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維地圖中尋宋上海
2024-10-02 07:07:25
作者: 拾鈺
周末,我們如約行走上海。
宋朝的上海,如果地域範圍指現在的市區,至宋末,也只是一個鎮,元初才升為縣。可圈可點的宋跡大多在郊區,有學者不認可那裡和日後的上海有根脈關係,八維地圖以歷史上和上海的行政隸屬關係為據,尋宋上海。
第一站自然是青浦白鶴鎮青龍村。青龍鎮,相傳因三國東吳孫權置青龍戰艦於此而得名,在唐代也是海防重地,在北宋熙寧至南宋紹興近百年間被稱為「小杭州」。
滬生展開八維地圖,XR虛擬實境技術在空中栩栩如生現出了當年三亭、七塔、十三寺、二十二橋、三十六坊的繁榮景象,在影像的邊緣處,皆用青龍寺出土的瓷器做點綴,增強色彩感。還製作了白鶴鎮隆平寺塔地宮所出土的文物。地宮宮室下鋪滿各時代錢幣萬餘枚,錢幣年代較早的為五銖,最晚則為天禧通寶。
地圖裡,隆平寺的佛塔尤其雄偉——始建於北宋天聖年間,為七級佛塔。它有航標作用,舊時,吳淞江浩瀚,船隻經常因不能辨別方向而觸礁,佛塔則兼具燈塔的功能。
我和黃蓉上次來青龍寺,青龍寺和青龍塔隱在一片麥田深處,青龍塔深鎖寂庭,遠遠看去,並沒有什麼觸動。這次有了八維地圖,看歷史的經緯度不同,感受果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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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維地圖上,展示了和青龍鎮興盛密不可分的青龍江。彎彎繞繞的吳淞江多次堵塞,於是裁彎取直。嘉祐年間,白鶴匯於寶元元年後再一次裁彎,形成排洪新道,原吳淞江舊道變成岔道,借青龍鎮之名,將其命名為青龍江。北宋,青龍鎮的海外貿易達到了鼎盛,設水陸巡檢司,政和年間,設立市舶司。熙寧七年,稅收為15 879貫400文,幾乎占華亭縣商業收入的一半。後來,太湖流域人口密度增加,大規模地圍灘墾田,加上吳淞江淤塞,宋末,大的船隻已經不能駛入青龍江,沒有了航運的優勢,青龍鎮盛極而衰。
八維地圖裡青龍鎮十三寺「重楹復殿,觀雉相望,鼓鍾梵唄聲不絕」。青龍寺在十三寺中,規模最大,如果不是八維地圖,今人僅憑殘留的青龍塔無法想像當時寺廟有大小房屋5048間,只為一藏之數,占地60餘畝,寺田450畝。為了增加趣味,添加了妙普、法華講經的音頻——建炎年間青龍寺高僧妙普、法華曾住寺講《法華經》三十年,人稱「暢法華」。甚至還原了康熙五十四年,康熙南巡,途經青龍,賜青龍寺親筆書寫的「精嚴壽相」匾額,賜名「吉雲禪寺」。看了這些,再來欣賞七級八面、磚木結構的青龍塔,遙想古人曾登塔俯瞰青龍鎮瓦市繁華,遠處海潮洶湧,風帆來往,如今物是人非,愴然之感也成了懷古之趣。
「走到這裡,我想起來了,米芾就是青龍鎮的人。」滬生突然想起來了什麼,轉身告訴黃蓉。
「他是湖北襄陽人,只是曾在這裡做過鎮長。不過,我不欣賞這個人。他用手拿過東西,馬上就要洗手,無論走到哪裡,僕人都帶著一壺水,而且人家洗手不用盆,嫌盆里的水不乾淨。給女兒定親的時候,就因為有個小伙子,名叫段拂,字去塵。他覺得這個名字『拂塵再去塵』,就把女兒嫁給這個人。因為這種潔癖,他還丟了官。他主持朝廷祭祀,按照規定要穿祭服,他嫌祭服被人穿過,拿回去反覆洗,洗到祭服變色,被皇帝嫌棄了,罷了他的官。」
「這總比倪瓚好,他招妓,又懷疑歌姬不乾淨,讓人家去洗澡,洗完了,他仔細檢查,覺得還是不夠乾淨,姑娘只能再洗一遍,洗完了倪先生說還得洗……再洗澡——檢查——再洗——再查,重複中,姑娘感冒了,開始咳嗽流鼻涕,倪瓚立馬走人,據說分文未付。你看看這種人,這要在現在,姑娘可以報警。」
「更可樂的是,據說他還要幫梧桐樹洗澡呢,做他們家樹也不容易。」我們笑得前俯後仰。
一路說笑中,滬生帶我們到「尋宋」的第二站——烏泥涇鎮的寧國禪寺。
徐匯華涇地區歷史上叫烏泥涇鎮。地圖裡,宋朝時,烏泥涇是一條水路,北接長橋港,南通華涇,由西向東流入黃浦。該鎮還有個很文氣的名字,叫「賓賢里」。
「烏泥涇鎮大家都已經忘了,不過,黃道婆你們肯定知道。有一種說法,黃道婆是烏泥涇人。」滬生介紹道。
「哎,這也是千古之謎。還有一種說法,黃道婆是海南人。」
「這種千古之謎就是一說。元代黃道婆從海南帶回來紡織工具,使這裡的紡織業興旺起來。你看我們八維地圖裡有展示,這裡周邊的土地多為海水退卻後泥沙沖積而成,磽瘠。自從從南方引進木棉種子種植,木棉產量不斷增長,才逐漸繁榮……」滬生道。
「一方水養一方人,這種土壤成就了木棉,這和吳淞江讓青龍鎮繁盛是一樣道理。」
寧國禪寺建於宋隆興元年,由烏泥涇首富張百五發起,昌月堂和尚主持興建。據民國年間寧國禪寺的住持常德和尚說,該寺在明代約有房5048間,這個規模在歷史記載中,明清之際,只有龍華寺能與之並稱上海兩大佛教寺院。
可惜,清道光年間,該寺曾遭火災,清末只剩下一座觀音殿。2010年,政府幫助寧國禪寺重建。新修的寧國禪寺古色古香,建築配色優雅精緻,遺憾的是,畢竟不是北宋原建。
離開華涇,我們來到嘉定孔廟。孔廟始建於南宋嘉定十二年,歷經800餘年,從門前的彈格路開始就滿滿的滄桑感。孔廟可看的古建很多,除了街旁的三座牌坊——宋代的「興賢坊」、元代的「育才坊」、明代的「仰高坊」,另有孔廟門前的「七十二石獅」,據說代表了孔子的72門生,「獅」諧音「萬世師表」的「師」,還有200多個石碑以及800餘年的古木等。嘉定孔廟為人熟知,八維地圖也就略化,反而濃墨重彩製作了嘉定城牆。
嘉定城牆始建於南宋嘉定十二年,由首任知縣高衍孫主持,時為土城。原版的宋朝城牆只剩下很小一段,已和居民小區融為一體,現場看不出歷史感。地圖裡有一段護城小英雄「石童子」的影像。嘉靖三十三年一日,倭寇夜裡偷襲,守城童子及時發現,守兵捍衛,縣城才得以保全,童子不幸被殺。後來,人們還安置了童子的石像在西城門上,作為紀念。
「我累了,關節吱吱作響。」一路沒有說話的青山突然道。
「沒事,你今天走路有點多,關節在磨合。」白秋白怕黃蓉誤會,趕忙解釋。
「嚇了我一跳。一天去三個地方實在太倉促,明天我們還要在市區尋宋,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黃蓉看了看青山的膝蓋,有點心疼。
「我來幫你打飛的。別擔心,青山的關節做了加強處理,需要時間磨合,正常現象。要不,明天青山先休息一下,我保證,去雲南時他的關節肯定沒有問題。」白秋白再次解釋。
第二天,我們相約徒步到瑞金賓館看宋代淡井廟遺址。
民間流傳著一句話:先有淡井廟,後有上海城。瑞金賓館裡的淡井廟曾是上海第一個城隍廟,確切地說,是華亭縣城隍老爺的行宮。
淡井廟,始建於南宋,在現在的永嘉路12弄內,地圖影像中,清晰可見廟門前曾有一塊「宋建淡井廟」石橫匾,還復刻了宋末的淡井村。
上海初設鎮後,淡井廟為華亭縣城隍神在鎮內的行宮。1278年前後,華亭縣升為松江府,華亭縣城隍晉升為松江府城隍,淡井廟改為松江府城隍行宮。1292年,淡井廟成為上海縣城隍廟,稱「權奉縣城隍神於此」,那時官員要走很長一段路去淡井廟祭祀城隍神。淡井廟香火旺盛,縣誌記載,廟內有一口井,井水「味甘能祛病」,故廣受歡迎。
1397年,上海縣知縣張守約把坐落在縣中心方浜北岸的金山神廟(霍光行祠)改建成上海縣城隍廟。淡井廟便成為上海城隍的行宮,人稱老城隍廟,香火逐漸冷淡。後來,淡井廟由道觀改為佛寺。
在瑞金賓館,還有一些淡井寺的遺址:獅身象面雕像、古亭、淡水井以及刻有「奉憲勘立張尚書墓界淡井廟立」字樣的界碑石。
從瑞金賓館到宋朝遺蹟——永泰街口的銀杏樹不算遠。這個銀杏樹有個別號:南門神樹,原隸屬於永泰街(古名永興街)的寧海禪寺(三官堂)。至於寧海禪寺,周圍的居民所知甚少,只能在《同治上海縣誌》卷三十一找到記載:「寧海禪院在永興橋南,本名五府廟,康熙年間改三官堂,乾隆三十六年易今名,並建內殿,咸豐四年寇毀,七年重建。寺門外有古銀杏一株,相傳闔邑攸關,康熙年間,有議伐者,張錫懌捐資保留,遂世為張氏物。」古樹樹齡700餘年,屬於一級保護對象。除此之外,在小刀會起義中破壞的建築名錄里也記錄了寧海禪院。據此推測,喬家路口永泰街1號的這棵古銀杏樹應該是上海古城建城的同齡人。
有趣的是,我們在八維地圖裡看到,2003年之前,每逢農曆初一和十五,竟有很多香客來朝拜此樹。2002年9月9日的《青年報》還曾報導過此事。後來,為防火患,這裡禁止燒香,但一直也不乏默默來禮拜的人。
到了老城廂,滬生順路帶白秋白去看上海縣第一任縣衙遺址,在老太平弄的北面,外咸瓜街東面的「金外灘國際廣場」處。當白秋白聽滬生說「上海第一任縣衙選址原為上海浦旁的榷貨場,資金不夠,草草用榷貨場做縣衙。元大德五年,颱風竟然將縣署吹毀」時,大感驚訝。
「上海建縣時竟然那麼寒酸嗎?」
「當時,青龍鎮和松江府是經濟領頭羊,青龍鎮衰敗,上海港剛剛開始作為船運要道,1267年,元大都在北京始建,上海這個小鎮在忽必烈心裡估計沒有排位。」
上海縣第一處縣衙離開城隍廟不遠,恰逢午飯時間,我們便去了城隍廟湖心亭綠波廊吃了些點心。下午,去了龍華古寺。龍華寺舊稱空相寺,始建於三國吳赤烏十年,唐末毀於戰火。北宋太平興國二年,吳越王錢菽重建,先有塔後有寺。八維地圖裡穿越到唐宋年間,龍華寺所在的古村落龍華村,當時人跡罕至,這個村全因龍華寺而逐漸興旺。
為尋宋而來,自然要看龍華寺內保存的空相寺界石、宋代開元銅鐘和北宋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石刻。坐在龍華寺茶室外的石凳上小歇,黃蓉凝視著古塔,悠悠發問:「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大唐盛世,卻沒有幾個人覓唐,都喜歡尋宋?華華,你說說為什麼。」
華華開始翻資料,而後道:「《三聯生活周刊》的答案說,宋朝人的生活才是人們想要過的生活。宋朝人,琴棋書畫花香茶樣樣精通。宋朝人的心能靜下來,畫偏水墨,畫中山水一石一流都有紋理,淡雅可人;宋詞更是如煙如雲,『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哪個朝代的人不喜歡這樣的意境?」
「我就不喜歡,」白秋白轉了轉脖子道,「過猶不及。我們老師曾經說過,拿唐三彩來說,大唐的渾厚氣象造就了唐三彩的粗獷和瑰麗,大氣和質樸。初唐的人氣質昂揚、飽滿,『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宋朝人過於細膩、孱弱、憂鬱,勉有程朱理學……」
黃蓉打斷白秋白:「哎,宋人說的心法本原還是佛學,也只淺淺借鑑了去,一念三千的門都沒入呢。印光大師說過,宋儒想讓後世之人認為這些心法都是出自他們自己的智慧,故破斥佛教,否定因果,以為這樣可以護持儒教。據說朱熹晚年患有眼疾快失明了,頗有悔意……」
白秋白擼了擼頭,說:「佛學還說心法?我以為就是燒香婆。」說罷,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迎面走來幾位老太,白秋白瞄了瞄她們,意思是她們就是他眼中無知的燒香婆。
「自然不是。不了解佛學那是糊塗的信奉,不過,燒香求福報也沒有錯,就怕有的人以為燒炷高香捐幾個金,自己犯下的罪就能解化掉,那就不太好,自己迷信還連累了佛門。因果不虛,那《野狐禪》里,佛門僧人把『大修行人不昧因果解成不落因果』,就錯了一個字也落得果報。正信佛理學問就大了,也不是魏晉文人那樣喜歡取佛法中的智慧空談玄理。我欣賞1985年及1991年兩度獲瑞典皇家科學院邀請,被提名為諾貝爾化學獎候選人的潘宗光教授,不僅研究佛學,還身體力行去實踐,以其本身具有的科學知識的高度理解佛學的奧義……」
「你說的東西我有點不懂。」白秋白有點不好意思,「我還是說唐朝,唐朝完備科舉制度,給了多少寒門學子機會,單這一點就很偉大……」
「唐朝何止文學、藝術、建築豐盛,就連女性的身材和妝容都體現出了大氣,初唐女子頭上貼花鈿,太陽穴的位置塗抹了斜紅。盛唐的妝容那更是充滿自信,光眉形和唇形就數不過來。宋朝的妝容呢,說起來薄施粉黛是秀雅了些,也慢慢變成薄苦相……」
我和滬生對這種話題沒興趣。我盤算著明天的工作還要梳理一下,想要先回去。滬生送我回家,白秋白和黃蓉則乘興去龍華茶室喝茶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