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罰跪
2024-10-02 07:10:20
作者: 瘋廿四蛇
因為這一次夜談,我與成瑜之間的關係不像之前那般劍拔弩張。
他隔兩三日就會來我這裡,抱著我入眠。其餘的時候,因為事務繁忙,常常很晚才回來,乾脆直接歇在了書房。
有時候小芋頭會來看我,說主子在外奔波有多辛苦,總是忘了吃飯,每日也睡不到幾個時辰。
我知道,他是來當和事佬的。
就仗著我心軟。
他好似看出了我的想法,道:「年姐姐,你看起來像一個老好人,善良,柔弱,但是,你的善良自帶牙齒,柔弱中亦生有芒刺。你很有自己的想法,不輕易為旁人三言兩語所動。然你喜歡成大人,成大人也喜歡你,順從自己的心,將來才不會後悔。退一萬步說,就算你不心疼他,也多心疼一下靖河兩岸的百姓。成大人若身心舒坦,辦案效率也大大提高不是?前幾日成大人還連夜策馬去了淮陽府,一來一回用了整整三天。整個人憔悴不堪,飯也常常顧不上吃。」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再拒絕便是不近人情了。
我嘆了一口氣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這兒什麼都沒有。」
而外面,還有一個花栩栩。
我不想與她碰面。
小芋頭頭腦靈活,道:「你放心,年姐姐,我這就著人去買個煤爐子,並搬些炭塊過來。什麼鍋碗瓢盆,油鹽醬醋,全都包在我身上。」
說完一陣風似的颳走了。
他是「預謀」而來,不過兩炷香的工夫,什麼都準備齊全了。
院子裡有個葡萄架,現在正爬著並不蔥鬱的藤。小芋頭喊人搗騰了大半個時辰,一個簡易的木架子廚房便搭好了。
他使勁兒地拍了拍,露出兩排白閃閃的牙齒:「還挺結實。」
然後遞給我一個木桶。
一股腥味兒傳來,我蹙眉道:「這是什麼?」
他打開蓋子給我瞧:「老母雞,新殺的,正宗鄉下走地雞,都淘洗乾淨了,燉個湯,可補身子了。這邊還有個藥包,裡頭放了白朮、參片、枸杞、干棗……」
我一臉無奈地接過。
他興高采烈道:「年姐姐,那我走了,這裡就交給你了。若你覺得辛苦,可以叫小月幫忙。」
小月翻了個白眼。
「行了,知道了。」我將雞放進鍋里,開始拌調料。
小月在一邊生火燒炭。
兩人合力,將雞給燉上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傳來陣陣的肉香。
可現在還是白天,成瑜不會這麼早回來。
我意識到自己燉早了。
剛想封上爐子的門,就聽到月洞後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咦,這裡怎麼這麼香?」
是花栩栩!
我內心有種近似悲愴的難過,像晴天裡劈下來一道驚雷。
身體內最疼痛的記憶被喚醒,連心肝脾肺都跟著一塊兒難受。
我不想見她。
這輩子都不想見她。
我要回屋。
我要躲起來。
可是小月卻拉住了我,道:「年姑娘,你怕她?」
我搖搖頭,說不清是什麼情緒。
「那你在逃避什麼?」小月今天的話似乎有點兒多。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
這麼一耽擱,花栩栩已經繞過月洞走了進來。
看到我的時候,她臉色一怔,驚訝道:「怎麼是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想與她發生爭執,便平和地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她揚起了臉,道:「阿瑜哥哥說了,他會將你攆出去。」
我「哦」了一聲道:大約是成大人怕你不高興,便編個善意的謊言來哄哄你。畢竟你這條命是用我的血做藥引救回來的,成大人不好在我身體未恢復的時候對我下逐客令。否則傳了出去,名聲不好。」
「說得也是。」她高興起來,「就你這個身份,阿瑜哥哥是絕對看不上的。男人嘛,山珍海味吃多了,有時候吃個蘿蔔白菜調劑調劑總是有的。但蘿蔔畢竟是蘿蔔,永遠比不上人參的一根須。」
她沾沾自喜。
「對了,你這裡好香,是在燉什麼嗎?」
我頷首:「燉雞。」
「你自己吃?」她打量著我臉上的氣色。
我剛想說是,小月忽然插話了:「不是,這是燉給主子的。年姑娘看主子辛苦,便燉了雞湯等主子回來喝。」
花栩栩勃然色變。
她一腳踢向了砂鍋,連雞帶湯都被打翻了。
我心疼那隻走地雞,也心疼裡邊放的許多配藥。這份對待糧食的感情,是花栩栩這樣的千金小姐永遠都無法理解的。
想當年鬧饑荒,多少老百姓吃不上飯。流民亂竄,四處劫掠。
幾粒米,就能難倒一個九尺漢子。
小芋頭說得對,我的柔弱是帶有芒刺的。我不惹事,不過是因為不想。可當被踩到了逆鱗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地反擊。
我站定,目光沉沉地盯著她:「花小姐,敢問你知不知道亭縣百姓一年的收成是多少?市場上一斤大米需要幾個銅板?老百姓辛苦到頭一年,能換來幾頓飽餐?他們養雞,卻不捨得吃雞。雞生了蛋,全都去街上換了麥粉。嗷嗷待哺的嬰兒,面黃肌瘦。剛生了孩子的產婦,才休息三天就下地幹活……你是官員之女,吃的是朝廷的俸祿。而國庫的銀子,正是來源於你看不上的低賤的人所繳納的稅款。花小姐,你真的那麼高貴嗎?你不曾摘雲嘗霧,吃的也是地里種出來的米。憑什麼因為你個人一時喜惡,就浪費了這麼好的一隻雞?」
她被我問得啞口無言,好半天才道:「打翻了就打翻了,你待如何?一個勾引阿瑜哥哥的賤婢,就知道利用這些不入流的手段。先是勾引,再是熬湯燉藥,江年年,你怎麼就這麼賤呢?哦,我知道了,是剛剛痛失愛子,不能用身子魅惑人,只好另尋方法,想要卑微地留下來。」
「是啊。」我忍無可忍,不想再忍了。大不了得罪了花栩栩,被成瑜趕出去。我夢寐以求的,可不就是自由嗎?
今日花栩栩送上門來,真是天賜良機。
我悠悠說道:「總好過一些人,成大人可是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呢。」
她怒不可遏,罵了聲「賤人」,揚手就要打我。
小月是成瑜交代要保護好我的人,我相信她會幫我。至少,不會讓花栩栩欺了我。
我能這般無懼,也是因為有小月在身邊。
然而,小月並沒有幫我出頭。
我想自己伸手去擋,後腰上卻被人輕輕地一戳。這一戳是含了暗勁兒的,我的渾身立馬酥軟了起來。我抬不動手,更抬不動腳。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花栩栩的耳光落了下來。
她已經不是剛來時那個尚有一絲謹慎的花栩栩了。
成瑜在她床前流下的幾滴淚讓她如墜雲間。
她飄起來了,整個人自信又自得。
下手的時候,毫不留情。
她的指甲刮在我的臉頰之上,微微有些刺痛。
但更讓我心痛的,是小月竟然會幫她。
成瑜啊成瑜,這一切都是你授意的嗎?一旦我與花栩栩產生衝突,你就會毫不猶豫站在她那邊。那麼,你還禁錮著我做什麼?
悲涼的笑意慢慢浮起在嘴角,我想,我一定像極了一朵快要凋落的花。濃密的陰雲聚集在頭頂,烏壓壓的,像是要下雨。
花栩栩趾高氣揚道:「江年年,你就在這兒,給我跪足了兩個時辰。小月,你看著她。」
小月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