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帶來好運的日照金山
2024-10-02 07:07:37
作者: 拾鈺
「樂極生悲」這句話總有點道理。
第二天凌晨4點,我們本該出發去梅里雪山,除了我爸,其他三位老人都說頭暈,爬不起來。黃爸一米八的個頭,像個小孩一樣把身體弓起來,縮在床上,哼哼唧唧,滬生也嚷著「頭暈,胸悶,起不來」。這幾位完全沒有昨天晚上草原歌手的氣概了。
我和黃蓉一籌莫展。
「再過半小時就要出發了,扎西的車已經在等我們。這裡的住宿我們只預訂了1天。」我有點焦慮。
「我也走不了,頭痛,我要回上海。」我媽,我們家的太后用一樣虛弱的語氣強硬地表達了意見。
卓瑪聽到動靜,趕了過來:「他們是不是高反?昨天晚上是不是洗澡了?我忘記和你們說,剛剛到高原不要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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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除了我爸,其餘三位老人都洗澡了。
卓瑪送來了本地的一種植物熬製的湯,說可以緩解高反。青山和華華負責給三位老人整理行李。
難道旅行就這樣結束了?!
看出了我的無奈,扎西安慰我:「再等等,實在不行,老人留在這裡,我送你們去雨崩村。」
話雖這麼說,老人留在這裡,總不放心。我見我媽喝了湯後,氣色有所緩解,循循善誘:「你們不去就讓扎西先送你們回香格里拉,改簽機票回上海。可惜,這輩子都見不到日照金山了,人家說見到會有好運。你那兩大箱衣服算白帶出來了。」
我媽沉默了半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最後試試,我們躺在車上,車子開到飛來寺,如果受不了就再拉回香格里拉。」黃爸和黃媽也同意,我爸自然無話,他永遠沒有話語權。
卓瑪依依不捨地和我們道別,拉著青山和華華總也不放手,他們昨天包攬了洗碗、清掃院子等所有的雜活兒,才使卓瑪第一次有時間可以和大家一起跳舞。她猛然想到什麼,回房間拿了兩套藏族衣服:「你們穿著肯定好看,下次再來玩。」
華華被觸動了似的,一路都有點小悲傷。「這是旅行的副產品,不得不和美好告別。」黃蓉用自己的方式安慰道。
隨著路況改善,香格里拉到飛來寺只需要3個多小時,3位老人躺在後排,滬生也一臉萎靡不振。我一直在糾結,如果老人身體吃不消,讓他們自己回上海也不妥,是不是我們也要打道回府。
海拔越來越高,老人的高反絲毫沒有減輕,他們平躺著吸氧,車裡的氧氣罐像救命稻草一樣。為了早點趕到飛來寺,扎西車子開得飛快。約凌晨6點,我們抵達飛來寺,眼前13座雪山一字排開,初陽在瞬間把13座山峰染成金色,6740米的主峰卡瓦格博通體金黃,雪山上空還有一輪圓月沒有退下,天地有大美,沒有人不為日照金山和日月同輝的壯美而震撼。
扎西一直在說:「你們太幸運了,有人在這裡等1個月也看不到日照金山。」
日照金山大約持續了20分鐘,我們就這麼靜靜地站著,貪婪地看,生怕下一秒金色的山峰就消失了。只有滬生瘋狂地從各個角度拍照、拍視頻,給八維地圖作素材。
老人們決定再試試:「先去白轉經塔,如果不行,就回香格里拉。」進雨崩村之前,按照傳統,得先去白轉經塔。據說,廟內有一尊從漢地飛來的水晶白塔。人們繞水晶塔轉經,每轉一圈就增壽一歲,轉百圈,長命百歲。更神奇的說法是,水晶塔下有進入卡瓦格博宮殿的鑰匙。老人就是因為這個傳說才要去白轉經塔,長壽永遠有吸引力。
青山、華華和白秋白攙扶著老人,一點一點朝白轉經塔挪步。
白轉經塔在懸崖上的一塊巴掌大的岩石上,傳說中的水晶塔肉眼可見是由石膏水澆的「筍塔」,筍塔兩側各有一個佛殿和轉經筒房,繞一圈不過幾分鐘。
「這石膏塔就是水晶塔嗎?」我和滬生掩飾不住失望。黃蓉阻止了我們繼續發表不合時宜的言論:「心意到就會靈驗。以前的塔被毀了,這是後來重修的。」「好吧,我只有一個簡單的願望——能順利完成這次行程。」如果能這樣,已經是奇蹟了,不是嗎?看著顫顫巍巍的老人們,我已經做好了回上海的準備。
從白轉經塔下來,四位老人突然來了精神,尤其是黃爸,走得比我還快。我有點不敢相信,一路和他們確認:「你們到底行嗎?頭暈嗎?胸悶嗎?不要到了雨崩村又說不行。」
「可以,現在好多了,頭不暈,胸也不悶,倒是奇怪。」
「稍微有點想吐,可以忍住。」幾位老人里高反最嚴重的黃媽也表態。
「現在雨崩村已經通車,那我們再進一步,不行就隨時返回香格里拉。」黃蓉做了定奪。
我的外公外婆曾經來過雨崩村,根據他們的VLOG,雨崩村在2018年之前還沒有通車,進雨崩村必須徒步,進村徒步20公里,其中上坡12公里,下坡6公里,需要翻越3700多米的埡口,單程要6~8小時。徒步進村,如果下午還沒有翻越埡口,日夜溫差大,可能會凍死人。所以,進村和出村都要趕在中午翻越埡口。「雲南有很多大美之地,雨崩村位於梅里雪山腳下,因為惡劣的環境和隱蔽的地理位置,較好地保持了原始生態。雨崩村的美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我的外婆曾經如此形容雨崩村,這也使我們對雨崩村之行抱以期待。
開車進村很快,不過個把小時,我們已經到達雪山下位於峽谷間的雨崩村。純白的雪山緬茨姆峰就在眼前,奔騰的雪水從村間穿過,草地如同一顆顆巨大的祖母綠,馬兒在上面悠閒地吃草。山溪潺潺,碧藍色湖泊乾淨透底,賽過世間任何一塊玻璃種翡翠。山間散落著一座座藍頂的木頭房子,宛如童話中的世界……
「好看的,好看的。」幾位老人興奮地拿出雲拍攝。這是唯一的一次,他們對美食失去了興趣,即使是當地的藏香豬和松茸雞湯也沒有吸引他們,他們騎著騾子去各處不停地拍攝。我有點累,坐在當地藏民家客棧二樓的大曬台上,和黃蓉泡了一壺老張夫婦臨別前給的冰島普洱茶,望著眼前的雪山、峽谷,想這樣一直安靜地坐著。
客棧的主人阿那主是當地村主任,熱情好客,擅長聊天。他告訴我們梅里雪山是他們藏民心中的神山。
「我們進村的路上看到一大片被砍倒的樹林,這裡允許砍伐樹木嗎?」黃蓉小心翼翼地問。
「哦,那不是人砍的,我們不允許砍樹。那是很早以前,上世紀1996年,中日聯合登山隊登梅里雪山,登山失敗,神山發了火,發生大雪崩,100多年的樹都被折斷了。自那以後,政府明令禁止攀登梅里雪山。」阿那主對這段歷史說得很簡單。
其實,來之前,我和黃蓉都看過1996年參與登山遺體搜救的小林尚禮寫的《梅里雪山:尋找十七位友人》,對這段歷史略知一二,沒想到路上看到的那些被折斷的樹林居然是雪崩造成的。
「現在我們這裡已經很多年沒有發生過大雪崩了。」阿那主憨厚地笑著補充道。
「雪山被人攀登後『發火』,不是阿尼卡瓦格博獨有。日本登山隊第一次衝擊海拔8000米的瑪納斯魯,登山隊開始攀登後,山下的薩瑪貢村就不斷有人生病和發生事故,後來登山隊不得不放棄登山計劃。可能天下的神山都不喜歡被攀登吧。」滬生學著當地人稱梅里雪山為阿尼卡瓦格博,阿尼是爺爺的意思。
「人類的思維有時候是很可笑的,除去科學考察的必要性,有的人認為登到山頂就代表征服自然,這樣的征服有什麼必要?何況也不是什麼征服,因為最多在上面待1個小時,否則會被凍死。這是一種征服?還有的人覺得登山是一種熱愛雪山的表現,那就更不能理解了,你如果愛一個人,就要爬到他的頭上?」我認真地表述自己的困惑。
阿那主笑笑。過了一會兒,他說:「我聽我爺爺說,村里當初因為是否要修路通車討論了好幾年,大家都知道通車可以讓村裡的旅遊業更發達,增加收入,可村民還是不願意。後來,考慮到年邁的村民通車後外出看病方便,小孩要出村讀書,才通車。我們世世代代居住在這裡,有自己的使命感,要保護好這裡的生態環境。最早,我們這裡很窮,日本人來登山時,他們發現睡鋪上都是跳蚤,沒有任何現代設備。現在村里人都富裕了,外面有的現代設備我們都有,但富裕不能改變我們的心,違背藏族人的習俗和文化的行為,我們不接受。」
「現在村民收入還是靠客棧嗎?」我關心地問。
「客棧收入是一部分,村民挖山藥、菌菇、蟲草,做導遊,收入還是不錯的。神山不會虧待自己的孩子。我們現在考慮的不是賺錢,而是怎麼更科學地保護生態環境。」阿那主是個年輕的村主任,看得出,他很有責任感。
「我們這裡客棧不提供空調,只有電熱毯,一些遊客不習慣。」阿那主說,「我們堅持這一點,自從全球天氣變暖,我們這一帶藏民就自覺地減少用電。旅遊區每天都有很多人亂扔垃圾,村民自發當志願者去撿垃圾。這些時間如果用來做農活兒,也可以增加不少收入,但是他們自願撿垃圾,大家心都往一處想,要保護好這裡的一草一木。」
那天,我們聊了很久很久,冰島普洱都泡到沒有甜度了。傍晚,青山和華華才帶回精疲力盡的老人們。因為太累,他們匆匆喝了幾碗雞湯就早早睡了。
他們錯過了滿天的繁星。我第一次看到深藍色的夜空中竟然有那麼多星星,在上海,難得見幾顆星星。遼闊的星空深深打動了我,星星們真的會「眨眼睛」,一閃一閃,比鑽石多了一份俏皮;星空下的雪山,沒有那麼白,比美多了一份神秘。
「星空下的雪山有點紫色,該怎麼形容?」
「這是『凝夜紫』。」青山突然開口,「凝夜紫的典故出自李賀的《雁門太守行》,裡面有一句『塞上燕脂凝夜紫』,似乎就是這種紫色。還有一種齊紫色,我比較過,色度要淡兩號。最淡的是『三公子』,出自唐代『三品以上服紫』,也叫三公服紫,色號會更淡一號。我這樣說,你贊同嗎?」
說罷,青山回頭看著黃蓉。
黃蓉讚許地點點頭,旁邊的扎西和阿那主都聽呆了。一路上,青山和華華基本默默無語,此刻青山一語驚人。
扎西清了清嗓子:「他們是機器人嗎?怎麼那麼聰明啊?」
黃蓉得意地看了我一眼:「因為我聰明啊,你看華華就不會這些,嘿嘿。」
大家哈哈大笑。華華一點不生氣:「太美了。」
「你能感受它們的美嗎?」
「我和青山都覺得這才是人間天上,它們離我那麼近,我想為你摘顆星星,就那顆荔枝紅的星星吧。」華華極自然地說道。
我感動地抱抱華華:「你太sweet了!」
白秋白撲哧笑了出來:「華華,你太浪漫了。我們宇宙有138億年的歷史,只有在138億年之內能把星光傳到地球的星星,才能在我們頭頂上閃爍。它們離我們很遠很遠,你摘不到的。」
「138億年!」對天體學一無所知的我驚嘆道。
「為什麼華華說要給你摘顆紅色的星星?美國天文學家哈勃在1929年觀測星空時發現,遙遠的星光是紅色的。這說明光傳播空間越大,裡面的一切不但會被拉長,顏色也會變化。長波就是紅色。我們看到的星星越遠,星光的顏色就越像紅色。因為它們正在離我們遠去,以每小時70億千米的速度離開我們。你的手伸向星星的時候,星星早就遠去了,以你我無法感受到的光速。」白秋白真是一個理工科出身的典型代表。
「那我們更要多看看,多美的星光,多奇妙的緣分。」
直到凌晨2點,困得實在睜不開眼睛了,我們才依依不捨告別繁星。
第二天要去神瀑。在當地的傳說中,繞神瀑轉圈會得到好運。黃蓉和老人們堅持要去,這是自然,他們總是迷信這些。
我已經為雪山著迷,其餘皆不放在心上,聽說「從雨崩下村出發,騎著騾子沿山谷一直往上走就到了神瀑,一路都是原始森林,還有一條清泉流過」,也就答應一起去。
事實上,騾子只能騎一段路,後面還有幾公里的路需要徒步,路異常陡峭,腳下都是碎石,非常難走。青山和華華輪流背四位老人,我和黃蓉也是氣喘吁吁。我好幾次都想放棄,黃蓉不肯。滬生則賴在路上的遊客補給站,一頭趴在地上,怎麼也不肯動彈了。
華華見狀撇撇嘴,背著他嚼舌根:「虛胖,一身的力氣沒派上過用場。」
「媽,華華現在和你越來越像了,促掐(滬語:形容刁鑽)。」不知怎麼,我有點不滿。
大家繼續前行。路越來越難走,到我們體力極限的時候,神瀑悠然地出現了——銀白色珠簾飛流直下。大家話不多說,一起衝進瀑布里,四位老人開心得像回到了童年。黃爸和我爸繞了足足9圈,全身濕透,我媽還學當地人接了滿滿兩大桶神瀑的水。唯一遺憾的是,青山和華華不適合淋水,只能在旁邊看著我們。我還有點擔心渾身濕透會不會感冒,也屬多餘,雪山地區的陽光熾熱,半小時不到,衣服已經基本幹了。
回去的路上,我問扎西:「整個藏區有很多的雪山,被尊為神山的不過只有幾座,我一直很好奇你們藏人如何來判斷一座雪山是否有神性。」
扎西想了想:「不知道,就是知道,有感應吧。」
我媽怪我多嘴:「自己的小囡,隔門走路也曉得是自己的小囡,人有感覺的呀,多問脫個。」
按照原計劃,第二天我們要徒步穿越尼龍大峽谷,出雨崩村。可惜,傍晚就變天了,天陰得像塊抹布,接著就開始落瓢潑大雨。
「天氣預報說明天還是大雨,看來徒步的計劃泡湯了。」黃蓉有點煩躁。
一下雨,高原就變得很冷,我們困在阿那主廚房的火塘旁。
「要麼在這裡多住幾天等天晴,要麼明天坐車出村。雨太大的話,開車也有危險。尼龍大峽谷肯定不能走,每年都有冒雨徒步大峽谷摔死的遊客,太危險了。」扎西和村主任都勸我們。
看來只好順應天意了,我忍不住嘆息:「唉,太可惜了,好不容易來一次,只看到一晚的星空,還好今天去了神瀑。」
「以後再來。旅遊就是這樣,計劃趕不上變化。尤其在高原雪山,有人很執著地要看日照金山,等一個月也看不到,天天下雨。有的人第一次到飛來寺就看到了,不能強求。」阿那主一邊往火塘加柴火,一邊寬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