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夏樂葵動作敏捷地從宿舍陽台一路順著窗戶爬到了底層，安全著陸。

  今天是華盛杯《槍陣精英》女子組比賽的首日，戰隊全員早早出了門。被關禁閉以來，夏樂葵始終老實本分，管理層便沒在她身上多留心眼。

  她拍拍衣服，走出俱樂部，招了輛計程車趕往現場。

  到達時，體育館內正在進行Super Baby對VPG的第二輪比賽，夏樂葵買了張一日票，套上連帽衫的帽子，遮住大半張臉，小心翼翼地進入內場。

  她不能被一群人發現後引起騷亂，但也不能沒人發現……

  

  一行巨大的字晃入夏樂葵的視野中，來自小瓜子的應援牌。大大小小的燈牌上都是向日葵的圖案，綿延成一片不容忽視的花海。

  夏樂葵鼻尖一酸，視線漸漸模糊，差點忘記了自己此行的初衷。

  就在她愣神的時刻，比賽結束，SB戰隊慘敗。場館亮起大燈，夏樂葵站在樓梯上，眼看著觀眾們紛紛向她的方向轉過身來，她幾乎無所遁形。

  身側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夏樂葵的心臟驟然狂跳了起來。她警覺地仰起頭，撞上一雙熟悉的眼睛。對方戴著黑色的口罩，高大挺拔的身影蓋住了她整個人，距離有些近，她可以聞到他身上慣有的薄荷味清香。

  「跟我走。」

  他的指尖冰涼，接觸到的肌膚卻開始發燙。

  有種夢幻的感覺在身體裡慢慢散開，每次他出現在她眼前，她都覺得格外不真實。

  兩人安全撤離至鮮有人知的角落，裴熙仔細查看了四周後，忽然意識到還握著她的手腕，面色一僵，連忙鬆開。

  夏樂葵囁嚅道：「前輩，我……」

  「我都知道了。」裴熙目光微動，過了許久，他安撫般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動作生疏而小心，「別怕。」

  夏樂葵的瞳孔緩緩放大。

  他說，有我在。

  突如其來的溫柔擊中了她的心臟，卸下全身的防備，夏樂葵雙手捂住眼睛，不受控制地哭了起來。

  很絕望，哪怕曾經被俱樂部欠薪，要飯一樣被厭惡地打發，她都沒有剛才這麼絕望。

  一路摸爬滾打，如今終於看到了曙光，卻被生生掐斷。

  想打比賽，好想打比賽，可以後就連出現在賽場上，都是燈光亮起時必須落荒而逃的命。

  裴熙沒料到自己的話居然會讓她掉眼淚，頓時有些無措。

  他平日裡接觸的大多是男人，隊伍里唯一的女生邱櫻，天仙般的美女，但在他眼裡就是個性別中性的領隊。

  見夏樂葵越哭越凶，纖瘦的肩膀不住地顫抖，裴熙的手臂僵在她身側，因緊張而頭皮發麻。

  環顧四周，他看見了街角的奶茶店。

  先前一起吃燒烤時有見她點過奶茶。

  裴熙囑咐夏樂葵在原地等著，自己去店裡買奶茶，被問到要點哪種口味，他選了幾款賣得最好的，準備一會兒讓她選。

  回去的時候，夏樂葵已經哭夠了，正坐在地上，抱著膝蓋抽噎。

  裴熙蹲下身，墊了張紙，把四杯奶茶從袋子裡拿出來，在她面前慢慢排成一排。

  夏樂葵眨眨眼，長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全是給我的？」

  裴熙點頭。

  夏樂葵拿起最右邊的那杯，輕聲說：「謝謝。」

  裴熙垂眸看她，女孩子雙手捧著杯子，剛剛哭過的臉頰顯得很粉嫩，模樣乖巧，讓他有種投餵可愛小動物的滿足感。

  看來她喜歡吃布丁。裴熙鄭重地在內心的本子上記下。

  夏樂葵很快喝完一杯，抬頭看了裴熙一眼，吸了吸鼻子，拿起第二杯。

  這麼渴嗎？

  裴熙微怔，繼續在內心的本子上記下：也喜歡吃椰果。

  又喝完一杯，夏樂葵再次抬頭，這次看裴熙的眼神帶了點歉意，然後在他毫無波瀾的注視下接著喝第三杯。

  三杯下肚，夏樂葵偏過頭打了個嗝，目光掃過剩下的那杯奶茶，忽然淚眼婆娑地看向他。

  「前輩，對不起，你買太多……我喝……喝不下了……」

  裴熙：「……」

  翌日，一系列比賽現場照在網上火速瘋傳，照片的背景中赫然出現了夏樂葵的身影。

  她站在觀眾席里，神情落寞地注視著舞台，光線昏暗，將她嬌小的身影襯得楚楚可憐。

  圈裡迅速掀起了軒然大波。

  「不是說家裡有事嗎！夏樂葵明明就在現場！」

  「什麼意思？比賽為什麼不讓她上？」

  電競記者們爭相寫新聞報導，憤怒的小瓜子們要求俱樂部給出說法，相關話題很快成為熱搜。

  不斷有人爆出俱樂部內部的料，披露夏樂葵被雪藏的真正隱情。

  五年長約，伯樂負馬的故事引來各方議論紛紛。

  「俱樂部簽了約就該好好培養啊，不給機會就讓人家轉會，拿合約控制算個什麼事啊！」

  有人力挺，就有人反對。

  同為備受關注的職業電競女選手，盧青青的一部分粉絲始終將夏樂葵放在對立面，這些極端粉在微博建立了一個樹洞號，專收咒罵挖苦夏樂葵的投稿。

  「合約是她自己親手簽的啊，又沒人逼她，俱樂部簽新人要承擔風險啊，既然當初決定犧牲一些利益換到機會，現在翅膀硬了就鬧著要走，以後這種忘恩負義的人誰敢要？」

  「合約糾紛多半是因為分贓不均吧！」

  「噁心夏樂葵好久了，跳那猩猩舞跟個智障一樣。說俱樂部沒給資源，搞笑！裴熙是什麼級別的大神？沒資源的小透明能輪得上和他開黑？」

  有些小瓜子不服他們故意抹黑的發言，留言反駁，遭到盧青青極端粉圍攻。

  「哪家的瘋狗，衝上門來撒潑，真是什麼樣的賤人出什麼樣的賤粉！整天洗地累不累，之前花樣蹭熱度以為大家瞎啊！回你主子那跪舔去！」

  小瓜子們不甘示弱：「你們家青青靠的不是炒作？除去給豪門一隊當拉拉隊蹭曝光度，她自己打過幾場比賽？！」

  「青青在的俱樂部是豪門VPG！野雞別犯了紅眼病亂啄人！」

  「豪門又怎麼樣，新秀單挑賽上還不是被我們樂葵三比零！」

  這話像是戳中了盧青青極端粉的痛處，她們激動得髒話滿屏飛：「都說了青青那天發燒！我們在自己地盤罵她關你屁事啊！我管官方說她作沒作弊，我管她有沒有實力，別人不鬧解約就她鬧，我罵她不行？！她贏了青青我就希望她出門被車撞死！」

  這句話一出，幾秒間，點讚數驚人。

  小瓜子們氣到發抖，截圖到群里，尋求應援。

  這些請求都被阿鑫截住，她不想讓夏樂葵看到這些糟心的言論。

  「大家圈地自萌，無視那些雜音，世界那麼大，所有人的想法不可能一樣。」

  作為回擊，小瓜子在阿鑫的組織下，自發剪輯視頻，寫長文，截照片，向各個平台的電競自媒體投稿夏樂葵的精彩操作集錦，以正面積極的方式表達對偶像的支持，吸引了不少路人加入支持夏樂葵的陣營里。

  過了沒多久，盧青青的後援管理層接到盧青青本人的通知，勸粉絲停止對夏樂葵的攻擊，盧青青的理智粉開始不斷私信夏樂葵道歉，但雙方粉絲罵戰激烈，將事情越鬧越大，無數人強烈要求她們同台對決。

  然而，Super Baby戰隊頂著壓力，硬是沒有做出變動。

  「誰允許你擅自去現場的？」

  俱樂部老闆李晟的辦公室內，面對質問，夏樂葵不卑不亢地回應：「我只是去觀戰。」

  李晟的臉上已隱隱帶著怒氣：「你還想繼續打職業賽嗎？」

  周圍站著《槍陣精英》項目組的其他成員，包括夏樂葵的隊友們，大家都默契地沒有吭聲。

  李晟眯起眼，聲音愈加陰沉：「有粉絲撐腰很了不起是吧？」

  夏樂葵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我就讓你把冷板凳坐穿，親眼看看我能不能培養出新的懂事的人替代你。」

  李晟緊盯著她繃得像塊鐵板一樣的臉，扯了扯嘴角，笑容近乎殘忍。

  「職業選手的巔峰時期不過幾年，咱們慢慢耗！」

  夏樂葵的臉色終於變得煞白。

  顧晴走上前，拉了拉她的衣擺，輕聲勸道：「你道個歉，別再鬧了。」

  夏樂葵還是不說話。她的額角爆出青筋，深陷入掌心的指甲幾乎能將掌心掐出血來。

  這副倔強又驕傲的模樣終於將李晟激怒。

  「跪下！」他厲聲道。

  所有人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晟哥，別生氣，嚇唬嚇唬得了啊。」

  「是啊，小姑娘任性，別跟她一般見識。樂葵，快跟晟哥服個軟。」

  在眾人的勸說中，夏樂葵仍然不為所動。李晟心中的火驀地被煽得更盛，他指著她的鼻子怒斥：「你在這給我擺什麼臭臉！覺得特有骨氣是不是？也不想想自己以前就是個沒人要的倒貼貨！合約期沒到想走？門都沒有！就算沒有五年合約，我照樣能踩死你，還想吃職業這口飯就給我跪下！」

  夏樂葵的身子一震，耳邊轟轟直響。絕望的感覺仿佛黑壓壓的網，劈頭蓋臉地罩住她，越是反抗，勒得越緊。

  過了許久，她終於很慢很慢地低下了頭。

  房間裡瀰漫著難以言喻的壓抑，仿佛船逐漸沉入海底，呼吸的空氣被一點點剝奪。

  夏樂葵的嘴唇張開後又合上，她竭力克制住湧上眼眶的淚水，整個人都在顫抖：「對……不……」

  突然間，李晟的手機響了，打斷了她的話。

  李晟不耐煩地拿起手機，正想關掉，卻在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刻立馬改變了態度，忙不迭地接通，先前的氣勢消失殆盡。

  「您也關心這件事？」李晟瞥了夏樂葵一眼，恭恭敬敬地說，「她只是個女隊的成員……」

  對方不知說了什麼，李晟大驚失色，揮手示意經理帶其他人出去。

  夏樂葵被送回房間，一夜過後，她被通知禁閉解除，社交帳號歸還，恢復了自由。

  更不可思議的是，李晟同意了某家俱樂部對她的轉會申請，只要她點頭，就可以開始辦理手續。

  這峰迴路轉的劇情，她連做夢都不敢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