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湯藥
2024-10-02 07:10:17
作者: 瘋廿四蛇
成瑜緩緩地起身,系好了腰帶。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轉身離開了屋子。
我以為他想通了,至少短時間內不會再來我這裡。可第二日晚膳後,荊月便端來了一碗湯。
顏色烏黑,一股刺鼻苦味。
我問:「這是什麼。」
荊月道:「是可以解決煩惱的東西。以後主子每次來之前,廚房都會煎上一碗。」
窗外一朵花掉下來,掉在地上發出「啪嗒」一聲。我驚得後退了幾步,哆嗦著道:「每次?」
荊月解釋:「主子問了大夫,解決煩惱的藥有兩種。一種在事後吃,另一種則在事前。如今這一碗,是事前的,對身體的傷害,比事後的要小得多。」
我攥緊了拳頭,骨節泛白。
小,不代表沒有。
成瑜為了一己私慾,根本不曾將我放在心上。那麼我算什麼,他豢養的金絲雀?給予錦衣玉食的同時,也要剝奪一些東西。
悲哀來得無聲無息,我背過身去輕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我毅然一揮手,將那藥碗拂落在地。
我冷聲道:「你去告訴成瑜,我江年年惜命如金,絕不吃這種藥。莫說數碗,就連一碗我也不喝。」
荊月默默地收拾著地上的碎片。
「其實……」
我捂住了耳朵:「我不想聽。」
因為這一事,成瑜數天沒有來。
等他再來的時候,卻是一臉怒氣沖沖。
他個子高,逼近我的時候自帶威勢,眼眸中散發出來的冰冷,叫人不寒而慄。
他像審犯人一樣看著我,問:「那一天你帶著飲雪,去了哪裡?」
我心中一顫,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他用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箍得我生疼:「說!你去了哪裡?」
我想要抽回來,可是一點兒沒有用。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抗爭都是無力。
手腕肉眼可見地腫了起來,我「嘶嘶」地吸著氣。
他看到了,卻絲毫不鬆手:「我再問你一遍,那一天你到底去了哪裡?」
我忍下心頭的委屈:「你明明說過,不窺探我的私事。」
「這麼說,你當真去了藥鋪?」
心頭的不安與恐懼一起浮上來,我慌亂地搖著頭。
不,絕不可以讓他知道月月懷了北陵王孩子的事情。這是北陵王府之恥,所有知道的人都無法獨善其身。
甚至,有被滅口的可能。
我結結巴巴地回答道:「我……我只是身體有些不舒服。」
「哪兒不舒服,這裡,還是這裡?」他用眼神在我身上掃來掃去,肆無忌憚,帶著傲慢、不屑、指責與冷漠。
我痛苦得低下了頭:「你別再問了。」
「為什麼不問?」他一路拽著我,將我扔到了床上。
我背轉身去,蜷縮了起來。
「怎麼?我道這麼多天為何執意不肯喝藥,原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掰過我的身子,眼睛掃向我的小腹,「這裡曾經有過我的孩子,你卻偷偷地將它殺死了!江年年,你好殘忍!這麼大的事情,你為何不與我商量?」
原來,他以為我買藥是自己喝。他以為,我懷了他的孩子。
他現在的憤怒,都是為了我與他之間「莫須有」的孩子。
取捨艱難,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可在電光石火之間,我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飲雪忠心於他,不會斷章取義。
這事兒一定不是飲雪告訴他的。
他是從哪裡聽來的?告密者又有何圖?
思來想去,在亭縣我只有三個對頭:沈博、月月、花栩栩。
而這三人之中,能在成瑜面前說得上話的,也就只有花栩栩一人。
若是花栩栩,此事我不認也得認。
依照她對我的嫉恨,若知道月月的事兒,一定會大做文章。但是她沒有,意味著她只是碰巧知道了我去過藥店之事,而後特地去查,查到了方子。
她迫不及待地在成瑜耳邊吹風,想要藉機離間我與成瑜的關係。
此婦心思甚毒。
我這邊想著,成瑜卻已經失去了耐心。
「江年年,我最後一次問你,你到底,有沒有殺死我的孩子?」
我聽到自己肯定的聲音:「是又怎麼樣?難不成大人真會讓孩子生下來嗎?你就確定你未來妻子的娘家不會插手,孩子一定可以安然無虞?」
他的眼裡透露出疲憊:「如果已經有了,我會保護好它。」
「怎麼保護?」我用堅硬的外殼裹住自己,反唇相譏,「宦海沉浮,牽一髮而動全身。你一個人,如何抵擋得住高門權貴之間的腥風血雨?成瑜,我不是你的妻子,北陵王府成不了我的靠山,甚至,很有可能將我當成你的負累。也許一時衝動之下,你會說出讓孩子生下來的豪言壯語,但當你的仕途因此而變得坎坷難行時,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他被我問住了,啞口難言。怔怔地站了好一會兒,才道:「那你至少應該先和我商量。」
「有意義嗎?」我譏諷道,「左右不能生,兩個人痛苦,不如一個人受著。仔細想來,你應當感謝我。感謝我的大度,感謝我為你排憂解難。」
我想讓他走,每一句話都在趕他。
可是他卻躺到了床上,輕輕地替我掖好了被子:「這件事,是你委屈了。以後不會了。這一個月,我會叫人給你送調理身子的湯來。等到一個月後,你就乖乖喝廚房裡送來的藥。聽荊月說你將藥砸了,怪可惜的。」
我的身子又一次繃緊:「不,我不喝。」
他抱住了我,將下巴抵在我的頸上,輕輕的:「此事荊月與我說過,你以為那藥有傷身體對不對?她本來想要告訴你,裡頭加了不少名貴的中草藥,其藥性,正好可以抵消裡邊兒的毒素。是你捂著耳朵,大叫不聽不聽。每次她還未開口,你就躲得遠遠的。還有……」
月光如水,流瀉在地上像一幅溫柔的畫。
「江年年,你知道嗎?今日我在外面辦案,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你。多日不見,我滿腦子裡都是你。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就這樣在亭縣與你過一輩子,也還不錯。我甚至懷疑自己瘋了,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呢。」
我的心「怦怦怦」跳。
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成瑜嗎?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輕輕地吻著我的發梢,道:「年年,我需要你在我身邊。雖然我不可能娶你做正妻,但我一定會對你好。你就安心待在我身邊,不要再有逃跑的念頭。」
我感到一陣悲涼,問:「你在花小姐那裡,也是這般半哄半騙嗎?成大人,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對我們兩個,都不公平嗎?」
他一愣,很快便道:「我沒有騙你,我對你說的都是真心話。至於花栩栩,以後你莫要提她。我雖不會娶你,但也不會娶她。」
「可她受傷的時候,你明明說……」
「逢場作戲,不行嗎?」
我轉過身來,看著他的眼睛:「成大人,我真看不懂你。」
他撫著我的發,輕輕地笑:「看不懂沒關係,你只要記住我不會騙你。我說要娶你做妾,也是真的。雖然你這人性子拗,脾氣臭,但骨子裡疾華尚朴,有百折不撓,臨大節而不可奪之風。這一點上,你與我是一樣的。女子之中,難得有你這般胸懷大義的。」
我被他一番話說得面紅耳赤,道:「我哪有這般好?」
他斬釘截鐵道:「你有。」
「不過是騙我做妾的把戲。」
「那我問你,你可願意?」
我亦斬釘截鐵:「不願。我的夢想,是坐著大紅花轎從正門嫁入夫家。我的夫君,不需要有煊赫的家世,只需真心待我,與我舉案齊眉。」
他的吻落在我的頰邊:「我也可以。」
他指的是後面那句。
故意忽略了我話中的重點。
我忽然想起一個事兒,「賭坊,你有沒有仔細查過亭縣的賭坊?或許那裡,有你想要的線索。」
「賭坊」這個詞兒,我在江月月那裡聽過。不知怎的,在此刻想了起來。
成瑜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道:「江年年,你再次給了我驚喜。賭坊里三教九流什麼都有,更是洗銀子的好地方,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我問他:「夜裡風大,你去哪裡?」
「查案。」
現在的他,又是那個心懷蒼生、奮不顧身的巡按大人了。一身正氣,凜然不可犯也。
我喜歡的,就是他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