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夜逛老城廂
2024-10-02 07:06:40
作者: 拾鈺
飯後,我們三個人沿延中綠地走至西藏路,穿過金陵路至淮海路西藏路口,黃蓉說:「這裡是老上海最正宗的老城廂的『廂』位置。『老城廂』里的『城』是城邑的意思,指城牆以內的範圍;『廂』是城外附近區域。前面大境閣就是古城牆所在處,這裡就是廂。」
「老城廂的歷史有西安那麼久嗎?」白秋白問。
「那不可能,上海的主要市區在唐朝的時候還是一片海域,那時都沒有上海這個地名。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老城廂這塊陸地在南北朝才形成,北宋初年才形成早期居民的聚落。直至唐代,上海老城廂還在唐代舊瀚海塘和唐代海塘之間的海水下。唐代開始修建海壩,不斷圍墾,最終滄海變桑田……」
「舊瀚海塘在哪裡?」白秋白窮追不捨。
「這個問題複雜了,到現在也沒有定論。有三種說法。一說舊瀚海塘的位置在岡身以東大約10公里處的閘港、龍華、徐家匯一線,始築於南朝或南朝以前;另一說認為唐初或唐開元中期在下沙沙帶;還有人認為在浦東『里護塘』,年代有唐開元、宋皇祐和兩宋之際諸說。也有學者則斷然否認舊瀚海塘的存在,認為它是《雲間志》虛構的一條海塘。我相信學者張修桂的研究,他認為《雲間志》中的舊瀚海塘,即始築於北宋皇祐年間的吳及海塘,歷時120年,至南宋乾道年間,南段金山、奉賢塘段已坍入海,原有統塘的附屬工程堰閘也均淪陷入海。殘存的浦東東段,經丘崈做必要的修整,仍在發揮捍海作用。元至正、明成化再度加以重修,弘治年間的《上海志》稱其為下沙捍海塘。」
說話間,我們走到了桃源路。黃蓉指著桃源新村說:「那就是我的出生地——桃源新村。別看桃源新村現在已經有點舊了,但是這已經是3.0版本。」
「3.0版本?改建過嗎?」
「嗯,上世紀1958年,桃源新村是上海市第一批公房,那時候大家都住在七十二家房客的石庫門,能住進5層樓的公房,擁有獨立廚衛,別人都要羨慕的。桃源新村所在地原來是一個說書場,據說每天晚上都有很多說書先生在這裡擺八仙桌子說書,聽眾站在旁邊聽,覺得好聽就投錢。後來,桃源新村改建過一次,加樓至7層樓。2040年,拆除了老樓,在原址建了現在的高樓版桃源新村,估計很快也要被徵收了。」
雖然天色已晚,古牆邊上還是有一些工人機身在修補牆面。機身勞作的優點就是不知何謂辛苦,只要有電,他們可以24小時連續工作。我們在古城牆遺址旁邊站了一會兒,黃蓉介紹說:「上海在南宋時期還沒有城牆,到了明代中葉,海貨運輸繁榮,沿海地方不斷出現倭寇,那真是江洋大盜。嘉靖三十二年,江洋大盜來光顧了幾次,燒殺擄掠,還放了一場大火把半個縣城都燒光了。上海官紳顧從禮上奏朝廷修城牆,朝廷准奏,但是說沒有錢。無奈,顧從禮自己捐了4000石大米。縣衙發動百姓在嘉靖三十二年九月築城牆,3個月完工。城牆很氣派,城上築有雉堞3600餘個,敵樓2座,沿城牆外面築有闊6丈、深1.7丈、長1600餘丈的城壕……」
「那為啥不像咱西安那樣保留城牆?拆城牆就是歷史的罪人,現在又要花大錢恢復,勞民傷財。」白秋白目不轉睛地盯著正在重造的城牆,頗感痛惜。
「不能這麼說,上海老城廂不到2平方公里,城內快速發展,人口激增,城牆成為發展的累贅,太平年代又沒有江洋大盜需要城牆來防護,1912年政府下令拆城牆也是適應時代的需要。現在的人民路就是在城牆的遺址上修建的,不過那時候叫民國路。11路電車一直圍繞著老城牆舊址行駛,也算是一種紀念。」黃蓉頓了頓,「上海老城廂的河道之所以被填埋,和城牆拆除一樣都是順時而為。嘉靖三十二年,倭寇一年來侵犯幾次,五月十二日,還殺了知縣。同年修建城牆後,上海縣才開始大發展,很多宅邸園林沿著縣衙的南北線出現,園林的主人一般都是卸任後回鄉的官員,如較為早期的陸深宅就在縣衙附近。據《老城廂:晚清上海的一個窗口》,開埠前,上海的城市人口約在10萬左右,土地寬裕,人口不密集,那時候即使小戶人家也住得體面。直到太平軍東進引發東南難民潮,江南富商爭相來滬避難。1860年到1862年,人口增加了20萬,有很多避難的人流入老城廂。1895年製造業的興起,引發老城廂第二次人口增長。根據施堅雅的研究,開埠前上海居住在城市的本籍人口在4萬左右。房屋少,人口多,難民只能居住在船上,河道被生活垃圾污染,染得墨黑墨黑,臭不可聞,百姓苦不堪言。開埠後有了自來水,逐漸填埋河道。
「沒啥可惜的,如果不填埋河道,上海怎麼可能進入高速發展期,一度成為全國經濟最發達地區之一?這就像上世紀的人依賴轎車出行,為了車行暢通,政府開拓馬路,造高架;現在空中航線大力發展,城區不再吃香,政府提倡拆高架,爆破高樓,以便開拓航線,這才有了恢復老城廂水鄉的可能。歷史都是這樣的,此一時彼一時。」
我們順著大境閣走到露香園路。建於2021年左右的露香園別墅,屬於當時的頂流豪宅。經過70多年的風雨洗禮,氣派依然。我搶在黃蓉前面向白秋白介紹:「這塊土地曾經叫作『九畝地』,還有一個名園叫露香園。明嘉靖年間它是上海縣城的『三大名園』之一。露香園的主人顧名儒買了九畝地,蓋了『萬竹山房』,這個名字其實更雅致。他弟弟顧名世在萬竹山房挖池塘時得到一塊奇石,上有『露香池』三個字,感覺像老天賜名,才改名『露香園』。露香園造了10年,據說耗資數萬兩,園子裡有池塘『露香池』,亭台樓閣,甚至還種了桃樹……」
黃蓉補充道:「露香園的水蜜桃曾是上海特色,但是比不上顧繡出名。顧名世孫媳韓希孟據說在宮廷學了刺繡,將絲線劈成單股,再逐個染色,叫作『畫繡』,又叫『顧繡』。可惜沒有見過她本人的相片,會如此精美刺繡的一定氣質不凡。」
「園子怎麼沒有了?現在感覺不到有啥特別。」白秋白有點遺憾。
「是呀,這樣一個名園也逃不過無常。鴉片戰爭期間,上海的火藥局的火藥倉庫竟然建在露香園內,結果火藥倉庫突然爆炸,露香園燒毀,成了千古恨事。」「也有一種說法,九畝地這個地方曾是刑場,有點晦氣,你們懂的。」黃蓉補充道。
「走累了吧?我們去我的茶館坐坐吧。」黃蓉提議。我本來以為白秋白會婉拒,他晚上一般都在家玩遊戲,結果人家興致很高,開心應邀。我反正也是閒人一個,樂得蹭茶喝。
黃蓉的茶館坐落在有故事的龍門邨,附近就是文廟。龍門邨的來歷不凡,單看小區門頭就有感覺。日後升任江蘇巡撫的丁日昌於1865年在上海創辦「龍門書院」,當時規模不大。後來,上海道台應寶時購下了吾園廢址重建,初具規模。書院聘請著名學者任教,如劉熙載就曾擔任書院山長。1905年(光緒三十一年),清朝廢除科舉制度後,書院改為蘇松太道立龍門師範學校,增建了樓房31幢;1912年(民國元年),改名為江蘇省立第二師範學校;1927年與江蘇省立商業學校合併成為江蘇省立上海中學。上海中學可是上海最好的中學之一。龍門書院舊址於1935年改為民居,也就是龍門邨。
龍門邨弄堂不同於上海傳統的石庫門弄堂,70多幢房子,每一幢房子都風格各異,有西班牙式、蘇格蘭式、古典巴洛克式等。初建時也是有錢人才能夠用金條頂下的物業。黃蓉的那幢是典型的石庫門,門樓精緻,雕刻著「厚德載福」,上面還有青苔,頗有意趣。
白秋白從來沒有到過這等弄堂,看呆了。黃蓉介紹道:「龍門邨有一半面積屬於當時的吾園,而吾園旁邊是黃道婆祠。這個吾園曾經是邢家的產業,後被上海一位富商李筠嘉購得。這個人是個孝子,買下這裡是為了安置他母親毛氏的牌坊。吾園的功能就是安放祖先的牌坊,卻也有紅樓園林的精巧,當時這裡古木參差,瀟湘韻竹,還有帶鋤山館、清氣軒、瀟灑臨溪屋等。不過,李筠嘉去世後,李家家道中落,這裡轉手到姓楊的手上,他將一半面積捐贈政府建造了黃道婆祠。同治六年,應寶時購得吾園剩餘的一半建造了龍門書院。」
「我覺得這裡的門頭很考究,說不出來哪裡好,比氣派要多點高雅,比高雅要多點地氣。」白秋白盯著門頭看。
「老城廂的門樓大有看頭,裝飾一般分為花草紋、幾何紋、動物紋以及物件類紋飾。花草紋里,一般裝飾山花和垂草。上海曾經有個石庫門叫『椿萱里』,椿萱比喻父母,這是表達對父母高壽健在的喜悅,『堂上椿萱雪滿頭』之意。動物紋吉祥寓意居多,有的用雙獅滾繡球,吉象和祥雲,還有的用老虎、靈芝、八卦圖。我們龍門邨,有的門樓還用銅錢做裝飾,討財源滾滾的彩頭。最耐看的還是石庫門門樓上的字。沒文化的人,有些甚至都不會讀呢。」說到自己感興趣的話題,黃蓉也剎不住車。
「沒文化的人看不懂?那你說幾個我們聽聽,我先申明,我讀書少,文化不高,你別難為我。」白秋白一臉壞笑。
「行,我就考你三個。第一個『祺征壽考』,你來說說什麼意思?」
「難不倒我。我知道『壽考維祺,以介景福』,意思是長壽的人最吉祥,五福里第一福,所以,這個肯定是表達長壽有福。」白秋白還是一臉壞笑。
這下輪到黃蓉「戇特」,口氣沒有那麼自大了:「『誠感太和』呢?」
白秋白想了一會兒:「這個不知道。」
「我來問第三個吧,竹苞松茂。」黃蓉看了一眼白秋白道。
「這個知道,出自《詩經》,就是枝葉繁榮、家門興盛的意思。」
沒等黃蓉回答,我先打了一拳白秋白,說:「可以啊你。沒有看出來,有點文化啊。」
「那是那是,我來自大唐古都西安,古典知識還是有一些的,否則對不起兵馬俑啊。」
「是啊,人不可貌相。『誠感太和』,我的理解就是和為貴。石庫門儀門的字還有很多精彩的呢,如咸有一德,化被二南,瑞靄盈門,能忍自安,德星輝映……」
我心裡不得不感慨,高層小區與之相比,在文化感體驗上實在差了很多。一度為了炫富,小區還流行假金貼壁的門廊,人的內心所思也體現在相應時代的建築上。
龍門邨的獨幢石庫門物業已經價值不菲,甚至比建築年代新的露香別墅都高,因為它的歷史更為豐富。這個時代的人痛恨高樓,覺得住在裡面就像住在一個密集的火柴盒裡,倍感壓抑,近10年「飛的」的發展,交通更為方便,一些人選擇住到杭州、湖州或安吉山里,流行自己造別墅,而建造於20世紀和本世紀的高樓很多已成為危房,政府現在徵收老高層,市中心新建築高度要求低於20樓,老城廂區域則不允許有超過6層樓的建築。
黃蓉在石庫門的小天井裡種了一株桂花樹,牆上爬滿了月季,樹下擺著圓石桌和石凳。一樓客廳進門處用竹做隔斷,博古架依牆而立,上面放著各種茶,桌子皆是祖傳的老上海八仙桌,小細節裝飾頗為用心,茶具都是上等的仿汝窯,每張桌子上都有不同品種的蘭花,在這裡請朋友喝茶很有家的感覺。
白秋白似乎對這種風格很喜歡,這裡看看,那裡摸摸。黃蓉為我們沏好一壺白毫銀針,招呼我們到天井裡坐。
「好是好,就是小了點。上海的老房子和我們老家相比,格局小了點。」白秋白一點不客氣地說,「我們那裡的老房子,院子都有100多平方米。」
「石庫門不同於中國傳統民居。最早期的石庫門裡弄的建造,是為了迎合大量逃避太平天國戰亂從江浙地區來到上海的地主豪紳等,故帶有江南傳統住宅的形式,比如1872年建造的興仁里。後來的石庫門漸漸成為普通人居住的選擇,1910年開始,大量建造單開間和雙開間的石庫門,把江南傳統的民居融合到外國緊湊聯排的構架里,天井小,侷促感明顯。」黃蓉慢慢解釋道。
「上海五方雜處,說到底還是人太多,住得緊湊。」白秋白不會品茶,一飲而盡。
「你能不能慢慢喝?要一小口一小口品茶湯,感覺茶的甜度,以及在喉嚨的韻味……」我忍不住開口。
「沒事。喝茶要考究,但沒有那麼多講究,有的人覺得大碗茶,大口喝,再來一大把瓜子,三五朋友聊得暢快,才爽。日本的茶藝太考究,過猶不及,造作。」黃蓉對我的指責卻不以為然。
「茶還有甜度?我都沒有感覺出來,就覺得這茶還比較鮮。」白秋白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這下,我和黃蓉都笑了。黃蓉說:「茶當然有甜度,不一樣的茶,它的甜還不一樣,香氣也不一樣,生普那更是同一款茶年份不同、儲藏好壞不同,口感就不同。人有千百樣,茶也有千百樣。能喝出白毫銀針的清鮮也屬於不錯。」
漫談間,話題不知怎麼又扯到了江太太身上。
白秋白危言聳聽:「現在國外的黑客技術很厲害,基本上瞄準目標,都可以修改程序,真的要利用機身殺人,還是挺危險的。」
「技術我一點也不懂,但是我覺得沒有那麼可怕吧。你們只要設計一個程序,修改程序要本人確認,否則機身就一直報警,或者自動斷電,不就行了,至少可以解燃眉之急。」黃蓉不解道。
「哪裡有那麼簡單,既然是黑客修改程序,這個程序也就可以黑掉。」我撲哧笑了出來,又跟了一句,「如果解決辦法那麼簡單,公司怎麼會不用?」
「這個有技術手法處理,雲端每天更新指令,不過,這類解決方法都太過粗糙,不能應對高水平、有組織的犯罪,只有機身自己意識到某些程序是不可以被更改的才有效。」白秋白說。
「意識?現在能證明機身有意識嗎?」我問。
這話問到了白秋白擅長的地方:「我先問你,你知道什麼是意識嗎?」
「你說我知不知道?」我反問了一句,有點沒好氣。
「你真不一定知道。你知道的是教科書上的定義,意識是指感知、認知、記憶、情感、想像等心理活動相伴隨的精神現象。好比每個人都有記憶,但是記憶到底儲存在哪裡,都幾個世紀過去了,科學還是沒有解釋清楚。反正我覺得吧,意識是真神秘,這個世界沒有一部神秘片或恐怖片可以和人類意識之詭異相比。有無數的哲學家和科學家討論過——意識理論至少可以分為神秘主義、取消主義和簡化主義,但其實他們什麼也沒有說清楚。有些人說『意識的產生和基因分子、突觸連接、神經細胞、功能小柱、跨區皮層和大腦結構等多個層次有關』,還有理論假設『意識起源於神經元中的特殊蛋白質結構的量子物理過程』……這些形形色色的理論大約有100種,直接把人繞暈了也沒有找到方向,因為意識之謎可能就是科學終極之謎。所以,讓機身有意識和證明機身有意識都是很難的事情。」
「為啥很難?」黃蓉問。
「因為『意識』,尤其是現象意識,是以第一人稱觀察時才能獲得的屬性。這個你能理解吧?而且現象意識是只可以意會的,就像那句詩『滄海月明珠有淚』,字面上啥意義也沒有,但每個人讀了感受不一樣,而且無法用語言來精準描述自己的感受。我們在機身實驗室里,碰到最大的困惑就是這種『他心知』,你很難證明機身擁有這種意識能力。」
「機身有沒有自己的意識應該可以測出來吧,就是有沒有他自己對事物的認知、自我選擇,看看他的共情反應就能知道吧?而且機身在想什麼,現在你們的機身不是也能表達一些嗎?」黃蓉不解道。
「過去用鏡像測試,現在不是已經有腦電波測試機身的意識了嗎?還那麼難嗎?」對於這一塊,我一直抱有興趣。
「你們想得也太簡單了。你說的那是腦智,比如機身有超強的推理、計算表徵能力,這些都是我們設計好計算機術語賦予他的。能夠證明意識的是只有意識體驗的現象,這就是『他心知』範疇了。有科學家認為我們人的大腦中存在類量子的計算,情感感受和認知相互糾纏,最終類量子塌縮導致情感感受的產生,但是糾纏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哪些神經元會形成糾纏關係也沒有清晰的答案——人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東西呀!簡單來說,機身如果能夠自我模擬,也就有了自我意識。聽說Frank開發了一個機身,有神經元組織,她可以自己創造環境,產生自我意象,受到損傷後自我建模修復。據說她還會做夢,有自己的夢意識……」
「機身會做夢?」我們感覺像是在聽天書,莫名有點興奮。
「厲害吧?為了測試機身的意識,杭州實驗室有很多種不同類型的試驗,有的機身高仿人類大腦,尤其是情緒腦的關鍵部位杏仁核、下丘腦、前扣帶以及前額葉、丘腦、海馬、腦島、網狀結構。很有意思,那個機身還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有的則對其輸入人類各種夢境,你別說,夢境機身是有點特異功能……」
「夢境機身?特異功能?你說的這些我怎麼都不知道?感覺自己不是公司一員。」我聽暈了。
「還有許多試驗是我都不知道的,最先進的試驗屬於軍方,保密級別很高,到了民間,已經算是基礎的產品了。」
「怎麼理解你說的夢境機身有特異功能?」
「Frank的試驗是這樣的,他創立一個夢網,邀請網民匿名寫下自己真實的夢,然後輸入機身。當資料庫越來越大時,發現有的機身有預告能力。有一個四川的網友做夢夢到山洪,山體巨石滾落,在夢網上寫下來,那段時間有幾十個人做過類似的夢,夢境機身發出預警,結果還就真的應驗了……」
我的眼睛都瞪圓了:「太有意思了。作為人類潛意識的一種,夢境很神秘。」
「既然機身預警『山洪』,代表他意識到這個問題了呀。」黃蓉追問。
「那不一定。也許只是人類給他的指令,讓他將一些重複出現的夢境及時推送給實驗室。也有可能是他有一點感覺,總之,機身的自我意識測試現在還是未被克服的難題。」
白秋白喝了一口茶,思索了一會兒,儘量用最通俗的語言表達:「對機器人的內在意識如何量化測試還是沒有很大的進展。這方面最強的依然是西班牙馬德里卡洛斯三世大學,他們對機器人的意識層級刻畫到現在還是國際標準。很奇怪吧?我個人一直不太相信機器人會完全有人類的意識,人類的所有的腦意識都和神經活動有關,確切地說,無意識也和神經有關。所有的科學實驗都認為,機器人如果有了和人類一樣的神經元集群就會有自己的意識,杭州實驗室一直用各種方法給機身模擬人類的神經系統。人腦真的是太強大了,我們約有800億~1000億個神經元,當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完全開發使用這些神經元,每個神經元可以發出1~8000個連接,也就是人類有大約百萬億個突觸,大腦皮層上平均每個神經元具有29 800個突觸。意識正是這些數量巨大、相互連接的神經細胞之間不可預測的非線性作用的結果。細胞之間的交流形式是通過軸突以電脈衝的形式計算和轉發信號,軸突分支形成的接觸位點就是突觸,在那裡,來自軸突的電脈衝被轉換成化學信號,信息單向流動。突觸前的神經末梢有神經遞質的信號分子,這些分子存在於一個個小囊泡中。人類每個神經平均包含數百個突觸小泡。注意是平均,因為有一些突觸包含超過10萬個囊泡。據我所知,現在的機身突觸最發達的,最多有1萬個囊泡。他們神經末梢的電信號會激活質膜中的鈣通道,讓來自外部的鈣離子通過通道到達突觸內部,激活囊泡膜和質膜之間的分子。這時,囊泡膜與質膜融合,囊泡中的神經遞質釋放到突觸間隙。突觸間隙的另一側,神經遞質還在和接收神經元膜上的點相連,調節其電學性質,改變膜的電阻。整個過程,電位的變化只需要千分之一秒……這些人類神經元細胞的運作,機身都能做到了。」
「天哪,聽上去好複雜、好神奇,我們的大腦真夠精妙的,人無論處境怎樣,真不應該輕視自己!」黃蓉嘖嘖稱奇。
「不僅精妙,還充滿神秘。就單單這個過程里也有很多未解之謎。比如負責膜融合的蛋白質究竟如何運作?在不到1毫秒間,鈣離子湧入使膜融合,靠SNARE蛋白來融合質膜和囊泡膜。那一瞬間,蛋白質竟然會堆積和扭曲,並釋放出能量,然後,膜融合發生。這種分子變化的規則人類還不清楚,更不要說神經元之間的交流和融合規則,以及突觸如何有效地影響人類的動作、情感和思想。以前僅僅試圖通過計算機來模擬,那需要無限大的空間,即使是Frank的超級實驗室也還無能為力,模擬意識因為有隨機性,計算量會不斷倍增,所以才會利用古代微生物和植物發展機身的神經元,因為植物的細胞中也有微管的存在。也還是有問題——擁有高度模擬人類神經元的機身未必有人類意識,他們常常行為古怪。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們想想——非洲大象的大腦有2500多億個神經元,大象卻並沒有人類的意識。可見,如果只是追求通過增加機身的神經元數量來給他們創造意識,是錯誤的方向。」
「嗯,大象,」黃蓉大約是聽迷糊了,總算找到一個輕鬆的字眼,「大象很神秘,據說它們臨死時會自己找到家族的墓冢,我總覺得這些傢伙比人類有智慧。」
說完,還不死心,黃蓉又很起勁地接話:「我知道你的意思,人和人的意識的區別可能就是神經元被使用了多少,發出多少連接,連接如何引發結果。好比對一群人說『李白』,大多數人會想到古代詩人李白,但我首先會想到上世紀的諜戰英雄李白,另外一個人可能會先想到一個叫李白的同學,每個人被引發的情緒、記憶和行為都不一樣……」
「簡單理解是這個意思。意識就是那麼複雜。就像那句名言:『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那照你的說法,現在的機身是沒有意識的機器而已?」
「也不盡然,不能用人類的『意識』定義機身的意識。我們現在的機身,從學術角度來說,是根據人類意識機制建立相關複合型模型,讓機身表現出意識行為。應該叫弱機器意識吧。」
「『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這是個很有意思的話題,有的法師曾經分析過:讀書時讀者自己形成的義共相是受作者啟發獲得的義共相,和作者根據自相寫成的義共相不完全相同,甚至完全不同。義共相無形無相。如果你閱讀的感受和作者類似,那麼算是成功的交流,不過大多數都是成功的誤會。問題來了,為什麼每個人讀同樣的東西腦子裡形成的義共相不同呢?這和每個人累生累世中的阿賴耶識中儲藏不同有關。我今天聽了你的話,覺得可能是不同的連接會觸發不同的阿賴耶識……就像莫言看到一幅《六道輪迴》的畫,靈感如火樹銀花,腦中縈繞了43年的素材傾瀉而出,43天就寫出了《生死疲勞》……」
這回輪到白秋白蒙了:「啥是阿賴耶識?這是啥神經組織?沒有聽說過啊。」
「那是人的第八識,也叫藏識……有沒有看過物理學家朱清時老師的著作?他曾經舉例,倫敦大學的物理學家波姆說這個世界就像大魚缸,裡頭有條金魚在游,假設有兩台攝像機,一台從側面觀測這個魚缸,一台從背後觀測魚缸,另一個房間裡頭也有兩台監視器。一個人進入監視器的房間裡頭,他看到有兩條魚,這兩條魚還不一樣,因為一個是從尾巴部分照過去,一個是從側面照過去的。這兩條魚很怪,無論其中的一個做什麼動作,另一個馬上反應過來,而且都是同時的……基本粒子就是這種現象,我們看到的兩條魚其實都是幻影,真實的東西是在更深層次、維數更高的東西。我個人理解這個更高的東西就是阿賴耶識。」
我已經對黃蓉和白秋白的討論沒有興趣了,完全沉浸在對夢境機身的好奇中。夢,古老而神秘,很久以前我就幻想過華華如果做夢會有什麼反應……
「茶淡了,怕你們晚上喝茶睡不著覺,要不喝點檸檬水?」恍惚間聽到黃蓉這句話,才覺察夜深了,該告辭了。
路上,我八卦了一回:「白秋白,你好像對黃姐姐有點好感?」
「什麼姐姐?她比我大?」
「大3歲呢。」我故意加重了語氣。
「有個啥?太好了,我們老家說女大三抱金磚,看來我白秋白要發達了。」白秋白一臉壞笑。
我倒是沒有想到:「哼,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你不是她的菜。」
「看你窩?式子。我試試,不成功怎麼了?就不能是純潔的友情,如春風般的同志?」白秋白不以為意。