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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薛相,自願留下

2024-10-02 07:17:42 作者: 瘋廿四蛇

  徐志與趙贇沒有繼續走下去。

  徐志與生俱來的良好的方向感讓他確定,密道的另一端通向皇宮。

  趙贇起初將信將疑。

  可漸漸地,他在密道的牆上看到了滲出來的紅土,還聽到了水聲。

  他是打仗的,對地形、土質、河流有著非常強悍的記憶。

  京中只有一個地方有紅土,那就是護城河附近。

  且水聲並不浩大,可以排除京內外幾條大河;也不潺潺弱小,非是過小的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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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護城河,才能發出這種平緩中帶著力量的聲音。

  而且,他還聽到了兵刃操練之聲。

  是護城河邊的禁軍在進行日常的演習。

  他終於確定了徐志的判斷是對的,同意返回。

  兩人一起,打算去趙府稍作準備,然後進宮,將薛相帶出來。

  可誰知剛到門口,門房就情緒激動地看著他:「將軍,你終於回來了,相爺醒了,正在前廳喝粥呢。」趙贇激動地跑過去,對著趙相上看下看。四目相對之時,趙贇抹了抹淚:「爹,師父她……沒有死……」

  相比之下,趙相要平靜一些:「英英與子岩已經與我說過,你可是找到了庭縛的下落?」

  趙贇當下不再拖延,將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地告知。

  趙睿再也不想等待,站起了身道:「贇兒,備馬。」

  以往他去皇宮,都是坐馬車。這一回,他想快一點兒。

  趙贇有些擔心:「爹,馬兒烈性難馴,您非武將,恐怕……」

  趙睿將手放在了他的肩上:「所以,要你帶爹一程。」

  父子倆同騎一匹馬,呼嘯的風迎面而來。

  路途顛簸,趙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忐忑。

  中書省內,皇上痴痴地站在薛庭縛的面前出神。

  「庭縛,是你嗎?你回來了?」

  皇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薛庭縛輕輕道:「是啊,微臣回來了。」聲音不大,卻很溫暖,猶如在屋內投下了一把種子,迎著初春暖陽緩緩發芽。

  在皇帝凝視的目光中,這些芽苗逐漸成長,化作柔軟的藤蔓,纏繞上他的四肢百骸,再鑽入他的五臟六腑。他心頭的那堆死灰得到了溫養,隨後復燃。看向薛庭縛的眼神中,也充滿了瀲灩波光。

  他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將薛庭縛摟入了懷中。

  那一次美好的回憶鋪天蓋地般襲來,如暖浪汩汩地包圍著他。

  他覺得人生終於圓滿了。

  天下、美人,盡在手中。

  可薛庭縛只覺得冰冷、噁心。

  他的觸碰讓她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她用力地一把推開了他,譏諷道:「這個時辰,皇上應該在乾清宮,如今這般姿態出現中書省,會叫微臣以為皇上是在思念舊人。」

  皇帝幾乎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接道:「朕就是在思念你。你知不知道,朕以為你死了,十九年,朕沒有一天不思念你。」

  看著他深情的模樣,薛庭縛想要嘔吐。

  她好不容易克制住張嘴欲嘔的感覺,冷冷道:「皇上待臣情深義重,臣真是感激不盡。只不過,臣有一事不解。」

  「何事?」

  「昨夜大火後,皇上就知道臣回來了,對嗎?」

  皇帝身子一僵。

  「皇上明明知道微臣回來了,也知道臣一定是躲入了密道,但皇上卻假裝不信,為的就是置成瑜於死地!」

  皇帝的滿腔深情被劈開,露出殘忍的真相。

  他眼中的感情在剎那間變得克制,身體也不再僵硬,鬆開了臂膀,往後退了兩步。

  薛庭縛還在說著:「皇上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一個人。包括師兄,也包括袁隨。皇上捧著師兄,是想將他築成吸引天下寒門學子的豐碑,捧著袁隨,是想讓袁家人世世代代犧牲自己為大禮效忠。表面上你偏向了淑妃與袁隨,實際上你護著的是你自己。你利用對你最忠心的臣子,來成全自己那一顆自利的心。」

  皇上被薛庭縛的這一番話震驚了。

  「朕以為,你是最懂朕的人。」

  「是啊,微臣原來也以為,就算天下人不懂皇上,微臣也是懂的。微臣以為皇上被困於龍椅之上,是責任所在,是大義凜然,是身不由己。直到今天,微臣才明白,皇上根本就沒有心!」

  薛庭縛冷漠的語氣,激發了皇帝的怒火。

  十九年不仰仗薛庭縛,君威已在他身上牢牢根植。他一拂袖,揮落了一盞久未點亮過的宮燈。

  在「啪」的一聲響中,他大聲道:「你胡說!」

  「微臣沒有胡說。」薛庭縛直視著他,毫無懼意,「年年見人,一直用妝容偽裝自己。可這一次,性命攸關,她是個聰明的孩子,怎麼會不露出真面貌?微臣與她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可微臣與她心有靈犀。她想什麼,微臣心中有所感應。通過她,微臣知道了大禮的現狀,也是通過她,微臣知道了皇上現在的模樣。」

  皇帝略有些心虛:「模樣?什麼模樣?」

  薛庭縛冷笑著,逼近了他:「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連自己親生女兒都能捨棄的君主,難道還會是什麼慈眉善目、胸懷大義的模樣嗎?」

  她鏗鏘有力,字字泣血。皇上被她逼得無路可退,卻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猛然怔住。

  「你……你說什麼?」

  薛庭縛的聲音仿佛自天邊來,明明就在眼前,卻顯得那麼空渺:「微臣說,年年,是皇上的親生女兒!她是在被人追殺的馬車中出生的,打小沒有過過好日子,好不容易遇到了成瑜,給了她一個家,皇上卻要親手摧毀,日日籌謀如何殺了她的丈夫和孩子!甚至,皇上還將她關入刑房……微臣今日前來,就是想問皇上一句話——你,於心何忍?」

  皇上面對這凌厲的質問,動了動嘴唇。那種依賴、倚重一個人的感覺又回來了,讓他變得不知所措。尤其是那一句,年年是他的親生女兒,叫他激動,叫他雀躍。

  原來他不止得到了她,還與她有了一個女兒。

  昨日他其實是有所懷疑的,只是苦無證據。怕年年萬一是薛庭縛與趙睿所生,自己豈不成了一個笑話?

  他高興得不知道怎麼辦好,輕輕地箍住了薛庭縛的肩:「庭縛,你既然知道這些,就該猜到,是朕讓看守薛府的人故意透露的……朕想著,你在密道口聽見這些,一定會回來找朕。朕不想失去你,所以才會行此無奈之舉。現在好了,既然你回來了,咱們還有了女兒,朕可以封你為皇后,封年年為公主,我們一家三口,永遠不分開。」

  他以為,薛庭縛會為了孩子答應。

  但是薛庭縛一點兒激動的反應也沒有。

  她在竹笠中輕輕地嘆了一聲,然後做出了一個叫他銘記一生的動作。

  薛庭縛走到了木架前,伸手在光禿禿的木板上摸索。

  皇帝一看,就知道她在尋找機關。

  動作雖然簡單,但裡面蘊含著無窮的變化。

  皇帝看著,覺得心塞。

  中書省是他派人所造,裡頭的布局他十分清楚。

  薛庭縛是後來才在這裡制令決策的。

  照理說,中書省的一切都瞞不過他的眼睛。可是,薛庭縛憑著一己之力,竟在裡面安了個機關。

  她就是九天之上的神女,光芒萬丈,讓人不敢逼視。

  而他比她優越的,只有一個出身。

  他從來都降不住她。

  在她面前,他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自卑。

  故而情不自禁地仰望她。

  這種心理落差,在他還不是天下之主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

  根深蒂固。

  就算後來他當了皇帝,說一不二,山河臣民皆拜服於他的腳下,還是無法抹去舊日的印記。

  他親眼看著一個小格子從木板後彈出來,緊接著薛庭縛的手上多了一卷書。

  她一眼也未瞧,直接將書雙手呈上。

  姿態恭敬,然而皇上卻感覺到後背發涼。

  他有預感,這絕不是什麼好東西。

  等到打開一看,他的瞳孔猛然張大。

  這是一本目錄。

  上面記錄了賦稅、官制、水利、工程等等,分別寫明了對應的頁碼,偏偏沒有內容。

  有一部分,甚至以「秘密」命名。

  「這是什麼東西?」皇帝掩住內心的緊張,問。

  薛庭縛回答:「這是微臣留給皇上的。」

  「那為何要藏起來?」皇上不明白。

  「為何……」薛庭縛重複了這兩個字,忽然抬高了聲音道,「你說為何?」

  皇帝在她的語氣中,聽到了她今日所露的第一絲怯,更準確地說,叫怨恨。

  在她的質問中,他想明白了。

  她是全心全意地要輔佐他平定天下的,為他做了許多。可是他卻傷害了她,令她對他不再純粹。

  她報復似的,把冊子藏了起來。在想通之前,絕不交出來。

  然而還沒等到想通,她就遇了害。

  皇上多想抱抱她,跟她說句對不起。脫口而出的,卻是五個字:「你什麼意思?」

  皇上明白了她的威脅,帶了警惕。

  她不屑地笑笑,道:「皇上總是這樣,疑神疑鬼,不肯真正相信一個人。」

  她瞥了眼冊子,看到皇上的手指正好插在「秘密」處,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道:「治理天下,微臣參與得太多了,許多核心的東西,微臣都了如指掌。不只這些,微臣還知道了許多秘密。皇宮的、百官的……以微臣之力,雖然反不了皇上,但引起社會動盪,還是綽綽有餘的。再將之交給皇上真正的對手,那麼皇上以為自己還能坐得穩這龍椅嗎?」

  皇帝驚出一身冷汗。

  他過去太信任、依賴薛庭縛了。從登基到現在,沿用的都是薛庭縛的那套方式。

  如果薛庭縛真的想要反他,後果不敢想像。

  他垂了眸子,想像著可能出現的後果。然後抬起頭,肯定道:「你不會這麼做。」

  如果薛庭縛會這麼做,不必告訴他。

  「是啊。」薛庭縛嘆道,「微臣不會這麼做。微臣雖不會做,卻也想告訴皇上,微臣若要給皇上添堵,隨時隨地都能做到。那麼皇上何以認為,成瑜一定會造反呢?就為了那一句『成代朱興』?」

  她冷笑著:「多年不見,皇上的疑心病更重了,經過反覆思考,才敢斷定微臣不會背叛皇上。可袁隨一句話,皇上就相信。這其中的分別,皇上可否告知?」

  皇帝說不出話來。

  他不敢說那已不是純粹的相信,而是帶了討好。他希望用舊情,哄出她手上具體的內容。

  薛庭縛何嘗不明白。

  高手過招,無須講得太清楚。一來一回間,不亞於刀光劍影。

  最後,皇帝終於繳械:「庭縛,你想怎麼辦呢?」

  「成瑜掌握兵權,非他所想。監軍乃長公主所殺,一切都是陰差陽錯。只要皇上繳了成瑜的兵權,成家人便翻不起浪來。至於琰琰的骨血,亦是朱家血脈。皇上若擔心有一日琰琰會控制小殿下,大可以將琰琰一併驅逐出京,下一道聖旨,令所有與成家有關之人不許入京,如有違抗,格殺勿論。這樣,成家還怎麼造反?」

  皇上猶豫著不肯答應。

  薛庭縛向前幾步,道:「皇上是在忌憚微臣嗎?」

  皇上否認:「不是。」

  「是也好,不是也好。對微臣來說,不是特別重要。」 她頓了頓,道,「等到皇上將他們都放了,微臣就永永遠遠留在宮裡,留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皇上說什麼,微臣就做什麼,皇上以為如何?」

  皇上的心顫了顫。

  他感覺到自己剎那間年輕了許多歲。

  這夢寐以求的生活,是他從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渴望並幻想了。只是她太孤傲,他高攀不上。

  現在她低下了高貴的頭顱,伸展出任君採擷的姿勢。

  他很心動。

  猶豫不過片刻,他就抱住了她:「好,朕答應你。」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中書省的門就被人踢開。

  淑妃如一陣風似的卷進來,憤恨地盯著擁抱著的兩人,隨後以極快的速度,掀掉了薛庭縛的竹笠。

  一張醜陋至極,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恐怖的臉露了出來,近距離地出現在皇上的面前。

  皇上瞳孔一縮,抱著薛庭縛的手猛地一松。

  淑妃高興了,洋洋得意道:「皇上,此人長相醜陋,一定是冒充薛相的歹人!」

  是不是歹人已經不重要。

  重要的是薛庭縛已經失去了勾引皇上的資格。

  淑妃如是想。

  別說是皇帝了,就連普通的男子,都不可能接受這樣的醜八怪。

  為了維持自己道貌岸然的形象,只能將之當成歹人誅殺。

  於是,她再次出言提醒:「皇上,她是冒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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