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二天，沈奇同教練搭話時，訓練室里其他人的表情仿佛看到了母豬上樹。

  沈少爺給了他們一個「看屁看」的眼神，繃著臉，提問時語氣僵硬，不時抬手輕咳幾聲。

  與教練和數據分析師的談話結束，沈奇坐到夏樂葵旁邊，同她一起研究比賽的錄像。椅子還沒捂熱，他的身後突然出現一道人影，帶著令人背脊發涼的低氣壓。

  裴熙將沈奇搭在夏樂葵椅背上的手拉了下來，在對方莫名其妙的眼神中推著她的椅子就往自己座位的方向走。

  夏樂葵不解：「前輩？」

  裴熙面無表情：「找你有事。」

  鼻間傳來一股甜美的果香，裴熙步子一頓，微微愣神。

  「櫻櫻送我的髮油。」夏樂葵緊張得思緒亂飄，沒頭沒腦地說出一句話後，佯裝自然地夾住一縷長發，沖他晃了晃，「好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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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熙俯身湊近，垂眸看她，輕聲道：「很香。」

  她仰著臉，他低下頭，距離太近，夏樂葵的臉驀地紅了。

  氣氛有些粉紅，可惜很快被人打破，沈奇挑了挑眉：「嘖嘖，對我那麼凶，跟隊長說話聲音就這麼嗲。」

  夏樂葵轉身沖他揮了揮拳頭：「要你管！」

  一旁的陸天晴和顧意笑著感慨：「你們兩個關係越來越好了啊。」

  夏樂葵聞言立馬高聲喝道：「一點都不好！」沈奇歪著腦袋，手臂托住下巴，一副「被你發現了」的模樣。

  他們沒有注意到，裴熙的眼神冷了下來，臉色更難看了。

  坐著「輪椅」到達目的地後，見裴熙如石雕般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電腦屏幕上的壁紙，夏樂葵忍不住開口：「你找我什麼事呀？」

  裴熙緩緩地將視線移向她，想了許久才開口：「今晚訓練結束，跟我一起打死斗模式吧。」

  死斗，《槍陣精英》新出的模式，規則酷似他們閒暇時最愛玩的生存類網遊《荒島求生》，分個人和團體賽，參賽者可以任意選擇英雄，除了隊友外，所有人都是敵人，活到最後的那組為勝，是個又能娛樂又能練習技巧的好方式。

  沒想到夏樂葵拒絕得很快：「我和沈奇一起吧。」

  她的想法很簡單，她和沈奇都有訓練的必要，如果和裴熙組隊，那就成前輩單方面陪她了，白白浪費他的時間。

  很可惜她的腦迴路總與裴熙不同，他沉下臉：「怕我當你的隊友，你沒有發揮的餘地？」

  夏樂葵搖頭：「當然不是……」他又不能一個人打一百個。

  呃……沒準真的可以。

  她正在幻想裴熙拿著衝鋒鎗一路突突突突，徒手拆坦克，手榴彈炸飛機，對方忽然戴上耳機，從眉頭到下巴的線條統統如張滿的弓般緊繃，然後涼颼颼地瞥了她一眼。

  夏樂葵解讀了一波，大概意思是：你可以滾了。

  又來冷暴力。

  一盆冰水從天而降，她被淋了個透心涼。

  想起小巷裡的擁抱和之後毫無解釋的冷淡，他不知出自什麼目的的舉動，輕而易舉地將她攪得心緒不寧。

  夏樂葵心裡莫名其妙燒起一把火，破天荒地卸下對他向來恭敬的態度，起身頭也不回地拖著椅子跑了。

  腦海中徘徊著她氣鼓鼓的身影，裴熙頂著張毫無表情的臉，煩躁得只能靠排天梯虐人泄憤。

  晚上夏樂葵沒有秘密訓練成功——才打開電腦沒多久，裴熙就帶著大勇來「捉姦」。

  大勇擼起袖管，雙手叉腰：「好啊你們兩個！白天無精打采，晚上倒是精神，一天只睡幾個小時，還想不想好好打比賽了？！」

  夏樂葵嘴硬道：「別的俱樂部多的是凌晨睡下午起的。」

  大勇差點習慣性地捲起一疊廢紙抽她的腦袋，礙於裴熙在場，生生憋住，他怒喝道：「人家下午起，你幾點起？知不知道睡得少會暴斃啊？！」

  夏樂葵縮了縮脖子，扁著嘴不敢接話。

  正在氣頭上的大勇，此刻哪怕他媽站在他面前都可能被一巴掌扇飛，他一掃平日裡面對首富兒子的慫樣，惡狠狠地指著沈奇的鼻子：「還有你！都給我睡覺去！」

  沈奇都嚇得一震，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正想陰陽怪氣地反駁，卻被裴熙冷冷打斷。

  「回去。」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神情漠然，卻帶著股無法反駁的勁。

  大勇本以為沈奇還會反抗一陣，不料他套上外套，很配合地走了。

  大勇再轉向夏樂葵那邊，發現她和裴熙已經沒了蹤影。

  通往臥室的樓道上，夏樂葵跟在裴熙身後，依舊生著悶氣。

  聽見他重重的腳步聲，她嘟囔道：「我們又沒礙著你們，就是想多練一會兒……」

  一直沉默的裴熙忽然開口：「是你想和他多待一會兒吧。」

  夏樂葵愕然：「哈？」

  四周的溫度徒然降至冰點。

  「你和他們走得太近了。以前是大勇、阿軒，現在又是沈奇。」裴熙的語氣既嚴厲又無情，「隊內禁止戀愛，你是來打比賽的，不要想些別的。」

  「戀愛」這兩個字從他嘴裡吐出來，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想別的？想什麼別的？

  突如其來的警告猶如當頭一棒，夏樂葵被砸蒙了，嘴唇微顫，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居然懷疑她動機不純！

  他把她當成了什麼人！

  被冤枉的酸楚和憤怒在胸口炸開，夏樂葵不可思議地瞪著他：「我才沒有想別的！我們只是朋友！」

  意識到聲音太響，她慌忙捂住嘴，生怕吵醒別人，雙眼蒙著層水霧，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裴熙轉過頭，面色冷峻：「你知道就好。」

  這句話像是戳中了夏樂葵的痛處，她藏在心底飄飄然的念頭被他的目光狠狠扎破。

  那天在小巷的擁抱果然什麼含義都沒有，這些時日她還美滋滋地反覆回味，就像個傻瓜。

  還好她反覆告誡自己，這是不可能的，否則今天收到的就不止警告那麼簡單了。

  眼前浮現出無數條針對她的惡毒輿論，一股莫大的委屈排山倒海般席捲而來，夏樂葵咬著下唇，聲音帶著濃濃的澀意。

  「你是不是覺得我進戰隊就是為了博個名聲？就像網上說的那樣，我入隊是為了接近一線選手，如果能成為選手的女朋友就功成名就了？」

  裴熙看著她，不說話，漆黑的眼底情緒不明。

  他越不吭聲，她的背脊就越冷。

  片刻後，裴熙搖搖頭，啞聲道：「沒有。」

  夏樂葵憋著口氣，眼眶通紅：「那你為什麼這麼說我？」

  裴熙的嘴唇緊抿成直線，無法回答。

  當他發現她和沈奇每晚單獨在一起，關係不斷升溫時，他所有的理智都煙消雲散了。

  不僅是在人際關係圖上標註「危險」那麼簡單，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阻止。

  且不提沈奇之前說過那些挑釁的話，就算他是個正人君子，只要對她起了心思，再細小的苗頭也得掐斷。

  可是，他還能怎麼阻止？

  直接告訴她，「以後離他們遠一點，尤其是沈奇」，「陸天晴雖然看起來安全，但也難說不會被吸引」？

  同在一支隊伍，這種話如何能說出口。

  他心口的焦躁如燎原大火，浩蕩蔓延。

  見裴熙態度放緩，夏樂葵也顧不得尊重前輩了，壯起狗膽「起義」：「你總對我一會兒好一會壞，經常是我說幾句話你就不高興，倒是告訴我為什麼啊，這樣我才能下次注意啊，說甩臉就甩臉，我……我也是有脾氣的！」

  她說罷便繞過裴熙向前走，倏地被他抓住手腕，她越掙扎，他握得越緊。

  拉扯間，夏樂葵重心不穩，差點往後跌下樓梯，被裴熙用力拉到身前，額頭重重地撞上他的胸膛。視野翻轉，他按住她的手腕，將他壓上牆壁。

  夏樂葵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呼吸變得急促，裴熙雙手撐在她身側，平日裡的清冷自持不復存在，五官被黑夜渲染得銳利深邃，帶著股陰沉沉的壓迫感。

  「深更半夜，你和他單獨在一起。」他聲音低啞，偏過頭，試圖去掉一些不必要的情緒，然後再次看向她，「我跟你說過，不能對男人沒有防備。」

  冷不丁被粗暴對待，夏樂葵強忍的情緒忽然爆發，口不擇言道：「那前輩你又算什麼意思？小巷裡你為什麼要抱我？」

  裴熙的臉上一瞬間閃過不易察覺的波動：「……情況特殊。」

  他只是擔心她的安危。

  最不想要的答案終於得到了證實。

  夏樂葵心底滿到快要溢出的憋屈驀地轉為惱火，不知是對他，還是對自己。

  她負氣地提高音調：「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影響隊友！大家沒有把我當女人看，我也不會把你們當男人看！你擔心的事情永遠不會發生！我不會喜歡你們任何人！」

  裴熙身體微震，臉色愈加鐵青。

  真想咬住她的嘴巴，不讓她發聲。

  他的心思，她一點都不懂。

  身子像被釘死在牆上，夏樂葵依然梗著脖子與他對視，胸腔起伏，向來清澄無害的雙瞳此刻帶著倔強的火光。

  他從沒見過她這麼生氣的模樣。

  雙方僵持許久，最終還是裴熙怕弄疼她，收了力。

  夏樂葵甩開他的手，使勁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裴熙沒有追上去，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她的背影在走道中消失，手緊握成拳，用力到骨節發白。

  動作僵硬地走進臥室後，裴熙關上門，靠著門板緩慢地蹲下身，手指深深埋入髮絲中。

  他把自己的路給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