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2024-10-02 07:48:01
作者: 肖江虹
前幾天閒得要命,這兩日卻忙得起火。
一大早殯葬車就進進出出的好幾趟,梁子和幾個運屍工趕趟兒似的跑來跑去,幾趟下來,陳屍間堆得滿滿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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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屍間門口,梁子摘掉口罩喘著氣對扇子說:「操他娘的,煤洞透水給淹死的,全是鼓鼓囊囊的,那肚子大得喲!」
「臭了嗎?」扇子問。
「都給泡好些天了,你說能不臭嗎?」梁子答。
「媽的!」扇子一撇嘴,「你倒是完事了,接下來該我倒霉了。」
「你憨啊!有范成大啊!你享福了。」梁子笑著說。
扇子的確是享福了,第一具屍體推進來,范成大就打好水等著了。扇子則戴著個口罩坐在牆角的椅子上。
扇子嘿嘿地冷笑:「你體力過剩啊?後面還一大串呢!」
范成大也不理他,慢慢地在黑咕隆咚、鼓鼓的肚子上擦拭著。扇子一直冷笑,看見范成大扯直棉布在死人的腳丫子裡來回拉時,扇子笑得更厲害了。擦完了,范成大出去把水倒掉,沒多久提著個瓷盆進來,腋下還夾著一沓紙錢,把火盆放在死人腳邊,蹲下來一張一張地燒。
「是你爹啊?」扇子說。
「都是些外地人,沒幾張紙錢回不去。」范成大說。
范成大的動作和他的性格一樣地緩慢,最急促的,就是把人送進爐口的那一嗓子:「上天囉!」
燒完一具,接著一具,范成大都是一樣的程序,不疾不徐,有條不紊。
扇子就這樣看著。開始他還冷笑,還罵,漸漸地他就不笑了,也不罵了,靜靜地看著范成大。紙錢燃燒的光照著范成大的臉,安詳,肅然,看不到半點悲喜,平靜得如一塊千年的青石板。扇子開始可憐起范成大來,無兒無女,為了幾個吊命錢,整天和這些髒兮兮的死人湊一起,在別人眼裡,范成大都快和一具屍體差不多了。但扇子搞不懂的是范成大為什麼這樣做,扇子見過新修的火葬場那頭的焚化工是怎樣幹活的,白衣白褲白帽白口罩,整個人遮得密密實實的,和死人保持著讓人信服的距離,推進來,送進去,一觸按鈕,萬事大吉。要想讓他們在完成這個簡單的過程時輕一點,慢一點,還拿死人當人看,可以的,家屬奉上一條香菸或者一個紅包,死者就不會有磕磕碰碰的疼痛了。
范成大佝僂著腰蹲在地上,牆上就有了一個枯朽的弧形。扇子心裡忽然有點堵,他站起來,走過去,從兜里摸出一個口罩遞給范成大,范成大艱難地反過身,搖了搖頭。
「不要算球!」扇子狠狠地說。
最後一具屍體推進來,梁子靠在門上看著扇子擠眉弄眼地怪笑著,笑完了甩給扇子一支煙,剛點上煙,聽見范成大發出一聲深不見底的嘆息。
「還是個娃娃呢!」
扇子湊過去,雖然已經變得腫大,但依稀能看出那是一張還泛著童真的臉。
范成大靜靜地擦,扇子和梁子悄悄地抽。
擦完,范成大低頭去抬地上的盆,一彎腰,身體忽然一個踉蹌,還是梁子眼疾手快,過來攔腰抱住了范成大。扇子也過來幫忙,兩人把范成大扶到椅子上坐好。
「沒事吧,你?」扇子問。
范成大擺擺手,他臉色很蒼白,額頭上還有密密麻麻的汗珠。
「唉!」范成大長嘆一聲,「多可惜啊!都是些還能蹦蹦跳跳的漢子呢!」
范成大仰靠在椅子上,昏黃的燈光照著他,他兩眼緊閉,臉上的肌肉在不安地跳動。扇子和梁子倚在門的兩邊看著范成大。
忽然,那雙緊閉的雙眼裡居然流出了兩串混濁的淚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