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荒野人家（二）

  李守心快崩潰了。

  

  他怎麼也不明白，一個站起來快兩米高，壯得能扛起馬來的漢子，竟然如此懼內。

  一邊是有出氣沒進氣，額頭滾燙似火的嫣紅，一邊是那黑大漢明明懂這刀傷怎麼治，卻遲遲猶豫不決，非要等他老婆回來。

  「那你的意思是，你媳婦讓你治你才能治，她不讓你給人治傷，你就不敢治，嘿，我就奇了怪了，你就不聽你媳婦的話，給人治了又能怎麼樣？」

  李守心氣憤的問道，又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總有一千兩的大額銀票，在手裡嘩嘩嘩的晃著，又問：

  「兄弟，你現在馬上給我這個丫鬟治傷，治好了，這銀票就是你的，這可是一千兩銀票，寶豐票號的，估計你也販賣獸皮，應該知道我手裡的銀票錯不了吧！」

  說著李守心硬把自己的銀票塞在對方的大手裡，那黑大漢拿在火光跟前，仔細一看連忙點頭：

  「俺也經常去上黨賣皮子，這銀票是見過，這麼大額的，俺還是頭一次見，好是好，可俺得等媳婦回來做主!」

  「一千兩銀票也不能讓你自己做一回主？」

  李守心氣憤的問。

  那黑大漢又搖頭，又連擺雙手，眼中神色非常的驚恐：

  「小哥你有所不知，我媳婦要是知道我不聽她的話，她會錘我的，捶得可疼了！」

  他簡直不敢想像，世間有哪個女人能夠錘得動這黑大漢，思來想去也沒辦法，只好無奈的問：

  「那你媳婦什麼時候才回來啊？」

  「她應該是快了，小哥你再等等，我那媳婦回來以後，你可千萬不要高聲說話，我那媳婦性子不好，小心她打你，到時候我都拉不住她！」

  「你都拉不住她？」

  李守心上下審視了一下這黑大漢，光是在那板凳上坐著如同撫院衙門口的石獅般雄壯，竟拉不住媳婦，說出去誰相信？

  可人家這樣講，他又能怎樣？沒辦法，只能等待！

  眼見自己的貼身丫鬟喘息聲越來越粗重，剛才還臉色潮紅，此刻已臉白如紙，一想到人家救過自己的命，要不是嫣紅出手，只怕自己也就交代了。

  此時此刻的他萬分無奈，急著在地上來回踱步，偏偏就在這時，忽聽院子裡的馬匹，像是受了驚，不停的嘶叫，叫聲中充滿著恐懼。

  他還在想，這是怎麼了，就見對面坐得，正打瞌睡的黑大漢，噌的一下，立馬從椅子上蹦起，就像裝了彈簧一般，急急的講道：

  「我那媳婦回來了，小哥你趕緊老老實實坐那兒，她若高聲言語罵你，你千萬忍讓則個，小心把命都丟了！」

  呀荷，有這麼誇張嗎？

  李守心還來不及問，那黑大漢就已經出去迎接了，不久門外響起了對話聲：

  「媳婦，打南邊來了一個客人，帶著一個有傷的丫鬟，求俺給他診治，說給銀子一千兩呢，媳婦你給句話，俺到底該不該給他治？」

  「你個瓜娃子，一千兩的買賣還不干？快給人家好好治傷！」

  這婆娘的聲音，異常粗豪，聲震屋瓦，連屋頂的雪都震落下來。

  那黑大漢得到媳婦允許後連忙進屋，倚在門口，憨憨的對他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齒：

  「俺媳婦說了，能給你治，可你之前說給俺的那一千兩銀子，是真的嗎？」

  不等李守心回答，就見一大巴掌從後就把那黑大漢扇一邊了，低了下頭才進來的這婦人一亮相，瞬間讓他明白，那黑漢子為何懼內了。

  那婦人簡直就是黑大漢的翻版，除了再高些，再壯實一些，也就比黑漢子大了三圈，剩下的那就是沒鬍鬚，留長頭辮，真要沒這兩樣，說成個男的也有人信。

  那婦人肩背上扛著一物，進屋來往地上一摜，竟是一頭斑斕猛虎，怪不得一進院子那馬嚇得都尖叫。

  婦人與他一見面，嘻嘻一笑，大手在他面前伸出，粗聲粗氣道：

  「拿來，先拿錢後看傷，你真有一千兩銀票？」

  此時的李守心連最後那點兒膽氣也沒了，站在那裡腿不自覺的打哆嗦，連忙雙手奉上剛才那張銀票，柔聲道：

  「小生的……丫鬟著了刀傷，久不能好，千萬給診治一番！」

  「嗯，對頭兒，就是這個味兒！」

  那婦人將銀票附在鼻子前仔細一聞，陶醉的笑道。

  後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嫣紅的刀傷並不算太嚴重，只見那黑大漢拿出來一個小陶罐，一揭蓋子，異香撲鼻，也不知道是什麼配方，黑坨坨的一塊兒，用水泄開，均勻的塗抹在嫣紅背上的刀傷處，又撬開嫣紅的牙關，餵了一些水，果然過不了一會兒工夫，嫣紅的呼吸也逐漸平穩下來，燒也退了，臉上也恢復了人色。

  顧先生與丁茂春兩人，以及兩輛馬車也跟著接到這戶人家大院裡。

  那婦人力氣極大，單手一提那死虎夾在脅下，笑稱：

  「本以為今日也就這點山貨了，哪曾想天剛擦黑，就跳將出這隻花貓來，活該它不識好歹，撞小女子手裡！」

  說著笑嘻嘻去了廚房收拾死虎去了，唬得李守心，顧先生，丁茂春三人面面相覷，這膀大腰圓的婦人管自己自謙為小女子，管老虎叫花貓……

  不多時，一大盤熱騰騰的花貓肉端上桌來，外加鹿肉，兔肉，野雞，擺下滿滿一桌，沒有一樣素菜。

  席間，這夫婦二人極是熱情，幾番攀談下來，李守心才得知這二人原也是可憐的。

  他二人力大無比，在家吃得多，總是餓，盡遭父母兄弟嫌棄，兩人便結伴在這山野里居住，每日行走山間，打得狼蟲虎豹，毛皮用來換錢，肉用來充飢，卻也過得自由。

  那婦人姓黃，鄉人送外號黃大蟲，那黑漢子卻自小連個名姓也無，人稱黑熊怪。

  若這頓飯就此吃罷，幾人緣份也就盡了，一千兩銀子，已足以讓這對野夫婦擺脫這野人般的生活，在這鄉間置幾十畝好地，好好經營的話，一生無衣食之憂。

  偏偏酒足飯飽後，黃大蟲朝黑熊怪一使眼色，那黑熊怪是極聽話的，忙拿出一千兩銀票原樣奉還給他。

  李守心一愣，連忙推阻道：

  「說好的一千兩銀子診金，為什麼不要呢？」

  那黑熊怪剛要嘻嘻朝他一笑，開口講話，又被黃大蟲一個大耳刮子從腦後扇到一邊去，黃大蟲笑道：

  「俺們是知好歹的，些許小傷，怎好意思要錢？

  出門在外，誰沒個山高水低？

  更何況俺們兩口住在這山野里，數年來也沒個人登門，你們能來，我們兩口已經很開心了，又怎麼好意思要錢？

  更何況這一千兩銀子巨資，俺們山野之人眼小，可不是俺的，一分一毫也不多取！」

  就這麼一番話，讓李守心暗自擊節叫好，人生難過一個貪字，這小兩口別看容貌粗鄙，也沒讀過什麼書，做出的事情，不知道要比多少讀書人強很多。

  儘管他心裡這樣想，他還是想試探對方，又將銀票死死的塞回去，講：

  「該是什麼就是什麼，之前講好的價格，就理應如此，更何況我瞧你那秘藥也不尋常，另外招待這一頓飯食，就算放在山外，那也是千金難求，說什麼你也得收下！」

  小兩口說什麼也不收，李守心也不好再強迫，到了晚間，顧允成勸他道：

  「這兩個人真是難得，更何況有一身神力，你若能夠收在麾下，也是不錯的，這一次去殺虎口，你畢竟是單槍匹馬，我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再加上那個丁茂春，你雖收服了他，此人心思毒辣，不可重用，倒是這兩個人，關鍵時候能夠保護你，也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守心一想也是這麼回事兒，上一次差點讓丁茂春的計劃得了手，吃虧就吃在自己始終是單槍匹馬，要不是嫣紅會打彈弓，只怕自己還真的要著了人家的道。

  俗話說的好，一個好漢三個幫，他要去的地方，那可是殺虎口，出了殺虎口，那可就是蒙古人的地界了，自己將來還想成立商幫，身邊沒有兩個能打的人也是不行的。

  想到這裡他便點點頭：

  「得虧顧先生提醒，您說的對，我這就與他們講！」

  李守心沒費了吹灰之力，就說動了這夫婦二人，說來說去，這兩人在山野里住膩了，很想出去走動走動，一聽李守心能帶著他們走南闖北，馬上就心動了。

  三天以後，嫣紅也將養好了身體，雪已徹底停了，李守心一行北行的隊伍又增加了兩人，為此特意到前面的市鎮上又買了幾輛大車，這讓一行人都極是納悶，為什麼平白又買大車與驢馬？

  這一切只有李守心知道，他已有了一項大膽的計劃，而這項計劃最關鍵的核心點就在前方不遠處，娘子關。

  娘子關，天下第九關，拱衛京師門戶，要挾太行八徑之一的井徑道，這條古道，歷來為京師送去鐵器，煤，以及日後蒙古王公最愛喝，也日日離不了的磚茶。

  為了這一次釆買，他已雇了十幾輛大車，購下多匹駱駝，已然花費近兩千兩銀，可他知道，目前投下的這筆銀錢相比於日後的回報，簡直就是九牛一毛，萬牛一毛的毛尖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