前的時候,他也都是如此這般含糊過去的。三年了,他自覺早就吃准了當今聖上的脾氣,遲緩,溫吞,十分好說話。隨隨便便幾句話就可以將他搪塞了,委實是個好糊弄的主兒。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今日他對上皇帝的眼眸的時候,他的心卻不由自主的一顫。一種早已經沉睡的警覺感陡然一震。他忙不迭地跪下來叩拜道:「還未有什麼線索,請……請陛下寬限幾日,老奴一定給陛下一個交代。」
「幾日?到底幾日你看著合適?」皇帝的聲音還是他熟悉的那個聲音,甚至連說話的語氣節奏都與他的記憶之中並無什麼不同,可是,太監總管的冷汗,卻在一瞬間冒了出來。他把頭埋得更低了些,囁嚅著開口:「十日……」。
「好!十日後朕就等著你給我一個當日紫宸殿大火的真相。如若不能的話……」皇帝並未接著說下去,太監總管已經忙不迭地又叩了幾個頭,急匆匆的退下了。
元蕾蕾站在一旁,看著平日裡趾高氣揚的太監總管如此驚慌失措的模樣,她的心中止不住的震驚。
突然,耳畔傳來了熟悉的「吱吱」聲,元蕾蕾昂頭望去,是一隻灰毛的小松鼠,正在梅花的枝幹間蹦來跳去的,竟是一點點的靠近了皇帝。元蕾蕾記得,這就是曾經被皇帝取名叫「毛團」的那隻小松鼠。
皇帝顯然也發現了這隻松鼠,元蕾蕾急忙將荷包里存下的那塊點心摸了出來。是昨日她特意存下來的栗子糕,她還特意用油紙包好了。如今從荷包里掏出來,一撥開油紙包,梅樹枝間的小松鼠毛團就激動的吱吱大叫起來。若非是它的膽子實在太小,元蕾蕾毫不懷疑,它就要立刻撲過來,緊緊地抱住這塊栗子糕了。
元蕾蕾將手中的栗子糕用油紙托著,小心翼翼地托舉到了皇帝面前,畢恭畢敬地道:「陛下。」
皇帝疑惑地看著她手中的栗子糕:「朕不餓。」
元蕾蕾愣住了:「陛下,不是要餵松鼠嗎?」說著,她指了指一旁早就已經激動得上躥下跳,等著要吃栗子糕的松鼠。
皇帝的臉上,是更加不加掩飾的莫名其妙:「朕何時說過要餵這畜生了?!」
「畜生?!」元蕾蕾可記得,之前皇帝從她手中拿點心餵松鼠的時候,可是一口一個「毛團」地叫著它的。怎麼沒幾天工夫,毛團就變成了……畜生?!
「陛下之前不是對此物十分喜愛,還曾特意自奴婢處拿了點心餵它嗎?」元蕾蕾遲疑著提醒。
「這東西,不是畜生還是什麼?朕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不乾不淨的畜生!」皇帝皺皺眉,滿臉都是毫不掩飾地厭惡,說話間就已經轉身拂袖而去。
元蕾蕾望著皇帝遠去的背影,心中是止不住的錯愕。
怎麼好像,有哪裡不太對頭?
那時候,皇帝滿臉開心的拈著糕點餵小松鼠毛團的樣子,還有終於摸到了松鼠尾巴後眉眼彎彎的笑容,都還在她的心中鮮明如昨。怎麼才這麼幾天工夫,陛下就好像喜好一下就變了?
午後,皇帝歇下了。
元蕾蕾則在其他資深大宮女的指點下,整理陛下的書冊。按照大宮女的說法,這些都是御用之物,是不可以讓粗使宮女隨意觸碰的,可是御用的東西全都要纖塵不染。所以她們這些大宮女的日常任務之一,就是為陛下整理書冊字帖,掃灰拂塵。
元蕾蕾聽了,低頭領命。
她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書架,將書冊規整好。不經意間,一本冊頁滑落。她眼疾手快將那字帖接住。原本合上的冊頁散落開來,赫然竟是皇帝習字的字帖。一頁是原帖,一頁是皇帝的臨帖。看起來原本都應該都是散開的單頁,是有專人將這些原本的散頁一張張的裝訂起來了。
元蕾蕾小心翼翼地將字帖合起,放回書架上。突然,她心中一動。重新將這本字帖抽下來細看。她總覺得,似乎這字帖上的字與今天早上她所看到的,皇帝在奏摺上寫的字不盡相同。
今天早上她看到皇帝在奏摺上所寫的字,雖然也是方方正正規規矩矩的寫法,可是筆法墨法間流露而出的,都是一股從容瀟灑的意境。而這本字帖上的字,卻是一筆一畫,雖然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極為認真,卻明明白白的就有一股凝滯和拘謹。
元蕾蕾本不懂書法,可是她依然清晰地感覺到了兩者之間的巨大不同。
也許……這本字帖是陛下早些時候寫的?若是隔了許久的舊物,字體看起來迥然不同,也不奇怪。元蕾蕾將字帖翻到最後一頁,卻發現這一頁上清清楚楚地寫著今年秋末的字樣。也就是說,這本字帖是陛下剛剛寫完的一本。可既然這本字帖就是剛寫完不久的,可是為何陛下的字體會與這本字帖上的截然不同?
元蕾蕾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結果。只得將那本字帖放了回去。
可是心中一抹名為疑惑的影子卻變得越來越深……。
午後皇帝起身,在書房之中翻閱了不少書冊,又叫太監從御書房裡搬了不少書過來給他翻閱,直到掌燈時分才命人傳膳。
用過晚膳之後,皇帝坐在案幾前繼續百無聊賴地翻著書冊。元蕾蕾看得出來,皇帝其實對那些書冊並無多少興趣,只是在強迫自己多看幾頁罷了。
冬夜清寒,紫宸殿偏殿之中雖然有暖爐,可是又因此難免有幾分燥熱的煙火氣。不知道什麼時候,皇帝輕咳了兩聲。元蕾蕾見他如此,急忙走出去,對外面候著的小宮女吩咐了一下。不多時,一碗熱氣騰騰的燉雪梨就送了上來。
「剛才我聽到陛下在咳嗽,就自作主張叫人給陛下燉了一碗雪梨。」元蕾蕾一面將燉雪梨端上來,一面稟報。
皇帝微微一愣,隨即點點頭:「也罷,端過來吧。」
元蕾蕾心中一喜,急忙將燉雪梨在桌上放好,皇帝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唔!」皇帝的臉色,瞬間就變了!他捂著嘴,面色難看到了極點:「這雪梨到底是怎麼燉的?!」
元蕾蕾一驚,急忙跪了下來:「是用陛下最喜歡的麥芽糖燉的雪梨!」
「誰說朕最喜歡麥芽糖了?!朕又不是小孩子,這也太……」皇帝的面色在最初的難看之後終於多少收斂了幾分。顯然,他在竭盡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你不必惶恐,讓他們給朕再做一碗不放麥芽糖的吧。」
元蕾蕾急忙點頭:「是!」
這碗放了麥芽糖的燉雪梨被撤了下去,沒過一會兒,另一碗雪梨被送了上來。
皇帝舀起一勺,在仔細嗅了嗅,確認過裡頭確實沒有半點麥芽糖之後,這才放心地喝了起來。
元蕾蕾還記得,在紫宸殿大火之夜,皇帝是用那麼肯定的聲音對她說『麥芽糖,我最喜歡了!』
為何現在只過了幾天,皇帝的喜好居然就發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入夜,回到自己升為大宮女後獨居的小單間裡。望著搖曳的燭火,那些在心中如同雪花般飛舞的疑惑,卻在一片又一片紛紛揚揚的散落下來。
陛下明明在紫宸殿大火之夜說過,他最喜歡麥芽糖的,可是今天他卻對麥芽糖抗拒到了極點,半點都不肯沾唇!
不僅僅是如此,陛下他白天的時候對松鼠的態度,居然對之前十分喜愛稱作「毛團」的松鼠,十分厭惡,稱作「不乾不淨的畜生」。
還有……陛下的字,似乎也與以往,大不一樣了……。
這些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元蕾蕾覺得自己心中的這些疑惑,越來越多,堆積得越來越深。一個隱約的推測在她的心中一點點地冒出了個模糊不清的形狀。
元蕾蕾急忙使勁地搖了搖頭:你在想什麼呢?!陛下就是陛下,陛下怎麼都是陛下!陛下的喜好一時一刻起了變化,又有何不妥?輪不到你一個小宮女在這裡胡思亂想!
次日,內宮局織造司的人送了一些新製作的靠墊軟枕過來。原本這些在紫宸殿裡都是有備下許多的,可是因著那一場大火,全都燒毀了。如今皇上的龍床上用的東西都是臨時自庫房裡取出的舊物。不過這些東西總得是新的才算是足夠暖和。是以,織造司的宮人便連夜為皇帝趕製了一批過來以供上用。
元蕾蕾看著那滿滿一箱子的各色軟枕靠墊,心中一動,那個說著喜歡毛茸茸的陛下和眼前說著『不乾不淨的畜生』的皇帝在她的心中矛盾的撞擊到了一起。
心中那一抹疑惑的影子便越來越深,怎麼也忽略不掉。
元蕾蕾咬了咬唇,便從那堆各色軟枕靠墊之中挑了一個毛色雪白的狐皮靠墊。抱了出來,放到了皇帝的龍床上。
午後,皇帝用過午膳便要去龍床上稍作歇息。
元蕾蕾為皇帝將床鋪鋪好,就侍立在一旁,只等皇帝歇下了就退出去守在外間。
此時此刻那個毛茸茸的狐皮靠墊就正放在皇帝的龍床上,在滿床金碧輝煌的明黃色織繡之中,這個純白色的狐皮靠墊顯得格外的潔白柔軟,那柔軟的長毛,讓人一見就忍不住地想要使勁地摸一摸。剛才元蕾蕾將它放在龍床上的時候,都忍不住的使勁地摸了兩把,那手感,當真是柔軟順滑,讓人幾乎要停不下來!
「這是什麼不乾不淨的畜生!居然放到我的床上了!」皇帝的聲音壓抑著怒火,驟然而起!
元蕾蕾睜大了眼睛,拼命保持鎮定:「陛下,這是織造司剛送來的靠墊軟枕。奴婢看著覺得這個不錯,就給陛下放到床上用了。」
皇帝的臉色已經不僅僅是用難看來形容了,那簡直是黑如鍋底!他急匆匆的倒退幾步,指著那個狐皮靠墊:「還不快把這東西給朕拿走!」
元蕾蕾急忙點頭,她正要上前去拿,皇帝又接著道:「算了,你別碰,要外面那些宮女進來,把龍床上所有的東西都給朕換了!只要碰到過這髒東西的物件,一樣不留,全都給朕扔出去!」
「全都……扔出去?」元蕾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可是織造司剛剛送過來,特意為陛下縫製的狐皮靠墊啊。」元蕾蕾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不是最喜歡毛茸茸的東西嗎?」
皇帝的神情微微一僵,他不自然的轉過臉,不再與元蕾蕾對視,輕咳一聲道:「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現在朕不喜歡這些亂七八糟毛茸茸的東西。要他們不要再做這種東西送過來了。」
「是!」元蕾蕾急忙招呼人進來,將龍床之上原本的床褥等物全都換了個乾乾淨淨。如此這般皇帝還不放心,盯著龍床仔細檢查了好一陣。
元蕾蕾不明所以,小聲問:「陛下你這是……在幹什麼?」
皇帝輕舒一口氣:「還好,一根狐狸毛也沒有了。」
元蕾蕾的嘴角有點控制不住地抽抽,感情皇帝這對毛茸茸到底是厭惡到了什麼程度啊,唯恐龍床上還落下了狐狸毛,居然除了將龍床上所有的東西全都換了以外,還要自己親自檢查一番這才能徹底放心?!
可是,她明明記得,在十幾天前,皇帝還一臉滿足地摸著那小松鼠毛茸茸的尾巴,說不出的心滿意足。
甚至,在紫宸殿大火的時候,在火海之中保護了他們的,不正是一件毛茸茸的火鼠裘嗎?那時候,陛下是將火鼠裘緊緊地裹在了身上,沒有半點的厭惡。
這不到十天的時間,怎麼會就突然變成了這樣?
到底是她的記憶出了問題,還是皇帝的喜好,變化的當真是如此之快?!元蕾蕾有點想不明白了。
而在她的內心深處,那個隱隱約約的猜測,卻又如同是雨後的春筍一般,正在不可遏制地冒出了頭。正在執拗的,一寸寸地生長,拔節,讓她再也無法忽略它的存在!
她所熟悉的那個陛下,真的還是眼前的這個陛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