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2 07:23:28 作者: 若虛

  徐庶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聽見江陵城上空孤雁飛過的悲鳴,恍惚以為自己生在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人臉、陌生的城牆、陌生的天空,連自己也變得陌生起來。

  他此刻規規矩矩地跪得如同一株匍匐的草,小心翼翼地等著一個人的接見。很多的瞬間他以為這個卑躬屈膝的人不是自己,他該仗劍奔走,熱血奮爭,去那烈火沙場搏擊生死。他這一生只為兩種人下跪,父母和師長,可今天,他卻逼著自己向敵人下跪,也許,將來會一直跪下去,直到他死於荒丘,埋於黃土。

  一個笑聲從門裡飄出來,明晃晃的陽光勾出一個人火紅的影子,仿佛一條跳出龍門的紅鯉魚。

  「潁川徐元直,孤聞汝名久矣!」曹操跨過了門,用一雙手攙起了他。

  徐庶勾著頭,他像個初見老師的學生,臉上顯出窘迫的不自然,下意識地掙脫了曹操挽住他的手。

  曹操錯愕,忽而一笑:「元直尚以我為敵乎?」

  「不敢。」徐庶誠惶誠恐。

  曹操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富有意味地說:「元直今日叩拜門下,是擇主乎,訪友乎,抑或,尋親乎?」

  徐庶一整衣襟,再次跪拜,懇求道:「請丞相歸庶老母,庶終生銘記丞相恩德,不敢須臾忘懷!」

  

  曹操這次沒扶他,似笑非笑地盯了徐庶一剎:「若無老母為我所請,元直終生不登曹孟德之門乎?」

  徐庶心中一顫:「丞相仁德寬厚,慈憫蒼生,庶懇請丞相念及我這一片無可奈何之心,歸吾老母,徐庶當肝腦塗地,萬死不能報答丞相於一。」

  曹操無聲地一笑:「元直果真是純孝之士,你這番話說出,贏得可昭日月孝子之名,卻讓世人以為曹操挾持孝子之母,絕人親祀!」

  徐庶惶惑地磕下頭去:「不敢,庶知丞相宅心仁厚,並非殘忍之人,老母當日失陷,幸得丞相倍加照拂。庶今日方能造訪丞相,求得老母奉養,庶若能與老母同享天倫,皆為丞相秉孝悌之恩所賜!」

  曹操朗聲大笑:「不愧是聞名荊州的大才,馬屁拍得果真有學問,我聽著舒坦!」他彎下腰,一隻手拍了拍徐庶:「元直,若我讓你們母子相見,同享天倫,汝欲如何答謝我?」

  徐庶咬著牙,吞下一口苦澀的唾沫,艱難地說:「願……願終生為丞相效牛馬之勞。」

  曹操一把扯起了他,笑道:「牛馬之勞過了,我只求能用元直之才,望元直勿要推辭!」

  徐庶惴惴地說:「庶愚拙之人,斗筲之才,怎敢承丞相所託!」

  曹操呵呵笑道:「元直過謙了,你無須顧慮,但有所求,一併告知,我儘量滿足你!」

  徐庶得了首肯,小心地說:「庶尚有一不情之請,望丞相恩准!」

  「什麼?」

  「聽聞丞相尚獲劉將軍女兒,其女尚幼,孤弱失怙,丞相能否送她歸其父,以彰顯丞相仁德之風。」

  曹操沉默,驀然詭譎地笑了一聲:「莫非元直尚惦念舊主不成?至此之際,尚為舊主女兒求恩。」

  徐庶背心一陣發涼,他穩了穩情緒,誠懇地說:「庶與劉將軍識於患難,為劉將軍厚遇,其恩重若泰山,今日庶投於丞相門下,若一朝侍奉新君,便即背恩忘義,以舊為仇,如此覆信小人何能生於天地間,丞相也不會讚賞徐庶為人!且庶以為丞相送還劉將軍女兒,有利而無弊,一則可收遠人之心,綏不服,撫不平;二則丞相聽徐庶一言而行善舉,感激天下微末,紛紛驅走丞相門下。」

  曹操一陣大笑:「元直好一張巧口,你這是在與我談條件嗎?」

  「不敢,庶只為丞相謀。」徐庶謙恭地說。

  曹操緩緩地捋著須:「待我想想,有句實話要告訴元直,我便是把劉備女兒送回去,劉備也不會承我的情,他恨透了我,自然,我也恨透了他,我們不共戴天,元直莫非不知?」

  徐庶方要再辯解一句,曹操卻對他擺擺手,若有所思地問道:「元直有一摯友喚作諸葛亮?」

  沒料到曹操會提諸葛亮,徐庶錯然,輕輕答道:「是。」

  「聞說此人有經綸大才,可惜又被劉備叼走了,元直可否親書一封,請他北上?」曹操期待地說。他從不掩飾自己的愛才之心,聽說哪裡有不世大才,便是攻破一座城池,屠戮十萬人,只要能將賢才裝入囊中,也在所不惜。

  徐庶說不得是該喜還是該愁,他誠實地說:「丞相愛才之心令庶感動,只是孔明既已擇主而侍,必不肯改遷,恕徐庶不能寫此書。」

  曹操扼腕嘆息:「可惜了,劉備這織席小兒卻頗能收人心!」他乍然冒出一個念頭,想到了便一定要說出口,不顧忌地道:「若是諸葛亮的家人為我所請,他也會如元直一般,北上叩拜門下嗎?」

  徐庶一點兒不猶豫:「他不會。」

  「為何?」

  徐庶實實在在地說:「因為徐庶之心是為百斛米、一丈綬、三寸印,孔明之心,」他停了停,目光灼熱如火,「是為天下。」

  「天下?」曹操愕然,竟自放聲大笑,「好,我便要看看胸懷天下的諸葛亮如何與王師對決,我們便在這浩浩長江之上一決高下!」他揚起手,用力地劈下去。

  冬天要到了,天空總是灰濛濛的,團團霧氣浮在長江上,凜冽的勁風從江面捲起,將鋪天蓋地的濕氣籠罩在夏口城上空。

  也許是要下雨了,諸葛亮邊走邊想,冷風吹得庭院裡的樹木瑟瑟發抖,光禿禿的枝幹搖搖晃晃,似乎不勝其寒。

  諸葛亮進門的時候,劉備正歪在棉縟上看書,抬頭看見諸葛亮進來,他把書輕輕一合,笑道:「孔明來得正好,我正有事欲與你商量。」

  「亮也有事與主公相商。」

  兩人彼此笑了一聲,劉備握著書想了想:「莫若你我同寫一字,看看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諸葛亮笑著點點頭。劉備吩咐人取來筆墨,兩人背過身去,各自在寬竹簡上落下一字。寫畢,各自把竹簡拿來一瞧,劉備寫的是「孫」,諸葛亮寫的是「使」。

  劉備又欣慰又遺憾:「唉,事想到一處,字卻不一樣。」

  諸葛亮搖頭一笑:「事恐怕也未必想得一樣。」

  劉備愕然:「我寫孫,你寫使,皆為聯盟江東之意,何謂所想不一樣?」

  諸葛亮取過兩片竹簡,用羽扇輕輕托起,點了點「孫」字:「主公寫『孫』,為綢繆聯盟江東,共抗曹操,奈何我方剛在當陽敗了一仗,士氣頗有低落,而曹操勢大,鋒銳不可擋。風聞江東孫權駐軍柴桑,或有觀望之心,聯盟之心不明,敵人之力太強,故而徘徊,可是這樣?」

  劉備點首:「正是!」

  諸葛亮又指指「使」字:「亮書『使』,雖也暗指聯盟,然亮卻在思慮該派誰去結盟東吳。如今曹操大軍南壓,形勢危急不可遲延,此去江東乃為聯盟抗曹,而抗曹並非易事,我們雖有魯子敬薦盟,而東吳廟堂情態不明,因之,若遣人不當,不能說服東吳,則形勢大變,我們雖暫處夏口,如何能抵擋曹操的虎狼之師。」

  劉備恍然:「孔明以為該遣誰為使?」

  諸葛亮把竹簡放下,躬身道:「亮願請纓赴東吳結盟!」

  劉備驚住,擺手道:「不成不成,江東路遠,形勢微妙,萬一倉促起變,你該如何脫身,我又如何救得了你!」

  萬難之時,劉備卻依然體恤溫存,諸葛亮不由得感動:「主公毋憂,江東雖疏離,然非荊棘之地,況有魯肅斡旋,亮定能無事!」

  他見劉備仍在猶豫,又勸道:「此去東吳,一為結成兩方之盟,共御強曹,二為堅定東吳戰心,俾其不於中道改諾,若遣使不當,則聯盟不成,怎可輕忽!」

  劉備長久地沒有說話,直到急躁的風聲撞響了窗格,檐下響起一片銅鈴聲,他才像從睡夢中驚醒般回過神來。他望著諸葛亮,很慢地說:「罷了,煩孔明往東吳走一遭,只是百事小心!」

  諸葛亮道:「亮此一去,望主公敕令雲長苦練水軍,旬月之間,大戰將起,不可疏忽。」他略一頓,壓著舉重若輕的聲音說:「亮以為長江一戰是為扭轉全局的關鍵,我們或者可以趁此奪取荊州!」

  劉備只覺得一顆心怦怦跳動,嗓子冒著乾柴煙。他忽然明白了險中求生的真理,也許和曹操這一仗真的是他命運的轉折點,他可以拋開讓他煩惱卻丟不開的道義包袱,以討逆的名義拉起爭奪天下膏腴土地的輝煌旗幟,從此擁有自己的領地,邁出隆中對的第一步。

  哦,隆中對,那麼光燦燦的一個目標,是他這一生不舍追求的夢想,便是被死亡扯住了腳步,他仍然奮力向前奔跑。

  十五年後,當白帝城下的濤聲驚醒了帷幕里皇帝昏聵的夢,他還能清晰地背出隆中對的一字一句,因為那是他終生的信仰。

  他的心裡滾燙得像燒著一盆大火,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他把所有的狂熱念頭都摁下了。

  門外有人叫門。

  「什麼事?」劉備漫不經心地問。

  「江陵來書!」鈴下回答。

  「江陵來書?」劉備詫異,「傳進來!」

  鈴下推門而入,捧著一封函了口的信進來,恭敬地交到劉備手裡。

  劉備摳了封泥,揭開蓋信的檢,捧著信簡從頭一個字往下看,慢慢地,臉上的表情變得複雜起來,笑里含著愁,愁里含著悲,悲里含著恨,恨里含著蒙。

  「怎麼了?」諸葛亮問道。

  「曹操,把我女兒送回來了。」劉備錯愕地說,仍然如墜夢裡。

  曹操果然將劉備的女兒送來夏口,用一葉扁舟,三五隨從,從沔水登船,順流東下,駛入連通沔水與長江的夏水,在夏水中一盪百里,東向行到夏水的入江口——夏口。

  如辰,當這個劉備的小女兒見到父親時,卻是一副痴傻呆愣的模樣,看著劉備仿佛看著一個從未見面的陌生人,看見持刀的士兵便渾身發抖,幾度慌不擇路地要跳入江里,成了半個傻子,給飯吃則吃,給水喝便喝,平時抱著枕頭哼曲兒,也不認得人,只念念叨叨說要去找阿姊。

  劉備落淚了,他記不得這是第幾次失敗後棄妻兒,可他覺得,這一定是最後一次。

  諸葛亮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蒼冷的風從肩上悄悄墜落,像逃跑的士兵一般奔北入屋,在房間裡打著旋渦,將垂地幔帳高高地掀起,他看見那少年長跪在書案前,正在一冊一冊地理書,每一冊都細細卷好,還用干手巾擦乾淨,整整齊齊地摞在案頭。

  他微微一嘆,輕輕走了進去:「你不用做這些事。」

  少年一驚,他慌忙放下手中的活兒,深深地拜下:「先生!」

  這個禮太大,諸葛亮扶起了他,對面一照,卻見那少年手上纏著白布帶,額上還敷著藥膏,他體貼道:「好好養傷,待傷好了,我托人送你回家。」

  少年著力地擤了一下鼻息:「我沒有家了,阿母死了,我就……就沒家了……」他使勁地眨著眼睛,淚水不肯相讓地泛出來。

  諸葛亮油然起了惻然之情,他溫聲道:「別的親友呢?」

  少年搖搖頭,用力把眼淚吞下去,傷心地說:「沒有了……當年阿父阿母懷抱我從關中南逃,半道上遇著兵災,與阿父走散,阿母隻身帶著我來荊州,現在阿母沒了,我再沒別的親友。」

  「阿父走去哪裡?」

  少年眼中是一片淒涼的茫然:「找不著了,也許不在了吧。」

  諸葛亮越發地可憐他,天下大亂,豪傑紛爭,受苦的永遠是下層百姓,像少年這樣家破人亡的苦命人呢,世上不知還有多少,他救了一個,卻不能救天下人,只要亂世不終結,便會有無數家庭破碎,無數人死去。

  少年驀地抬起淚眼,戚戚地求道:「先生,你能收留我嗎?」他似乎害怕諸葛亮嫌棄,慌忙解釋道:「我能為你做事,收拾屋子,做飯洗衣……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不惹你生氣,我聽你的話……」他著急得語無倫次,一張臉漲紅如沸。

  諸葛亮柔軟地笑了一聲,他輕輕撣去少年肩上的浮塵:「不用你收拾屋子,做飯洗衣,這些事有人做,真是傻孩子。」他略微思索,問道:「今年多大?」

  少年還沒反應過來,結巴道:「十……十三。」

  「念過書?」

  「念……念過一點兒。」

  諸葛亮俄而失笑:「險些忘了,你喚作什麼名字?」

  「我姓……姓徐……徐……」

  這個姓在諸葛亮心裡盪開了漣漪,輕微的疼像薔薇的刺,在無人知曉的地方暗暗地劃開了傷口。他平靜地問:「徐什麼?」

  少年的臉紅如熟透了的蟠桃:「名不好……不好,徐……徐阿牛……阿父阿母不識字,瞎取的……說是牛能幹,想著我像牛一般能幹……」

  諸葛亮莞爾:「阿牛,不難聽,很有趣的名字。」

  少年巴巴地說:「先生是有學問的人……你能給我另取一個名嗎?」

  諸葛亮默然凝思,目光慢慢轉向案上攤開的那一冊書,卻瞧見「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一句辭,忽地心裡亮堂起來。他笑道:「你還不到行冠禮的年紀,不合取表字,我本來連你的字也一併想好了,先送你一個名吧,徐路。」

  他伸出手在那「路」字上輕輕一敲,少年盯著那個字看了半晌,痴痴地問道:「字是什麼?」

  諸葛亮笑著用羽扇拍了拍他的肩:「真是個急性子!」他用扇柄在書冊上一划:「認識這兩個字嗎?」

  少年辨認了好一會兒,扭捏地說:「什麼遠?」

  諸葛亮慢慢地念道:「修遠。」

  「修遠。」少年跟著念了一遍,他像是怕忘記,又念了四五遍,還攥了攥手心,想要將這個名字捏緊。

  「謝先生贈名!」他高興地說,忽而又擔心地說:「先生願意收留我嗎?」

  諸葛亮笑得極優雅:「我連名字也送你了,你說呢?」

  少年恍然,他看著諸葛亮溫暖如陽光的笑容,忽然明白了,又歡喜得要拜下,諸葛亮一把扯住他:「不要行大禮。」他溫存地叮嚀道:「你若真要跟著我,恐怕會受無窮累。」

  少年堅決地說:「我不怕累……」他似覺得自己說錯話,慌忙改口道:「不,不會累。」

  諸葛亮笑起來:「你歇著吧,我要出一趟遠門,回來再說。」他起身便要往外走。

  「先生去哪裡?」

  諸葛亮回頭:「江東。」

  少年倏地跳起來:「先生,等等,我也去,我也去!」他從案頭抓起一冊書,稀里嘩啦攏作一卷,當先衝到了門口。

  諸葛亮倒不知如何是好:「你還是留著養傷吧,不用跟著我。」

  「不,我要跟著先生,先生去哪裡,我便去哪裡!」少年緊緊地捏著書,目光堅毅,他看住諸葛亮,仿佛看見的是他畢生的信仰。

  諸葛亮竟覺得有些震撼,這個時候他並不知道,這個被他喚作修遠的少年,會在他身邊守護近三十年,直到五丈原流星隕落,當年的少年霜白染髮,他仍然是先生背後沉默而溫情的目光,不扎眼,不爭先,是那樣純真的守候,在時間的陶鑄中永遠保持了珍貴的乾淨。

  一隻漆卮從門裡摔出來,噹啷啷在門口跳起老高,卮裂開了縫,在空中分崩離析,再次墜地時已炸成了無數片。

  徐庶又驚又怕地跪下去:「阿母!」

  裡邊是又怒又悲的罵聲:「迂孝!誰讓你來救我,汝以身侍賊,空背純孝之名,卻置母於不義,致己為不忠,為迂腐之孝而背忠義,天下皆恥之,惡之!」

  「阿母,我……」徐庶想要解釋。

  門裡的聲音不容他辯解:「我本已懷了必死之志,只願汝追隨明主,振輔王綱,休得以我為念,可恨我不早絕,我若早些自絕,又何必陷子於不忠不義之地!」說著話,已是嗚咽不成聲。

  徐庶又疼又悲地磕下頭:「阿母,兒子千錯萬錯,阿母儘管責罵,只求阿母切勿有輕脫之念,這叫兒子如何思量!」

  屋裡的哭聲放大了,一聲聲只是撕心裂肺,徐庶只顧垂淚,卻也不敢進屋去寬慰。

  哭聲漸漸弱了,似乎是母親哭得疲累了,很久便沒了動靜,悄然地唯有風聲吟哦。徐庶心裡直打鼓,卻聽得屋裡桌球響了一聲,也不知是什麼物件踢翻了,他微微一緊,怯然地呼道:

  「阿母!」

  無人回答,那呼喊仿佛是投入了一座湮滅多年的墳墓里,連一絲恍惚的回應也沒有。

  徐庶又跪了一會兒,心裡越來越慌亂,那種大禍臨頭的恐怖像暴雨般將他澆得透心涼,他顧不得了,索性頂著被母親斥責的惶怕,站起來一把推開了門。

  腳下卻是一絆,原來是翻在地上的胡床,他還來不及扶正胡床,只是那麼不經意地抬起頭來看了一眼。

  便是那一眼,他這一生便如倚危欄觀殘山剩水,看得天地在枯萎,自己也在枯萎,他的世界只剩下悲無斷絕的一片冷峭蕭瑟。

  從此,那個在隆中山水間仗劍高歌的奇偉男子死去了,當年與至交好友醉里挑燈,扶松一醉,落拓放浪,暢快時自以為胸懷間裝得下天下,只落得孑然孤慘,幽恨滿膛。

  他眼睜睜地看見母親吊在房樑上,像是死神的衣角從天空拖下的一筆,觸目驚心得讓他失了魂魄,那麼冷峭的一筆呵,仿佛是命運諷刺的唇角。

  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仿佛垂死孤魂的絕望號叫,而後,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