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神的代際關係

  研究神話時，考察神的代際關係十分重要。在流行的神話和歷史記載里，由於當年「厚今薄古」的關係，老一代的神靈不一定地位顯赫，而新一代的神靈可能氣焰沖天。這種情況，無論是在希臘神話還是中國神話里都表現得十分明顯。

  早期彙編希臘神話的《變形記》與《神譜》等書記載的第一代大神並不是宙斯，而是天父烏拉諾斯和地母蓋婭。儘管天父烏拉諾斯強悍無比，但還是遭到了其子克洛諾斯的迫害。強大的克洛諾斯在其統治期間，得到神示，儘管他很強大，但註定要被自己的一個兒子推翻，因而克洛諾斯將他出生的每一個兒子都吞下肚去。其妻蓋婭藏起了一個兒子，那就是宙斯，而在襁褓里換上一塊石頭，讓克洛諾斯受騙而將石頭吞進腹中。宙斯長大後取代其父，並帶領克洛諾斯的其他子女一道同提坦諸神（除克洛諾斯外的烏拉諾斯的其他子女）展開激戰，打敗了提坦諸神，取得了神界的統治權。於是，宙斯與赫拉確立了在神界的最高地位，烏拉諾斯和蓋婭則退居二線並逐漸失去影響。在希臘神話里，他們不過是宙斯表演的一個序曲和引子，已顯得無足輕重。這就是希臘神話中的兩個層次，老神和新神，新神最終取代了老神。

  中國神話同樣存在著這種新神與老神的替代關係，然而，由於中國歷史悠久，幅員遼闊，其神話內容之豐富遠非邁錫尼所能比擬，因而神的代際衍化遠比希臘神話複雜得多。

  就現有的神話和考古材料分析，我們可把伏羲女媧視為第一代真正有影響的大神，他們是蛙鳥聯盟集團，即蛙鳥婚盟集團的祖先。蛙鳥聯盟是新石器時代影響巨大的氏族組織，活躍在新石器時代後期的各部落大都可以視為這一聯盟的胞族分化而基本保持原兩合氏族婚姻的社會組織。新結成的各蛙胞族的氏族與鳥胞族的氏族的聯盟勢力日益壯大，他們開始崇拜離他們時間較近的祖先，而逐漸將伏羲與女媧兩大老神推向後台。

  從神話中我們發現，新石器時代後期的各婚姻聯盟都能找出蛙鳥聯盟的痕跡，並發現他們跟伏羲女媧有難以割斷的血緣聯繫。

  這時我們必須打破以《史記》為代表的那種單線的帝王傳承世系，將其恢復為兩兩成對的氏族聯盟形式。關於晚於伏羲女媧的各主要聯盟，我們基本可以勾畫出這樣一幅圖畫：

  馬家窯文化的一支聯盟為有蟜氏和少典氏，他們的後代就是炎帝和黃帝，亦即著名的姬姜聯合體。從他們中分裂出顓頊帝嚳部，其勢力不斷壯大，並向東擴散，後衍化為堯舜聯盟。

  炎黃聯盟在故地除分裂出顓頊帝嚳部外，又有幾支新的聯盟朝西南進發，在巴蜀一帶演為蠶叢柏灌部和魚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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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從西北遷出，與東方顓頊族的鯀結盟，鯀、禹在個案上是父子關係，在整體上兩族則是婚姻聯盟，這遠距離的婚配雖然還不越二合婚制的規格，但由於血緣殊遠，且地域差距大，這個聯盟便煥發出異常強勁的活力，後終執華夏之牛耳。

  伏羲女媧後，古代的氏族實際上成了東西二系，一是西北的炎黃系，二是東部的顓頊帝嚳系，儘管後者從前者出，但這新出的聯盟足以同前者抗衡。鯀禹部的成長可視為東西方在隔絕一段時期後的一次交流。堯舜部支系重與黎結成聯盟，他們為堯舜部所逼而南遷，楚人其後也。原西部炎黃部曾一度東進至河北一帶，後來勢力衰弱而退守西部，直到周人才重振姬姜聯盟的威風。

  以上是我們從神話碎片中建立起來的中國遠古氏族社會的概貌，作這種分析，是提供一種新的認識遠古社會的模式，同時加深對神話史上的衝突與融合特性的認識，對於認識中華民族這個文化共同體在遠古時代的同源性也是有幫助的。那麼多的氏族聯盟是真實存在著的，這些氏族都脫不去跟伏羲女媧即蛙鳥聯盟的血緣聯繫，因而秦漢統一的文化重新建成時，伏羲女媧再次回到神壇就不足為奇了。儘管他們沒有被皇家直接冊封為正宗祖先，可是在民眾心目中，這兩位大神卻是不折不扣的民族祖先。

  炎黃部是伏羲女媧部的傳人，東方的顓頊帝嚳部和堯舜部是炎黃部的傳人。由於堯舜勢力強大，原炎黃舊部勢力收縮，故夏商時炎黃不得尊崇也很自然，因為相對於堯舜和鯀禹，炎黃是老神了。周人統一天下，炎黃二帝的勢力重新崛起，老神又煥發新的活力。

  與希臘神話那種簡單的新陳代謝不同，中國古代的新舊神靈曾幾度反覆，局面十分複雜，神的勢力此消彼長，但有一點卻是沒有疑問的，即氏族的神成對出現，它跟氏族兩合婚姻密切相關；又，這些神靈雖然各有差異，但我們能發現其中驚人的一致性。中華民族強大的凝聚力量，跟這種文化統一性是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的。

  下面我們將證明這種兩合氏族婚制的存在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