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夏樂葵拖著行李箱走到俱樂部大廳時，看到了一道英俊挺拔的身影。

  他沒穿隊服，白色的衛衣下，雙腿筆直修長。

  夏樂葵步子一頓，驚詫地微微張大嘴。獲得了拼圖缺失的最後一片，心中的疑惑終於有了答案。

  裴熙的出現引來許多人圍觀，可沒人敢靠近。他似乎心情欠佳，雖面無表情，但畢竟是賽場上的王者，整個人站在那裡就帶著股壓迫感。

  夏樂葵在眾目睽睽下走到裴熙跟前。

  「前輩……」

  這些時日積壓的情緒太多，在看見他的那一刻驀地衝破了心靈的堤壩，她開口，聲音忍不住帶著點哭腔。

  裴熙從她手中接過行李箱：「走吧。」

  俱樂部的人面面相覷，感覺自己仿佛在看一場全息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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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槍陣精英》經理熱情地上前搭話，卻被裴熙冷漠地打斷。

  「請轉告你們李老闆，」他向來古井無波的眼瞳此刻漆黑幽暗，聲音帶著懾人的寒意，「在這個圈子裡，如果真的有人能一句話封殺別人，這個人絕對不是他。」

  《槍陣精英》經理的笑容凝在臉上。

  裴熙說罷便帶著夏樂葵離開，連餘光都沒有掃向過其他人。

  他們身後一片譁然。

  進入地下停車場，夏樂葵終於控制不住，輕拉裴熙的衣服下擺，額頭抵上他的胸膛。

  陌生的溫熱觸感自胸口蔓延，裴熙倏地全身僵硬，耳根開始發燙。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沒有推開她，手臂抬起，又收回，最終他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

  與她接觸的那一小塊地方的感官突然變得無比敏感，微小的動靜被無限放大，並一路震至心底。

  裴熙抑制著胸腔的起伏，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直到她顫抖的肩膀慢慢地不再起伏。

  紅暈沿著他的耳根，不受控制地往下攀爬至脖頸。

  小姑娘情緒穩定後意識到不妥，拉開距離，咬住下唇，淚眼盈盈地說了句「對不起」。

  裴熙垂眸，端詳她的臉。

  四目相對，夏樂葵胸口一緊，心臟毫無防備地砰砰砰狂跳。

  兩人同時有些侷促地移開視線。

  過了許久，裴熙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腦袋，低聲說：「沒事了。」

  沒事了。

  全世界忽然寂靜無聲。

  暖流湧入四肢百骸，像暴雨中的花盆進了屋，像斷了線的風箏落了地，像漂泊的船隻靠了岸。夏樂葵微垂下頭，像小貓一般安心地眯起了眼，他覆上她頭頂的手掌厚實而溫暖。

  「前輩，謝謝你。」

  「我只是個選手，幫你的是我表哥Summer。」

  回程的路上，裴熙言簡意賅地同夏樂葵解釋轉會的經過。Phoenix俱樂部新開了《槍陣精英》項目組，正在選拔出眾的選手，而她就在備選名單中。電競圈四大豪門之一拋出的橄欖枝，加上人脈深厚的「創世神」暗中相助，李晟不想放人也難。

  裴熙自動跳過了為了讓Summer出手，聽他念了幾小時經的悲慘經歷，他家的牆都快被叨出一個窟窿，夜裡透風。

  辦轉會手續期間，考慮到夏樂葵不適合繼續住在原來的基地，裴熙提出可以借「夢旅人」的客房給她，邱櫻不放心，要求接夏樂葵去Phoenix俱樂部和她一起住。

  下車前往《Conquer》分部的基地時，裴熙的口袋裡突然掉出了一副手套。

  夏樂葵低頭去撿，發現手套是粉紅色的。

  原來前輩喜歡粉紅色。

  再仔細一看，手套是女式的。

  原來前輩喜歡……呃……

  裴熙的表情瞬間變得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復成了撲克臉：「買錯了。」

  夏樂葵乖乖地應：「噢。」

  她暗自詫異：那你還隨身帶著？

  裴熙狀似無意地別過頭：「你喜歡的話，就給你。」

  「嗯？」

  「沒什麼。」

  夏樂葵眼珠一轉，有了答案：他大概是想送別人，然後被拒絕了吧？

  「喜歡，喜歡！」

  這種時刻不能讓前輩尷尬，夏樂葵看向那副嵌有蝴蝶節和蕾絲花邊的粉紅色手套，腰杆一挺，視死如歸地說：「我最喜歡這種顏色和款式了！」

  餘光察覺她將手套鄭重地戴上，翻轉著手腕來回打量，裴熙垂眸，眼底帶著不易察覺的笑意。

  晚上幫夏樂葵整理行李時，邱櫻驚呼：「天哪，你怎麼戴這麼丑的手套？」

  發現其他成員聞聲好奇地往這邊看，夏樂葵心虛地拉住她胳膊，乾巴巴地說：「很、很好看啊。」

  路過的林逸軒搖搖頭，痛苦不堪地捂住眼睛。

  其他人不約而同地效仿。

  邱櫻的臉上寫滿了嫌棄：「快扔了，我給你買新的。」

  她們的身後，裴熙的手機再次啪地掉到地上，終於碎成了大花屏。

  Phoenix的《槍陣精英》項目即將組成四支戰隊，一隊、二隊、青訓和女隊，夏樂葵轉會後，將根據實力進入合適的隊伍。

  周末，夏樂葵去了原來的俱樂部，徹底把東西搬空，臨走前，她迎面遇上了顧晴。

  如今，穩坐核心位的顧晴接收了之前夏樂葵所有的資源，老闆李晟甚至決定打造人設，重點營銷她，成為與盧青青媲美的電競花瓶。

  想起裴熙當初說過的「零和博弈」理論，夏樂葵笑了笑：「我走了，你開心了吧？」

  顧晴沒料到她會問得這麼直接，事已至此，再說客套話毫無意義，她只能故作輕鬆地回復道：「是啊，晟哥安排我上一檔衛視的相親節目，有你在就輪不到我。這種你不屑做的事，對我來說可是好機會。」

  心底潛藏的火線被點燃，夏樂葵沉下臉，一句句念出顧晴曾對她說過的話。

  「『不那麼拼也沒關係，收入夠用，輕鬆地活著也很好啊』，『偷懶也沒關係，不訓練也沒關係，爭取曝光度，積累人氣，有職業背景容易轉型解說，實在不行就當主播』，『比起打比賽，我們還是先想好退役後的打算吧，現在能撈一筆是一筆』。」

  她每說一個字，顧晴的表情就難看幾分。

  夏樂葵皺眉：「顧晴，你還是個職業選手嗎？還記得初心嗎？你早就放棄夢想了嗎？」

  「我沒辦法……」面對機關槍般的詢問，顧晴慢慢後退，搖著頭，「我沒辦法！」

  她猛一跺腳，瞪大的眼睛裡泛起血絲：「先不論我們是女人，就說頂尖的男選手，你知道競爭有多激烈嗎？一線隊就那麼幾支，多少人風華正茂時被迫當替補，把板凳坐穿都出不了頭！多少老選手狀態下滑就立馬被踢！直播？不是戰功赫赫笑話段子滿天飛，誰來看你直播？」顧晴的聲音越來越高，「都說現在時代好，打遊戲也能賺錢，可真正靠打職業比賽賺錢的才有幾個人？只有頂峰上的那些人！剩下的，你，我，我們，全是炮灰！」

  夏樂葵看著她手指顫抖地撫上臉，五官痛苦地扭在一起。

  「這個圈子裡永遠不缺更年輕、更刻苦、更有天賦的人，永遠都會有更殘酷的挑戰……」

  「競技，只有強者才能活下來。」夏樂葵終於忍不住打斷她，「說了這麼多，你只是害怕了。因為自己堅持不下去，所以希望周圍的朋友都跟著放棄，藉此來安慰自己，不是你的錯，現實就是這樣的，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夏樂葵嘆了口氣，「照照鏡子吧，現在的你真難看。」

  顧晴像被猛抽了好幾個巴掌，她嘴角抽動，指著夏樂葵，目光漸漸變得兇狠。

  「你不放棄因為你什麼都不懂，你沒變因為你什麼都不想。你只知道往前走，哪怕路的盡頭是懸崖！」顧晴目眥欲裂，聲嘶力竭地吼道，「你就是個傻瓜！」

  她的聲音仿若勁風颳過走廊。

  夏樂葵巋然不動。

  「我看得很清楚，競技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夏樂葵死死地咬著後槽牙，眼底火光閃爍，「而我，就是戰到最後的那個將！」

  顧晴全身一震，神情駭然。

  「我的後援說，她支持我，因為佩服我敢於選擇走最艱險的路。」夏樂葵手指一下一下用力指著地板，嬌小的身軀爆發出不容置疑的氣勢，「但是，選擇走最艱險的路並不值得佩服，走到最後的才值得！」

  鏗鏘有力的話語吹散了顧晴所有的底氣，她無言反駁，嘴角勾起嘲諷的笑，睜著乾澀的眼睛，一個勁地點頭：「好啊，那就讓我看看，你能走多遠。」

  離開原來的俱樂部後，夏樂葵的心情久久無法平復。

  在人生的漫長旅途中，曾經高唱著「朋友一生一起走」的夥伴們，有的越走越遠，有的原地踏步，有的在十字路口前往別的地方。

  時光的車輪轉過一圈又一圈，大家看到的，漸漸不再是同樣的風景。

  有的人會大步向前，追上朋友。

  有的人會望著朋友遠行的背影默默祝福。

  有的人則不惜絆住朋友的腳步，甚至將朋友甩到身後。

  此時此刻，夏樂葵終於無奈地意識到，她和顧晴，因共同的目標相伴前行的旅途，終究到此為止了。

  無所謂恨與不恨，分道揚鑣，昂首莫回頭。

  她願意相信，至少在那段颯颯冷風中彼此依靠著取暖的日子裡，顧晴是真心對她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