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的我多虧了華華
2024-10-02 07:07:15
作者: 拾鈺
陪爸爸去醫院動手術後,我一直待在家。大約去醫院陪護時感染了什麼病菌,重感冒,每天鼻子堵塞嚴重,噴嚏不斷,胃口全無,我躺在床上煩惱不堪。我媽怕交叉感染,也不太願意進我的房間,我爸自己也是病號,自顧不暇。只有華華不怕傳染,日日幫我煮生薑水、備藥、倒茶、收拾滿地的擤鼻涕紙巾。看著華華勤勉呵護的樣子,我有點感慨:「華華,做機身挺好的,你看你至少不會生病,沒有痛苦。」
華華不置可否地笑笑:「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也許我寧願苦,也要活成人類有血有肉的樣子。」沒有等我回答,她徑直去廚房煮了一些白粥給我,還拿來了七八樣就粥吃的小菜——乳腐、鹹蛋、榨菜、肉鬆、皮蛋、黃泥螺……倒也讓人有了食慾。華華懂我,不舒服的時候就喜歡喝點白粥。
「我剛剛好像蒙矇矓矓做了一個噩夢,醒來卻什麼都不記得了。」夢做多了,有點意識變更似的。
「你又做什麼嚇人的夢了?」
「想不起來了。」猶豫了一會兒,我把以前做過和兩個女孩、兩條蛇的夢告訴了她。
「人類的夢境可真奇怪。我在網上看到他們還經常談到『鬼壓床』。對了,你夢裡殺掉的蛇難道是『鬼』嗎?」
我嚇了一跳,我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
「應該不是。對於『鬼壓床』,有一種理論認為,那是人類睡著時,前額葉腦區使運動系統失靈造成的。還有一種解釋是,丘腦作為感覺傳入的主要中轉站,在睡眠中像神經元閘門一樣關上了,感覺信號不發生作用了。這些解釋都沒有被完全證實。」
華華「撲哧」一聲笑了:「鬼?如果按照粒子物理學家的描述,鬼無非是一種暗物質,人類身體上每秒鐘就有幾十億的暗物質粒子穿過,有什麼好怕的呢?」
被一口白粥噎住,我沒有想到華華居然用科學來解釋「鬼」的存在。
「華華,如果這樣理解這個世界的存在,那麼其實你和我,也不過是一堆原子,兩個不斷運動著的原子群而已。從這個角度來看,一切都是原子的化現。你知道嗎,原子內部是空的,基本的粒子只是一種能量。粒子裡面也是一種『空』,空裡面卻有一種叫作希格斯場的東西,粒子正是從它們中間獲得質量,也因此演化成不同的物質。從這個角度,我臆測過很多次,『鬼』的粒子說不定也有這種叫作希格斯場的東西,我們雖然看不見他們,他們卻可以影響人類。」
「怎麼影響呢?」華華提問。
我擤了一把鼻涕,接著說:「我也不明白。有一次我做過一個夢,夢裡有神秘莫測的暗暈,試圖改變我的思維,後來有一束光,一束光把它打掉了……」
這樣天方夜譚般卻真實出現過的夢境,我只有說給華華聽,不怕被嘲笑,不怕會難堪。
「被光打掉了?光是怎麼打掉那堆模模糊糊的暗物質呢?」
「你說得很準確,那個暗暈就是模模糊糊一坨的暗物質。光就猛烈照向它,然後,它就消失了。」
「哪裡來的光呢?」華華認真地問。
「不知道。華華,你但凡看過一些天體物理學的資料,哪怕是再淺顯的,也應該知道光一直都是神秘的,否則地球萬物為何都靠光活著。當然,除了墨西哥深海那種能利用硫黃製造能量的細菌。」
做過那個夢之後,有段時間,我很痴迷於研究光。光並非簡單如一句「萬物生長離不開陽光」,也不是詩意如一句「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或者是神經學專家告訴你的「一早,你必須讓陽光進入眼睛,我們的神經元本身不知道日出、日落,但是它們能感知到光子和光能的變化。當人類視網膜神經元中的視網膜神經節細胞群感知到光,就會通知身體生物鐘,視交叉上核與我們全身有聯繫,會校準皮質醇和褪黑激素的釋放時間。如果這部分出了問題,比如皮質醇和褪黑激素釋放時間沒有得到很好的校準,那麼心血管會出問題,會無法學習,會抑鬱等。總之,人類要健康地活著,離不開陽光」。
光的神秘是宇宙級別的。光作為一種純粹的能量,被封閉在一個個光子裡,光子是沒有質量的粒子。就是這樣的粒子,從月球到地球需要1秒鐘,從太陽到地球需要8分鐘,從遙遠的海王星到地球只需要4小時。
21世紀最偉大的圖像之一是由歐洲普朗克衛星發回來的「宇宙微波背景輻射圖」。就是這麼一張普通人誰也不會多去注意的、看上去並沒有什麼奇特的圖,在科學家眼中卻是宇宙的誕生。各種色點代表著130多億年前宇宙大爆炸後釋放的光線,那是宇宙最初的光。它們充斥著整個宇宙,慢慢變成熱輻射。這些背景輻射需要花費138億年才能來到我們的地球。
萬物的因緣,可能都和光子有關。1982年,法國物理學家阿蘭·阿斯派克特在實驗室內研究了多對光子,他發現,兩個光子只要由同一個原子發出,就是命運共同體,它們以後無論相隔多遠,都會用某種神秘方式相聯繫。這種聯結也一度被稱為量子糾纏,而量子糾纏是在整個宇宙空間中進行的。本世紀20年代朱清時教授曾經舉例,量子信號的傳輸利用量子糾纏態。假設一位女士與一位男士離得很遠,一個在火星上,一個在地球上,他們可以用量子糾纏來傳輸信息。如果女士在點M,她有光子A;男士在點N,他有光子B。光子A和B處於糾纏態,對光子A施加的任何作用或給它的任何信息,光子B都馬上得到。如果把這本書的全部信息作用於光子A,那麼光子B也會馬上得到。這就是量子隱形傳輸,最後的點N得到的是和原來完全一樣的信息。量子隱形傳輸是從「實體」得到完整的信息,從而複製出了實體本身。
「對於這個問題,我碰到了我知識的瓶頸,光其實也是一種電磁波,但是暗物質不會對電磁力有任何反應,在我的夢裡,光卻打掉了那團暗暈。如果說鬼是一種暗物質或者說是量子的存在形式,那我夢裡那束光應該是有超能力的光,否則不會作用於暗物質。」腦中再次擼了一遍關於光的知識點,我對華華說了自己的猜測。
持續的涕淚交加,甚至心臟也有點早搏,感冒太難受了,我又開始抱怨人不如機身。華華不以為然:「你的細胞在為你奮鬥呢。」她一邊說,一邊找出《病毒戰爭》的紀錄片,我有一搭沒一搭地瞄幾眼,華華起勁極了,一邊看一邊不停地複述細胞的偉大。
「你看,你們人類身體有120萬億個細胞,每一個細胞都堪稱一個獨立的小世界。有超過200種不同的細胞,它們構成了大腦、肌肉和器官。喔唷,它們那么小,小到4萬個細胞只有一個針頭那樣大!所有細胞聽從細胞核內的DNA的指令,精確指導細胞不斷造出新的細胞,負責身體的一切,包括眼睛的顏色、身高,以及性格。
「人體細胞內,每一天都發生著戰爭。某天,在路上,偶然碰到一個人,那個人打了個噴嚏,噴嚏中的一滴液珠,攜帶著數百個入侵者,通過人的鼻腔進入身體。這是腺病毒,可以破壞細胞防禦機制,進入細胞核,把細胞中原來的DNA變成具有破壞性的DNA。人類第一輪反擊戰開始——人類細胞外面有無數個巡邏抗體,它們一旦識別病毒,會緊緊鉗住病毒的外殼,讓身體中正在巡邏的白細胞更容易發現它們,並及時吃掉病毒。
「我想起來了,上周我們去太古商場,進門時,旁邊有一個老太太打了一個噴嚏,你是不是那時中招了?」
還沒等我回答,華華繼續自說自話:「你看,還是有一些病毒逃脫了,它們來到了目標細胞的細胞膜表面,這個細胞膜是第二層保護防線。除了水分子和氧分子可以自由出入,任何外來物質都被阻擋在外,除非病毒能讓細胞膜誤認為自己是無害的,是人體需要的營養物質和蛋白質,並且要有和細胞膜表面鎖匹配的特殊鑰匙才能進入。經過數億年的戰爭,腺病毒進化出這種鑰匙的拷貝。現在,病毒成功欺騙了細胞膜,長驅直入。所以,希臘軍隊是跟病毒學習的特洛伊木馬戰略嗎?
「細胞膜下面的膜蛋白上當了,誤會病毒是一種營養素,形成了一個囊泡,將病毒包裹其中,這就是『胞吞』。一個分離膜蛋白擠出囊泡,將病毒送入細胞內部,而一旦進入細胞核,病毒會不斷克隆。到這一步,人類細胞還有第三層防禦機制。正常情況下,進入細胞的物質會迅速被細胞內分揀站捕獲,這些核內體會釋放出帶電的氫原子,使核內體內部充滿了酸性物質。這種酸可以把營養物質分解成更小的分子,以便細胞的運輸和消化。酸當然可以侵蝕病毒的外壁,使其瓦解。本來是大好事,可惜,病毒分解的同時會釋放出一種特殊的蛋白質,它們會對分揀站外壁發起攻擊,將外壁撕裂,病毒就自由了。這是一場博弈,在分揀站附近,抗體也會不斷抓住病毒,大多數病毒會死在這裡。
「少數逃脫的病毒在細胞內漂浮,雖然它們離細胞核只有五千分之一毫米的距離,對它們來說,卻是100萬英里之遙。因為病毒的移動是靠內部電流的支撐,要進入細胞核,它們需要利用別人的力量。這時候,狡猾的病毒看上了動力蛋白。動力蛋白有兩對腿,負責在微管中運輸核內體中的營養物質,它也不是傻瓜,符合它配對接口的分子才能允許進入。病毒已經進化出了欺騙動力蛋白的精準接口,成功欺騙動力蛋白幫助自己進入細胞核。
「動力蛋白太厲害了,以每分鐘6000步的速度行走,簡直是馬拉松運動員呀!通往細胞核相當於跑了兩個馬拉松賽程。動力蛋白積極地幫助病毒,它還需要1個小時就能進入細胞核。這1個小時中,病毒還會遇到人體的第四層防禦機制。有一種散布在細胞內的蛋白質叫泛素,它不斷尋找攜帶抗體的物質,看到病毒,會吸附在病毒上面,吸引蛋白酶體來摧毀病毒。
「到了這一步,還是會有病毒逃脫,成功抵達細胞核附近。細胞核唯一入口核孔附近有一些會飄動的『觸手』,比細胞核小很多的病毒遇到了難題,沒有『許可證』進不去。唉!高智商的病毒在進化中又一次利用了人類自身的機制,一方面讓觸手以為病毒是蛋白質,拼命往核孔內拉,另一方面動力蛋白以為遇到了障礙,後面的兩條腿拼命往反方向走,病毒在撕扯間變成了碎片,陰錯陽差地進入了細胞核……」
看到這裡,我和華華忍不住嘆息——病毒不愧是人類的共同祖先,懂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現在,病毒控制了細胞內部的DNA並且發出指令製作更多的病毒。在它忙碌的時候,受損的健康細胞碎片用殘軀做最後的搏擊,警告周圍的細胞,引起白細胞的重視。24小時後,病毒已經完全控制了細胞,健康的細胞逐漸腐爛。病毒利用DNA命令細胞外層的細胞膜瓦解,並且製造出腺病毒死亡蛋白將細胞核擊碎,感染其他的細胞……人體第五次反擊戰開始了,收到健康細胞碎片的警告,大型白細胞T細胞登場,開始大規模地吞噬病毒,其他的健康細胞為了協助T細胞也做出最高犧牲——心甘情願被T細胞吞噬,唯有這樣才能真正毀滅病毒。這時候人類的體感如何?才剛剛開始感覺鼻塞,卻不知道體內已經爆發過如此驚心動魄的戰爭……」
紀錄片終於結束了。我感覺自己和身體裡百億個細胞共同在戰鬥,突然有了力量:「謝謝你,華華。我竟然感覺好多了,我不孤獨,有那麼多細胞陪著我戰鬥!」
「我也陪著你啊,不過,我就是想讓你有這種感覺,才陪著你看紀錄片呢。」華華很擅長鼓勵別人。
「那是自然,你比老媽還貼心。」這話倒也不是討好華華。從小到大,只要我感冒發燒,我媽就躲得遠遠的,生怕傳染給她。由此,我總是有點懷疑我媽媽對我的愛到底有多純粹,甚至以為她愛的只是一個健康、成功、乾淨的形象。我這樣懷疑不是沒有道理,幾年前,我家曾經養過一條薩摩耶——旺財寶寶,她對旺財的熱情只限於狗狗洗完澡的頭三天,第一天她會抱著旺財,一口一個「乖囡」,還會給它餵西瓜水喝,甚至在狗狗洗澡後,怕它太熱,給它扇扇子。到了第四天開始就不會再抱狗,還要嫌棄「狗身上有味道」「狗毛不清爽」「客廳里到處是狗毛,膩心個」。後來,我有點不耐煩,不想讓旺財受這種喜怒無常的待遇,把它送給了同學。我媽也沒有表現出不舍,我想到她曾經給狗狗餵西瓜水的畫面,就很恍惚是不是同一個人所為。在送狗時,同學問我原因,我如實相告,並和同學討論我媽的怪癖。同學聽後,哈哈大笑:「你媽媽就是人間清醒。」我想想也是,老媽從來不浪費感情,對於小說和電視劇,以及所有虛構的東西都不感興趣,更別提沉迷其間,為主人公掉一滴眼淚了。她關心的都是和自己相關的現實問題。唯一能讓她浪費時間的就是每天晚上在雲上和她的觀眾圈互動,聊的都是家長里短。換作鄰居,她都不太願意多搭訕,總和我說:「人家個事體跟阿拉有啥搭界,管好自己就好。鄰居還是保持距離,走得太近,他們更喜歡聽壁角跟阿拉傳閒話。」
黃蓉曾對我媽的市井氣高度讚揚,她肉麻地對我媽說:「阿姨,這叫既往不戀,情商高的體現。」我和老爸聽了,差點肉麻到吐。
吃過感冒藥後的我總是昏昏沉沉,好像什麼夢也沒有做,總之,那一夜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